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苏一头也不抬道:“说看到你尴尬,收拾东西回自己宅子里去了。”
    石青想了想,“那怎么成?那宅子可是一个人都没有,倘或周家找些泼皮流氓上门寻仇,都没人帮衬一把!”
    苏一掀眼睑瞧他,半晌又问了句:“昨晚的事是个意外,但确实也发生了,师兄心里怎么想的呢?”
    ☆、母女
    石青还没回话, 苏太公便进灶房在桌边坐了下来,压腿曲身的时候清了下嗓子。仍是大家长派头,面上强挂着坦然自若的表情。脚下却忍不住踮起来打颠儿, 嘴上说:“石青儿,做早饭罢。”
    石青那脑子木,大约觉出了昨儿晚上不大对劲, 却也只当是酒烈了些,并未往旁的地方想去。苏一和沈曼柔可不是傻子, 自然知道那酒里叫苏太公加了东西。目的也很明了, 是要凑了苏一和石青成好事的。没想到中间出了岔子, 闹出这事来。
    苏一打直了目光盯着苏太公瞧, 瞧得他浑身不自在,才皱眉出声道:“爷爷您怎么能做出那样的事来?您自己说,眼下沈三怎么办?!”
    苏太公知道自己理亏, 办了混账事。但这事儿已经发生了,说什么都没用。他又是要顾大家长面子的, 因顶了顶底气,拍了一下桌子呵斥苏一, “你还来找我的后章儿?我还没说你, 做出那等子偷鸡摸狗的事!说出去,我们老苏家的脸叫你丢尽了!”
    苏一气冲,吸了口气,驳他的话,“您甭跟我说这些虚的, 咱们那是你情我愿,碍不着旁人的事。别人要说叫他们说去,我少不了一块肉!您就跟我说说,沈三怎么办?人家清清白白的一个人,遭你这么暗算,还活不活了?”
    苏太公被她堵着话,有些气急败坏,便甩手囫囵,“你别拿这语气架势跟我说话,还没做人家正妃呢!”说着起了身往外去,自然不与苏一生缠。沈三的事怎么办,他给不出主意来,连道歉都没脸去。
    石青在旁听得稀里糊涂,但大约也听出了些门道,自然追着问苏一,“受什么暗算?到底怎么回事?”
    苏一白他一眼,“昨晚喝的酒有问题没觉出来?沈三是那般随意与人苟且的人?你烧香拜佛罢,她一个想不开兴许就吊根白绫不活了。”
    石青这下明白了,怪道昨晚他和沈曼柔都那般模样。江湖上有种淫药叫合欢散,也是这功效。他这下便觉出事态的严重了,哪里还有心思做饭,梳洗也不及,掀了门上帘子就跑了。他怕沈曼柔真出了事,那他便是千古罪人了!
    苏一看着他急忙忙地跑掉,心里倒畅意了些。最怕遇上那些个坏心眼的,占人便宜就当白占了,不管人姑娘名声与死活。只是这早饭可没人做了,她从杌子上起来,卷起袖口来,自己上手做罢。做好了梳洗,吃罢了去铺子上,再没与苏太公争论一句。眼下她和王爷的事倒显得不重要了,还得看石青和沈曼柔怎么样。
    苏一在铺子上呆一天,也未见石青和沈曼柔过去。她便自个儿招呼客人,又打首饰又看店面子,各边忙活。好在也没什么客人,尚且还忙得过来。只到了下晌,忽见一辆圆顶金漆马车停到了铺子前。从上头下来一位大袖锦衣的妇人,搭了丫鬟的手就往铺子里来。
    苏一只当是谁家的富太太来上门瞧首饰,自当迎进来,引到炕边好生茶水招待。嘴上说些惯常说的话,问:“太太要看些什么?”
    哪知这妇人却不是来看首饰的,只瞧了苏一一眼,便问她:“沈三丫头不在这里么?”
