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大公主默默垂泪,知道玲珑说的话定是真的,季瑶心中有气,外面裴珏更是砸了茶盏:“她敢这样待你?!”别说大公主是他姐姐,就是天家寻常的人,他就是再迁怒,那也是他们家的事,而大公主是先帝的长女,他可以给大公主脸色,甚至作践大公主,但自家姐姐被臣子欺负了,裴珏当然生气。
    长叹一声,大公主幽幽道:“此一时彼一时。”又施施然望着外面,恍惚间听着有急切的脚步声,风风火火的:“阿婧,你是不是不舒服?”抱着远哥儿冲进来的姚书杰才一进门,就和刚砸了茶盏的裴珏大眼瞪小眼的对视着,吓得他赶紧行礼:“见过陛下。”
    裴珏冷冷的扫了他一眼,却委实没忍住,嘴角弯出笑意来。姚书杰本也是个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的主儿,此时因为跑动而衣衫凌乱,也有几绺青丝不受管束的垂了下来,明显因为一夜没睡而呈现菜色的脸上赫然一个巴掌印,整个人狼狈而又滑稽。也顾不得裴珏,他赶紧抱着远哥儿绕进屏风:“阿婧,你好些了么?”
    季瑶起身让他,他怀中的远哥儿倒是扑在床边:“娘。”大公主喜极而泣,细细端详着丈夫:“你这脸是怎么了?”
    “没事儿,挨了我娘一着。”他一笑,“不打紧的,一点儿不疼。我娘见我不服她,气狠了才打我,不碍事。好歹我将远哥儿抱回来了,我平日当差,也管不住他,再给我娘教导几日,我怕和咱们女儿一样脑子发懵了。”
    见他夫妻情深,季瑶不动声色出门去了,拉着裴珏的手:“你如今可瞧着了,我叫你来没有错吧?咱们若不给姐姐张目,只怕姐姐被作践死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裴珏轻轻的“嗯”了一声,她面露得意之色,那模样诱人得很。裴珏小腹一热,忙坐下掩饰自己的生理反应:“这老太婆未免将自己放得太高了,天家的帝姬也敢随意欺负?”
    姚书杰和大公主还在说着什么,却又见有人来通报了:“那府里的太太和大姑娘过来了,说要和公主谈一谈呢。”
    裴珏和季瑶相视一眼:“她还敢过来谈一谈?也好,让她进来,朕和皇后也想跟她好好谈一谈!”
    皇女(四)
    姚夫人在闺阁之中就是出了名的强势性子,嫁了人之后,姚老太爷对其又爱又惧,无形之中助长了她的强势。这不,方才儿子忤逆了她,她气不过给了儿子一下,现在左思右想觉得不得劲,带了孙女过来,要和大公主好好谈一谈了。
    甫一进公主府,她就发现今日的气氛非比寻常,平日中都有下人四处走动,只是今日偌大的庭院之中却空无一人。姚夫人正了正身子,一路到了公主的卧房之中,见房门紧闭,对立在外面的内侍道:“烦劳公公进去,向公主说明是我来了。”
    内侍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不识得您是谁,敢问如何称呼?”
    “你作死么?在公主府当差,竟然连我祖母也不认识?我娘素日里怎么管教你们的?”大姑娘柳眉倒竖,登时怒了,“还不进去通报。”
    内侍斜眼看着大姑娘,廛尾一甩:“原来是姚家太太,失敬。”话虽如此,但他并不动,“依着咱们大楚的规矩,即便您是婆母,也该先给公主殿下请安才是,没有这样大喇喇让人通报的道理。”
    姚夫人脸上顿时挂不住,大姑娘嚷道:“谁吩咐你们这样说话的?我娘?还是我爹?”她说到这里,话头就止不住了,高声对着里面说道:“娘这样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到了现在还端着公主的款?您都已经自身难保了,还在府上弄这样多的花花肠子做什么?”
    内侍一笑,根本没有让他们进去的意思:“大姑娘这话也不怕闪了舌头,要知道长公主殿下可是您的生母。”
    大姑娘冷眼瞧着内侍:“我们母女之间的事不需你一个奴才置喙,我这长公主之女,早就连寻常的贵女都不如了,有个获罪的外家,谋逆的舅舅,还有个敢害死皇后和皇子的外祖母。皆是我娘赐给我的,让我这心里……”
    见她越说越不像样,姚夫人横了她一眼:“在你娘的公主府里,你嘴上没个把门的了?”又强压火气,露出慈眉善目的样子,取出一把金瓜子:“还请公公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去。”
    “方才咱家就说了,姚家太太不给公主殿下请安,咱家是不能让太太进去的。”内侍笑道,也不去接金瓜子,“这是天家的祖宗家法,太太想不守?”
