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好后,她在床边坐着没动,可以觉察到旁边之人将视线落在她身上。
    良久,她终于开口,说出进来之后的第一句话,不是问他怎么受的伤,也不问他为何两个多月不见竟然成了贵人,而是问:“你是故意的吧?知道这条船是我谢家乘的,才要搭我们的船回京。”
    徐行俨凝视着她白净如凝脂的侧脸,答:“不是,我后来,听到了你的声音。”
    这句话似乎无头无脑,谢瑶却明白了其中意思。
    昨晚她与卢氏听到头顶上动静后,她开口说了话,上面便立时静了下来。
    果然,他接着道:“我听到你的声音,才知与你同乘一条船。”
    谢瑶沉默片刻,又问:“你离京为何不与我……”说到这里,她又顿住,自己也觉察到这话问得莫名,他离京为何要同她说?要以何立场以何名义?
    她突然站起,道:“你伤势沉重,还是好好休息为好,我便不打扰了,你若有什么需要,派人下去吩咐便……”
    一句话未完,她喉咙卡住,僵了片刻才缓缓回头,便看到徐行俨靠在床头凝眸看她,未受伤的左手正紧紧箍住她的手。
    “娘子可能容徐某一言?”
    她被箍住的手滚烫,一瞬间仿佛回到两月多前关雎台的假山之中。可她明白,并不是,她有些盼着徐行俨后面要说的话,却又怕他所言并非她所想。
    她僵在原地,进退不得。一时想听他解释一句,一时又想,谢瑶你要顾及自己的身份,你所得教训够多,要守好自己的分寸。
    徐行俨却不等她答,径直道:“徐某明白娘子对某的心性人品有所怀疑,以往日徐某所作所为,娘子心中疑虑实属人之常情……只是如今筹码已在,还请娘子,能给我一个机会。”
    谢瑶心中狂跳,她咽了口唾沫,压抑住心头颤抖,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离京两月,只为奉皇命寻找一物,得了这件东西,我便能为自己挣一个前程。”
    “什么东西?”
    徐行俨松开她的手,看向床尾。谢瑶忙收回手,藏在袖子里,用另一只手紧紧攥住,才能压住手上颤抖。她平复思绪,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看到一个方方正正的檀木盒子。
    徐行俨道:“里面装了一件祥瑞,明日入京,我会亲自进宫将此祥瑞呈送陛下,到时,我还会向陛下请一道谕旨。”
    谢瑶咬住下唇,紧紧盯住他,袖中的手死死掐住掌心。
    他却仿若未觉察出她的异样,继续道:“我离京之前曾给方小伯爷留话,让他帮我向你带句话,少则两月,多则半年,我必然回京。但他大约是忘了,或者是没有机会告知你。我离京西去冒死找这件祥瑞,并非想贪图荣华,只为能得一个与谢家门第相差不远的身份。”
    谢瑶怔怔地往后退了两步,但双眼被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动弹不得。
    他双眸漆黑若深井,映着窗外皓月,闪烁明亮。
    他一字一句道:“自徐某与娘子初次蒙面,便对娘子情根深种,某明日所求……是一道赐婚谕旨,会向陛下求娶谢氏嫡女,某愿聘,不知……卿愿嫁否?”
    33.第三十三章
    谢瑶目瞪口呆,她半张着嘴,看着徐行俨一脸沉静,半晌,才终于相信,他说的话或许并非托大。
    但……这也太荒唐了吧——
    她又退了两步,一手抚着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的心脏,脑中一盆糨糊,干笑两声,带着几丝狼狈,伸手勾了下耳畔并不存在的发丝,不自在地偏开视线,不去看他,侧着身子干巴巴地说:“你这……徐兄……这玩笑开得有些大。”
    徐行俨靠回床头,沉默地看着她,并不回答。
    谢瑶被他打得措手不及,一时心乱如麻。前几次她去招惹他,哪次不是她稳操胜券,引得他自乱阵脚,结果不知何时他们两个的位置掉了个,再与他说话时,那个提心吊胆的人变成了她?