    苏一听着这妇人的语气不同寻常,自然试探,问她,“您是?”
    那妇人抬抬眼皮子,拂了两下袖子,把胳膊搭去炕沿儿上,“也不怕你笑话,我是她娘。今儿过来,是想接她回家。劳烦姑娘照顾她这么些日子,咱们该给的一分不少姑娘的。”
    这话说罢,那跟了来的丫鬟就从袖袋里摸出包银子来,往苏一手里送。一瞧就是财大气粗的人家,也是不想欠人情分。可这事儿与她沈夫人又没关了,那是她苏一和沈曼柔之间的事情。她自然拒了那银子不收,与沈夫人说:“太太能来咱们铺子找人,想必是知道她已经和周安良和离了。那宅子也要下了,因昨儿就从我家搬走了。今儿也没来铺子上,怕是忙着收拾呢。太太要是没事儿,就在这处等等,兴许等会子就来了。怕您过去再扑个空,来回耽误功夫。”
    苏一倒不惦记她扑空不扑空,只怕这会子过去碰上石青也在那处,怕又是一番好闹。因把她留下来,暂且拖一时是一时。中间摸了空,出去找了相熟的人给沈曼柔传话去,叫她立马往铺子里来一趟。别叫沈夫人派人找到门上去,弄得两下难看。
    其后在铺子上等了些时候,就见着沈曼柔提裙跨门槛入了铺子。绕过屏风到里头,恭恭敬敬给沈夫人施了一礼,嘴上说:“给太太请安。”
    这近一年的时间没见,母女俩已然没有了往前在府上的亲近模样。要不是知道,谁能瞧得出眼前施礼的是炕上坐着的那位的闺女。生分挂在脸上,各自也都拘着姿态。
    沈夫人想伸手招她过去,想往前在自家那副模样。往怀里揽了,什么撒娇的话都听她说。可眼下她这姑娘变了性情模样,早不像以前那般娇腻。手伸不出去,两人之间又有嫌隙,不是说解就能一下解了的。手指蜷了蜷,收回掖在大腿上,只看着她说:“我来带你回去,可别再拧着性子了。”
    年前她大哥哥去苏家请了一次,这会儿她娘又找上了门。定是知道她和离了,要拉了她回家养着。毕竟她还算沈家的人,在家待着,等家里再给物色配个人家便是。好不到天上,也差不到泥里。横竖比寻常人家过得要自在,不会受什么大委屈。不管是沈家面子上,还是她的生活上,都能过得去。
    可她偏还排斥这样儿,心里不想再靠着人过活。不管是婆家还是娘家,但凡是要依靠人过日子的,就得受人拿捏。又因昨晚与石青发生了那种事,心里忐忑,自然是不愿跟沈夫人回去。嘴上辞得坚决,话说得也算不留余地,说什么,“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已经不算沈家人了。”“等有能力了,还当回去看您,该孝敬的必得孝敬。”“千金小姐的日子过腻味了,就喜欢现在这样。”
    沈夫人被她说得满肚子生气,却也没法子。她若是狠心的,也不能惯得她这样。那时她闹着要嫁周安良时,便是不要这闺女,也不能叫沈家面子上蒙羞。然她心疼自己这闺女,才弄得事情这般。原先想着她栽了跟头便该回头了,哪知仍是这般犟性。早前没把她打死了,这会儿再打死么?心上松了劲,觉得实在没心力烦这些个,沈夫人摆了摆手从炕上起来,压着半肚子的气便回家去了。
    沈曼柔送她上马车,再看着马车遥遥走远,便回了铺子里。脸上瞧不出什么异样神色,苏一却仍是担心,自拉了她问:“你到底怎么想的?”