    大公主是个温和人,这些规矩也很少让姚夫人做全了,她心中有火,沉声道:“公公别给脸不要脸。”如今大公主也就剩个帝姬名头了,还端着要吓唬谁?
    “这面子是主子给的,不是姚夫人一个臣子之妻给的。”内侍盈盈含笑,“既然姚夫人不愿意给公主请安,那么就请带着大姑娘回去吧。”他说到这里,再次甩动廛尾,将两人隔开了不少,“往后驸马爷和远少爷就住在公主府,过一会子,自有人会到那府里将驸马爷的细软给收拾了。”
    “公公跟我说规矩?”姚夫人彻底怒了,“驸马住在公主府里,这是哪一国的规矩?还不让我进去!”就这样想跟她抢儿子?裴婧是痴人说梦!
    内侍冷笑道:“规矩这东西是主子定的,长公主是主子爷的姐姐,难道定不得?姚家太太有不满,尽管一折子告到主子娘娘那里去。”
    伺候在各王府或公主府的太监大多称呼帝后为“陛下”和“皇后娘娘”,而宫中的方才以“主子”称呼,只是姚夫人如今气得要命,自然是不会注意到的:“好个伶牙俐齿的阉人!如今我是愈发的没脸了,裴婧身边的太监都敢给我使脸色,她还以为她是往日的公主殿下么?”
    内侍笑道:“姚夫人记好了,长公主永远都是长公主,只是您是不是长公主的婆母,那可是未知了。”
    大姑娘娇生惯养长大的,此刻早就暴跳如雷,扬手就要抽他耳巴子,被内侍一把擒住:“姑娘家不尊重,也不怕来日误了婚事?”
    屋中轻飘飘的传来裴珏的声音:“扰了长公主歇息,掌嘴。”内侍颔首称是,姚夫人却敏感的发现这并非是她儿子的声音,气得瞪圆了眼睛:“这屋里有别的男人!好个裴婧,竟然敢养野汉子!”指着内侍,劈头喝道,“这就是你不让我进去的缘由么?怕我撞破她和野男人在一起?”
    这话十分的粗俗,内侍都给气笑了:“姚夫人,咱家提醒你一句,话可不是能乱说的……”尚未说完,大姑娘厉声打断:“她敢做咱们为什么不敢说?我没有这样不知廉耻的娘!”
    她还想嚷嚷,门却开了,玲珑粉面含怒的立在门前:“大姑娘,公主是你娘,站在屋子前面说你娘的不是,儿不嫌母丑,大姑娘良心被狗吃了么?”
    大姑娘梗着脖子指着玲珑:“狗奴才,你敢骂我?”
    后者冷笑道:“我就骂了又如何?”又冷冷的看着姚夫人,讽刺说,“太太不是身子不好不能来见我们家公主么?怎的驸马一过来,太太身子就好了?”里面轻飘飘的传来一人的声音:“不必逞口舌之勇,请进来吧。”祖孙俩刚进了屋,背后的门“啪”的关上,已有人一脚踢在两人膝弯,两人始料未及,立扑,旋即有粗使婆子上前,照这两人的脸噼里啪啦就是十几个大耳光,打得两人双颊肿起一指有余。
    不说姚夫人,大姑娘从出生就是以郡主之例相待,何曾受过这份委屈?包着眼泪花抬头就要骂人,却见坐在主位上的男女皆是气度出尘又生得仿若仙人一般,虽是穿得常服,但男人衣服上绣着唯有皇帝及亲王才能用的团龙密纹,而其身边的女子发间珠翠不多,却明艳逼人,两人就这样看着她和姚夫人。
    “四舅舅,四舅母……”大姑娘彻底蔫了,她做梦都没有想到,她以为失了圣心的母亲,竟然还能让四舅和舅母来看她。那方才在门口,那内侍就是为了激怒她,看她能说出什么混账的话来?姚夫人不识得裴珏和季瑶,但听大姑娘张口叫出的称呼,立时白了脸色,裴璋和郁氏犯了那样的罪,大公主早就应该失宠了,即便是受了委屈也投诉无门,何以帝后会亲自来看她?
    季瑶缓缓的喝一口茶:“当不起大姑娘一声舅母,既然大姑娘连母亲都不认了,什么缘故现在来认本宫和陛下?”转头看向裴珏,“陛下以为呢?”