    对了,便是在关雎台内的假山之中,当日她被吓得不轻,没头没尾地跑了,事后也没想到再去寻他算账。结果此人却扔下一个烂摊子消失得无影无踪,留她自己胡思乱想了这么多天,甚至都有些消极地要随波逐流了,结果……
    而且如今他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着实可恶,况且他们也并不熟,算一算,也才见过一、二、三……这才是第六次相见,好吧……比嫂嫂成婚之前见阿兄的次数是多了不少,但是他就这么在回京的路上凑巧碰到了她,顺口就这么随随便便地说出来,这也太过随心所欲不遵礼数了吧?不管怎样,他难道不应该郑重提亲,随即三媒六聘……
    眼看越想越偏,她急忙打住。但这种时候,他不该是面带笑意,情意绵绵地说上点情话来讨好她吗?那日在关雎台中他提起自己那位红颜薄命的心上人时可不是这般面无表情的。
    虽然她心中原本或许是对他有点想法,她也明白与一个死人较劲是有点落于下成,可他板着一张脸说什么初次相见便对她情根深种,岂不是睁着眼说白话?她越想越觉得气愤,还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沮丧和懊恼,以及连她自己都未觉察的酸味。
    她又侧了侧身子避开他的灼灼视线,轻哼一声:“你以为这般说了我便会信了?京城来的贵人?奉皇命西去寻找祥瑞?”她斜睨他一眼,“你说得倒是轻巧,自陛下登基以来,各地奉上的祥瑞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从未听说过谁奉上一个祥瑞便能让一步登天的,”说着,她又往床尾的檀木盒子上一扫而过,好似丝毫不好奇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徐行俨一哂,心下了然,他又盯着谢瑶看了片刻,而后突然伸手去拆腰间的绷带。
    谢瑶一吓,两步跳上去抓住他的手止住他的动作,瞪大了眼睛,“你疯了?这是做什么?不想要命了!”
    她生怕动静太大惊动了底层休息的众人,还刻意压低了声音。一边说着,一边没好气地将被徐行俨扯开的绷带系回去。
    谢瑶心里有气咽不下,动作边有些不知轻重,自己疑神疑鬼这么多日子,如今看来好像又全都是她自找的了。
    徐行俨却仿佛分毫未觉,一把抓住她没来得及收回的手,箍得如同铁环。
    她试图挣脱,无果,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些急,嗔怒中又有点无奈:“你到底要做什么?你这个人……说话做事都没些分寸,有你这样的吗?”说着,声音中似乎带了点气急的颤音。
    这次轮到徐行俨慌了手脚。他一时无措,怔了下才松开手,即便多活了数十年,他们也曾夫妻数载,他也猜不到谢瑶此时脑中到底想的什么,“你……莫急,我不骗你,我只是想向你证明,此祥瑞与以往不同,否则我也不会为了它差点丢了性命,我这伤……”他犹豫了片刻,此时他也明白,谢瑶对他并非无意,一时不知该不该让她知晓。
    谢瑶咬了下唇,看着他的腰侧,问:“你这伤是怎么来的?”
    徐行俨考虑片刻,还是如实说了:“这件祥瑞本位于祁连山北麓一处险峰上的山洞之中,那里终年积雪,山路难走,我去寻这件东西时……”他想了想,斟酌了一下用词,“失足滑了一跤,倒在了倒刺的冰棱上,便伤了此处,后来急着赶路,便误了治病。”
    谢瑶的脸一下子有些变了,她不曾料到是这个原因,也明白,事情必然不是他所言这般风轻云淡,若只是摔了一跤,何以能伤得这么重。
    徐行俨看着她,认真道:“含真,我告知你此事,并非想得你几分怜悯,我只想让你知晓,我所言并非虚妄,若无把握,我亦不敢这般信口开河。”
    “我信你便是!即便如此,你也不必再将伤口拆开让我看一次!当真是太把自己的身体当儿戏!如你所言,此时离天亮还早,你再睡会儿,等你伤势养好……”说到此处,谢瑶顿了顿,不再往下说,转身背对着他去拉房门,可拉到一半,却又突然停下来,慢慢转回身子,盯着床上的男子,“你方才叫我什么?”
    徐行俨喉咙微紧,缓了下,才抬眸直视她道:“含真。”
    谢瑶的心一下子便提到了喉咙口,“你如何知道我的字?”
    徐行俨不动声色,“我所带四人皆是陛下身边影卫,他们自有一条渠道可传信,前些日子我给方小伯爷传了信,他……我曾与他透露过一些心思,他在回信中告知我的。”
    “原来是这样……”虽然听他说私下里曾与别的男子提起过她,心里怪怪的,但谢瑶仍旧轻轻舒了口气。虽然那次梦境之后她有些慌了阵脚,但细想之后她也否认了自己的猜测,只因实在是太荒唐了,根本说不通。梦境之事,谁又能控制住自己梦到什么呢?或许是她曾经看过的话本也不一定,只是凑巧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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