    沈曼柔有些怏怏,低了低头,又看向苏一,喑着嗓子说了句,“不知道。”
    苏一握着她的手在手心里捏,半晌道:“是我爷爷做下的糊涂事,你要是有气,只管朝我撒,不用自己憋着。至于石青的事,我想劝你不要往心上放,不能。劝你稀里糊涂跟了石青,更是不能。我也……”说到这,嗓子干到发不出声,好半天才又说出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沈曼柔扯嘴角笑笑,抽手出来握住她的手,“不说了,咱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吧。”
    苏一看不出沈曼柔是怎么想的,但她确实也没有挂着伤神不愿活了的表情。不过却也不像之前那般松快,只闷头干活,半句话不说。石青后来来了铺子上,没脸进铺子,就在外头守着。守到歇铺子,遥遥跟在沈曼柔后头,送她回家。晚上不放心沈曼柔一个人在宅子里住着,自己便都是趁夜进去,在灶房里随意窝一窝睡觉。倒不是没有床,只不过床上没有被褥,还不及灶后稻草堆子暖和呢。
    他做的事沈曼柔全数看在眼里,只是不与他再说半句话。就这么一直僵着,话不多,每日里循环往复地做首饰吃饭睡觉。娘家她不回,苏家也不去。瞧着又似变了个人,成日天地瞧不出生活气。
    一些日子下来,苏一和石青也都习惯了。苏一问了石青的意思,石青只说自己是要负责那件事的,理应娶了沈曼柔。但沈曼柔必然瞧不上她,所以不敢唐突开口。因就这么力所能及为她做些事情,直到她解开这个心结为止。这事儿甭管搁谁身上,没些日子都是接受不来的。
    而沈夫人呢,也没像往前那样与沈曼柔断了母女情分,只撂开手等她栽跟头。那日见了沈曼柔后,就从沈府上抽了好几个丫鬟往沈曼柔那处送去。同此同时,又是送衣裳又是送银钱,生怕她再委屈了。然早经受过委屈的沈曼柔不在乎这个了,尽数给退还了回去,一样也没留。瞧着这模样,是要与娘家划清你我关系到底的。
    沈夫人叹气,犟不过人家了,自然开始后悔当初不该与沈曼柔断得那么心狠彻底。她婚后过得不好,她作为她的母亲但凡惦念着搭把手给她点依靠,也不能到这地步。可这会子后悔没用,只能瞧着沈曼柔与她生分罢了。其后又是懊恼,自然骂沈曼柔是个白眼狼,白娇惯到这么大。这么大的气性,不知哪里来的!
    然关系没个和气的解法,便只能这么拖着。不知往后如何,眼下母女亲情是补不上了,只好这么僵持着吧。她想着,血浓于水,迟早都有释冰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交代周家的结局
    ☆、捉奸
    春时末, 这一年的夏热来得极早。满城的梧桐花,像铺就的一处处粉色云锦。
    苏一日日掐日子,一面等着王爷那边的消息, 一面瞧着石青和沈三的关系从僵持到慢慢和缓再到完全冰释。约四个月的功夫,石青便屁颠颠儿来告诉她,他要和沈三成亲了。其间发生了多少事情, 一一赘述不尽。总归是两人都互认上了,没有再多的犹疑。这是善果, 苏一也替他们高兴。
    成亲就要有成亲的样子, 该下的聘该拟的聘书之类都得有, 沈曼柔自然也要有嫁妆。多少不计较, 有那么个意思就成。不能稀里糊涂团在一处混过,叫人看了说闲话,骂他们伤风化。虽女子二婚也不是多光彩的事儿, 到底也算正经合法礼了。
    苏太公知道这事儿后不说什么,背手做个闲人, 再不管的。石青和沈曼柔的事是他一手促成的,也没那脸面跟石青说反对的话。眼瞧着这番结果, 他倒算是做了件好事, 凑成了一段姻缘。可瞧着他二人开始张罗婚事,心里便越发不畅意起来。他的好徒孙飞了,连沈三这种和离的都第二春了,他那孙女却还不知什么情况呢!