    裴珏冷眼看着这祖孙二人,无端生出想要将她们咬死的心来。他自小没有生母在身边,渴望着能得到生母的疼爱,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对自己的母亲弃如敝履的。这老货更是可恶,仗着自己是婆母,就敢欺负起天家的公主来,若无她调唆,一个被母亲养大的孩子怎会和母亲离心?试问若是如今登基的是裴璋,她还敢不敢在大公主面前摆婆母的谱?只怕早就哭着喊着恨不能端茶送水来伺候大公主了。
    还世家贵女呢!整个就一地头蛇!
    大姑娘早就忘记了自己对大公主的那些恶,忙道:“我、我不是……我还是敬重我娘的。”因脸颊肿了起来,她说话有些不利索,求救似的看着被姚书杰扶出来的大公主,“娘、娘救我……”
    大公主并没有回应她,只露出心力交瘁的神情。方才她的言辞尽数传了进来,让大公主和姚书杰都对她很失望。眼看父母都不搭理自己,大姑娘立时绝望了,哭得梨花带雨,却仍然没有得到母亲的半点回应。姚夫人就更怕得厉害了,大姑娘是大公主亲生的,兴许还有转圜的余地,但自己对大公主确实有不满,行止间也确实有不尊重的地方,方才更是直呼大公主名讳,全被帝后听去了。
    她只算到大公主因为郁氏和裴璋失了圣心,却没有算到只要大公主还姓裴,宫中就不可能会对她不管不顾。她哆嗦得厉害,裴珏对此视而不见:“来人,去姚家看看,姚夫人是不是真的在长公主没有同意的情况下给驸马纳妾了。”
    立即有人往姚家去了,不多时就折了回来:“回主子爷,驸马爷的院子里的确有一群莺莺燕燕,依大公主的侍女所说,怕是大公主未表态的情况下给纳进来的。”
    “姚夫人,你真是能耐啊。”裴珏冷冷一笑,低头看着姚夫人,眼中暴虐若隐若现,“朕告诉你,别说罪人裴璋和郁氏做的事和长姐没有关系,就算是有关系,朕的姐姐,也轮不到你来作践!若朕要等到秋后算账,你以为姚家摘得出去么?”
    姚夫人立时浑身颤抖,那股子咄咄逼人的强势也荡然无存:“臣妇知错了,求陛下和皇后娘娘宽恕。”又想到昔日裴珏将裴璋处以极刑之事,害怕自己会受到这样的刑罚,转头看向大公主:“公主倒是说句话啊。”
    “孤身子不适,等身子好一些了再替太太求皇帝弟弟宽恕,免得过了病气给太太。”大公主柔柔的说道,和姚夫人方才回大公主的话一模一样,让姚夫人心都凉了半截,大公主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太太,孤这辈子都不知道什么叫做跟红顶白,是太太教会孤的,这份恩情,孤没齿难忘。我这几日见不到夫君见不到儿女,全拜太太所赐。自小及大,太太也是唯一一个这样待我的人,孤必然会将此事记到带进棺材的那一日。”
    她说着,眼中到底多了些泪光。季瑶起身去扶她:“姐姐不要哭,是我与陛下的不是,这些日子忙着和那些老臣周旋,全然忽略了姐姐。”外面又传来内侍的声音:“主子爷,主子娘娘,太医院正来了,要给大公主诊治。”
    忙让人将太医院正叫进来,姚书杰顾不得母亲和女儿,将大公主扶了进去。季瑶挥手道:“将姚夫人和大姑娘关到偏房里去,等太医开了药再送回来。”
    内侍含笑称是,命几个粗使婆子将两人架了出去。往日之中,不管自己犯了什么事,只要撒娇,娘都会原谅自己,但今日娘却不理自己了……这一点让大姑娘陷入了惶恐之中,被木然拽进了偏房,惨白着脸色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姚夫人比她更为难,她格外的会审时度势,这强势也是对人的,她认定大公主失势,并且有这样的弟弟和母亲,必然是会牵连姚家的,这才想要挤兑大公主。但谁想到,裴珏和季瑶竟然亲自来了,还不能说明对大公主的看重?
    更要命的是被他们撞破了自己出言不逊的场面,这可如何是好?
    额上冷汗涔涔,姚夫人的目光自然就落在了守着自己和孙女儿的内侍身上,也不敢再咄咄逼人,放轻了声音:“这位公公,不知道公公是……”
    “咱家是伺候在主子爷身边的督太监。”内侍倒是十分淡定,坦然告诉了她。督太监乃是内侍之中的总管,相当于正二品朝臣。姚夫人明白这个,忙笑道:“今日我实在不知陛下和皇后驾临,御前失仪,还请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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