“一旦牵涉皇权,一不当心便要落入别人的陷阱之中。儿子也明白父亲一颗心全寄托于朝堂和百姓,但阿瑶只有一个,作为兄长,儿子也不希望由父亲悉心教导长大的妹妹要成为朝堂争权夺利的牺牲品。”
    谢京华靠在椅子上,仰着布满花白头发的脑袋,盯着头顶房梁一动不动,良久才道:“你们先下去吧,容我自己考虑片刻。”
    谢瑶还要再说,被谢琼拉了一把,微微摇头制止了。
    两人相携而出,出了院门,谢琼才道:“父亲磊落一时,也耿直一世,同僚或许劝过他,但他秉性如此,不愿以坏心度人。如今突然被最亲近的你我将脓包挑破,自然会疼上一疼,但你也不能太过用力,总要缓一缓,父亲并非是非不分之人,他总会想明白。”
    谢瑶笑了笑说:“多谢阿兄替我说话。”
    谢琼揉了揉她的脑袋,也笑,“我只你一个亲妹,不为你说话还能为谁?你今日说话行事有所长进,竟学会迂回之术了。”
    谢瑶睨他一眼,“我可不及兄长,将心眼都用在自己亲妹身上,你若怕我连累嫂嫂名声,可直接告诉我,大可不必绕着弯的借我身边人给我带话。”
    谢琼攥着拳头凑到嘴边,笑着干咳了两声,略带感慨地说:“小妹长大了。”
    谢瑶突然想到一事,止住脚步看向谢琼,问道:“我这里有一问,还望哥哥能如实告知。”
    谢琼打量着她的神色,也收了笑意,“何事?”
    “方才你说只是听了一个侍郎府护院的话,再联系今日兵部尚书剿匪的请旨,便猜到了前因后果,是真是假?”
    谢琼笑了笑:“我以为是何事……”
    “是有人告诉你的吗?”
    “不是,”谢琼看着她道,“确实是我自己推测出的。”
    谢瑶吐了口气,点点头说:“那就好。”
    谢琼停在原地,看着走在前面的背影,直到她快出院门了,才重新迈步前行,“阿瑶,直接去前堂吧,阿娘该摆好饭了……”
    两人说话声渐渐远离,小院中恢复平静,四下寂静无声,只书房中一豆明亮烛光闪烁,今晚注定会有人不眠。
    ……
    晚上歇息之前,卧房之中,谢琼身着白色中单,披着天青色外衣坐在书桌前,将抽屉里一封信拿出来,信封上写着“谢琼亲启”四字。
    信两日前到他书桌上,内容他已看罢,便是永安寺之事的来龙去脉,里面包含了很多别人无从得知的事情,所有事情写得清清楚楚,甚至说到领头人的外貌特征。
    今日谢瑶问他时,他没说实话。
    他抽出信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盯着最后一句话沉吟良久。
    林氏纤白手指撩开床帐看了看外面的丈夫,“夫君,时候不早了,该歇息了。”
    谢琼应了一声,站起来掀开桌旁蜡烛上的灯罩,将手里的信纸凑近烛火。
    火苗骤然蹿起,瞬间将整张信纸吞没。
    他将点燃的纸张扔进脚下火盆,看着左下角那句“另言,某写信托付之事,万不可让令妹得知”被渐渐吞没,才终于长长吐了口气,将肩头外裳搭上屏风,吹灭了蜡烛,上床歇息……
    第十六章
    最近几日,许志只觉得诸事不顺,很是郁闷。
    那日徐行俨突然发狠,差点将他按在墙上捏死时,他嘴上逞强,内心其实相当恐惧。
    但他一直混迹于三教九流之中,多跟些江湖混混打交道,当时虽然惊惧,脑子却也没停。
    他说的什么西市打铁铺子后面,其实是胡诌的,那玉当日便被他在赌场里输了。
    他怕徐行俨发现上当后再找回来,便寻了个相好的寡妇,在那妇人家中躲了三日,直到第四日才又重新进了赌场。
    只是当日他运气也实在不佳,连输了几把,有些急躁,急着回本,心中一狠,就抽了老千,却被赌场眼尖的赌棍们当场抓了个现行,捉了他的手就要剁小指。
    许志也是赌场里的老手,当然知道其中规矩,他也曾见过赌场里抽老千被剁小脚趾的倒霉蛋,这些都是暗道上的行规,衙门里一般不会管。不想有一天竟会轮到自己身上。
    眼看对面那人的砍刀就要落下,他浑身发抖,心中一急,当场语无伦次地嚷嚷:“我兄弟可是圣人亲外甥,你们若动了我,当心吃不了兜着走!”
    那拎砍刀的人一听,和围观的众人对视一圈,旋即哄堂大笑,“你兄弟是圣人亲外甥,老子还是圣人的亲儿子呢!我说了,你们信不信?”
    周围人起哄,“信!自然是信的——”
    许志身子被制,一手被压在赌桌子上,急得满头大汗,“你们别不信,我可是有信物的!”
    拎刀那汉子握住刀柄,一把将刀尖钉在许志的指尖旁,单脚踩在桌子上,冷笑道:“有信物?行啊,拿出来让兄弟们都开开眼!你今日若能拿出来了,老子就留着你的手指!若拿不出来……”
    许志吓得浑身哆嗦,抖着嗓子说:“那信物我输给了赵小六,你们将他找来,那信物是我兄弟他母亲留给他的,他母亲是圣人的阿妹,我的话千真万确,若有作假,天打雷劈!”
    赵小六也是道上常客,这会儿正在隔壁赌场里赌钱。
    那汉子打量着许志的表情,冷哼一声,对旁边人交代一句,让他去将赵小六找来。那人又回头看着几乎要屁滚尿流的许志,冷着脸说:“若你敢骗我,不用天打雷劈,老子先替天行道了!”
    那日最后,赵小六没找来,却引来了个小厮。
    那个小厮不仅替许志还了赌债,花钱财遣散众人,还请他上了朝阳楼的雅间。
    在那雅间之中,他见到了一位着白色锦衣的郎君,约莫二十二三岁,头戴玉冠,腰佩香囊翠玉,手握折扇,衣缘饰以锦纹,身上熏了好闻的香料,风华霁月集于一身,让他顿觉自己就是坑里的泥。
    那位郎君请他胡吃海喝一顿,只问他一个问题,便是之前他在赌场里嚷嚷的那些话。
    许志吃饱喝足,打了个饱嗝,道:“其实此事,我也是偶尔听来的,也不知其中几分真假。”
    白衣郎君温言道:“你知道多少,便告知多少于我就好。”
    许志想了想,才谄笑着说:“那还是多年前我寄居在兖州徐家时,路过我那便宜舅父的卧房后窗时听到的,当时我只是听舅父和他那填房说,我那兄弟的母亲是皇后的亲妹,只因得罪了皇后被家族所嫌,便着急忙慌地将她随便找个人家下嫁了。”
    “其他的,我便不清楚了。至于那个信物,我本不知道那是何物,后来我看我那兄弟十分宝贝,他初来洛阳那日还说过自己只带了两身衣裳和一个母亲留下的遗物,我见到那块玉时,便猜测和他母亲的身份有关,其实,我也是不大确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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