    他也不放下面子去问,心里仍是拿着劲儿的。本来他就不同意她和王爷, 哪知他们暗下里把事做了,不把他放在眼里。到底是怪苏一没听他的话,对她跟王爷的事便怎么也不愿真心实意接受。偶或提起来,闲闲呱嗒两句,“到底什么意思呢?捱到明年不是?”
    话音里酸的,苏一也找不出话来回他了。可这又是实情,眼见着时间又下来小半年,连石青和沈三都从互不说话的尴尬态势渐变到如今的情谊正浓,互托终生了。顺遂得叫苏一都羡慕起来,这种不受人摆布,只随着自己心意就能决定自己人生,最是难得。
    她往前也是能的,然这会子却不得不受人牵制摆布。京城皇宫里那位不松下口来,她和王爷的事儿永远敲不下锤子去。急也是没用的,她不能跳到京城拿刀架脖子叫人松手。便是叫她见着了那位,也该猝得跪地不敢起了。她心里一直犯嘀咕,问过许砚,“是不是皇上实在不同意?”
    然许砚说的是,皇上不能不同意,他们之间有过约定。便是心里不愿意看着他娶这么个身份的人,也不能不顾自己往前说过的话。作为一国之君,最起码的诚信得讲。
    话虽这么说,苏一心里也仍是不踏实,总觉得事情不简单。但王爷没有说其他,她便也不好丧气。便这么等着吧,心里得相信他的。既决定在一处了,不就得无条件信任么?同时,她也做了最坏的打算,最后便是实在过不去身份这个槛儿没与他走到一处,也谁都不怨怪。
    这事儿往自己肚子里搁,平日里不现出忧虑神伤的模样,仍是做自己该做的。铺子上已有了固定的客人,每日间都能有些生意。人也认可了她的手艺,并对她和沈曼柔的审美放心,也爱往这处来。自然,在铺子里坐下吃茶吃点心说些闲话,也是不错的。
    这会儿又有石青和沈曼柔要成亲的事,苏一便是又做婆家又做娘家,帮着两人忙活。打好了商量,也征得了苏太公的同意。婚礼要在苏家宅子里办,不请宾客。只一顶花轿并简单的仪仗,去沈曼柔的宅子将她接过来,拜了天地入了洞房就算礼成。
    苏一亲手为沈曼柔置嫁妆,东西不多,首饰几样,衣裳春夏秋冬各一身。这会儿首饰打到最后一件,不两日就可完成。陪嫁的衣裳鞋袜便不亲自做了,等做完了首饰到成衣铺里买去。只那红嫁衣,她想亲手为她做一套,叫她那一日仍是漂漂亮亮的。
    满满打一日的首饰,到傍晚间腰身也酸。起来抻一抻,松软了些便继续干活。铺子算是歇了,叫沈曼柔和石青回去买菜做饭去,只自个儿还留下单做一会儿。晚上没什么客人上门,门关不关都没什么要紧。苏一埋头在小桌边,只顾一下下敲首饰。
    做得有些专神,连两个妇人手持团扇摇摇曳曳进了铺子都没及时发现。倒是那两个妇人气喘吁吁的,到了里面便自个儿斟茶吃,坐去小桌边与苏一说话。说的也不是首饰的话,吃了口茶缓缓气息,就说:“你怎么还在这里呢?你师父家,以前的陶老板家,出事啦!”
    苏一懵着表情抬起头来,“出什么事了?”她师父不是带着师娘出去了么,好像还没回来。
    其中一个妇人道:“咱们也是好心,想着毕竟那是你师父家。他家那儿子,不就是你师哥么?以前这铺子还是陶家的时候,你们也是师徒情深啊。你该过去瞧瞧去,这会儿乱套啦,不知你那师哥活不活得下去呢!”
    苏一听这话说得严重,到底不知怎么了。她丢下手里的锤子,看着妇人,语气生急,“到底怎么了呢?麻烦您给说得清楚些。”
    另一妇人又往这处凑凑,说:“城西月香楼,便在那闹的事,这会儿已经散了。咱们也是看了热闹,顺道儿看见你这铺子没关,便好心来与你说。你师哥不是有个小妾么,在那月香楼与一个家里做布匹生意的姓王的官人苟且,叫你师哥逮个正着。怕是早就有勾搭,才叫你师哥发觉出来。当时就闹起来了,你师哥要杀了那王大官人和他那小妾出气。可没闹过人家,反倒叫那王大官人切了一根小手指。是他先动的手,人家说是没办法才伤的他,自不怕他往官府上告状去,大喇喇走了。他呢,可就可怜了,连他那小妾也不爱搭理他,只留他一个人在那现眼。”
    听到说叫切了小手指,苏一浑身的汗毛全部竖了起来。不知这事到底闹到什么样子,眉头蹙出个疙瘩。她这会儿哪还有心思做首饰,忙起身把东西收拾起来。一面谢这两位来与她说这个,一面引了两个出去,关门落锁急急走了。
    去的也不能是别处,自然是出城西门到西郊陶家。她再是生气当初陶小祝性子膈应人的,也不能不念着十来年的师兄妹情谊。眼下陶师傅和陶太太都还没回来,他一个人受这么大的事,不知扛不扛得住。倘或扛不住,陶家这根独苗儿就没有了。
    她心里紧张,半道儿上走马市租了辆马车,叫人碾着赶去西郊。下车直奔陶家去,还未到门上,远远便瞧见院门里三件两件地扔出衣褂来。再往前走,便听见陶小祝发疯似的叫骂声。他扔的,自然也都是周家那三个人的东西。
    苏一到门上,腿上打颤,吸了口气进院子去,便瞧见陶小祝目眦尽裂,双眼猩红,脸色煞白,模样儿十分吓人。那左手上断了小指,也并未做处理,上头还滴着血呢。一股气撑着,发疯罢了。
    周大娘和周安良这会儿也还在院子里,立在一旁瞧着陶小祝发疯。看到苏一来了,周大娘像见到了救星一般,忙上来拉苏一的胳膊,“一一,你快劝劝你师哥。也不知怎么了,这模样儿吓人,咱们半句话也不敢说。”
    苏一心里一揪一揪的难受,拨下周大娘的手,声气低低道:“您快带着您儿子走吧,过不下去就去找间破庙带着你儿子吃耗子药,别活了。”
    周大娘双手落空搭在身前,还要说什么,忽见苏一狠厉地一回头,眼神冰冷吼了句,“滚!”被吓住了。留不得了,话也不能说一个字,只好满地上拾自己的东西,叫上周安良出去。被苏一关上院门隔在外头,面上有些悻悻,到底不知怎么了,半晌说一句,“这又怎么了,咱们找安心问问去吧。”
    院子陶小祝再撑不住身子,软了骨头要跌倒下去,哼哼直是喘气。他是气急冲了脑子,又失了不少血,这会儿睁眼也费力。苏一上去扶住他,扶他进屋到床上躺下。躺直了,便跟个死人一般,微耷眼睑,眼珠子便木木地只管盯着屋顶瞧。
    苏一也不与他说话,在几个屋里找了一遭没找到药粉药材,只好又出去找了家临近的药馆。称了药材回来给他止血,又拿片帛把手指包扎起来。瞧着就是钻心的疼,但死人倒也还不至于。他不说话,苏一也不说话。帮他包扎完,便拉了把椅子在他床前坐下,整个后背靠在椅架上,就这么默声守着。
    她不知道陶小祝在想什么,还有没有力气再想什么。眼下他需要人照顾,她便自作多情来照顾他一下,也算是尽了师兄妹的情谊。他领情不领情也没什么所谓,她不能叫陶师傅和陶太太回来看不见自己的儿子,那二老也不能活着了。陶小祝不跟她说话,她也便不说半个字。心里想着,等他没事了,她就走人。
    在椅子上混想,迷迷瞪瞪也就睡着了过去。夜里醒了几回,都要看一看陶小祝。然到清晨天色微亮时,眼一睁发现陶小祝已不再床上了。再出去找一圈,也不见人。心里发急,只得出去找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石青和沈三的情感转变就不展开写啦~
    ☆、后悔
    找人也不知该去什么地方, 只能是西郊到城西月香楼各处再寻一遍。见着人又要问一遭,但也没听谁说见着了陶小祝。如此,便也只能跟撞运气一般。然今儿运气却不差, 没再找多少时候,就在西郊田亩边瞧见陶小祝在一株榆钱树下坐着。远远看着便是没什么生气的模样,耷拉着脑袋像在打盹。腰弓成虾形, 双手交握在一块儿。
    瞧着他好好儿在这里,苏一自打心里松了口气。她稳着步子朝陶小祝走过去, 这会儿天正是大亮的时候, 树枝叶间斜斜镂下缕缕阳光, 落在陶小祝后背上, 打下破碎的光斑。苏一在他身边坐下来,仍是一句话不说。旁的管不了,好歹得盯着他, 不叫他把这条命送了。
    他昨儿受了极大的屈辱,因只怕他找那王官人和周安心寻仇去。他孤身一人去寻仇是占不上便宜的, 还得受人打压下脸。昨儿炸了脾气闹将起来要杀人,结果还不是叫人断了他一根小指头。
    而说到周安心, 苏一不知她现今的状况。心里估着, 她必是过不下去陶家的日子了,因勾搭上了那做布匹生意的王官人,给她师哥陶小祝戴了顶绿帽子。这会儿却不知那王官人是不是就这么收了周安心,若是收下,倒也算不得是坏事。一来, 陶家能摆脱了这个大麻烦,正称了陶师傅的意。二来,苏一一早出去找陶小祝的时候就顺道儿打听了,知道那王家的大娘子是个顶厉害的,周安心过去定没好日子过。
    她自顾在心里想着,也不往陶小祝瞧去,不知他在沉思什么。这副模样有些怂包,但也确实是没办法。又不知他这会儿是不是狠下了心,要与周安心断个彻底干净。倘或还是一脑门子糊涂账,那他可就是混账到家了。这些都不得知,不过自己胡乱瞎想罢了。
    想了一阵,苏一吸了口气,抬头往远方瞧去。一大片的庄稼在田地里,天地一片碧青。看一阵把目光收回来,忽见陶小祝伸了只手到她面前,那手里还攥着块绢帛。苏一不知他何意,接了那绢帛抖开来看,原是周安心入陶家时签的卖身契。她看罢了看向陶小祝,半晌问了句,“要我帮你还给她?”
    陶小祝默声,许久才吐出口气来,摇了下头道:“一早我去万花楼,打算换二十两银子来使,哪知她们不收。你不是恨她么,这个就送你罢,随你怎么处置。”
    万花楼是渭州城出了名的妓院,苏一自然是知道的。陶小祝应该是攒了一夜的恨,要把周安心卖去那里。但人一定也知道陶家昨儿闹出的丑事,谁还收她进去?没的忍一身麻烦,得不偿失呢。
    苏一还是盯着那契子看,开口说:“她可没什么值得我恨的了,早也忘了这么个人。你倒贴些银子给我,我也不要。找她在眼前晃悠,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么?你容不下,要把她卖去妓院,人家却不收。你又觉得他不配你再费心思,到衙门击鼓告状更是损自己的颜面。那我给你指条路,你便做个顺水人情,拿着这契子往王家去,找王家的大娘子,把周安心卖与她,也算是成全了她与那王大官人。”
    提到周安心与王大官人,陶小祝瞬急便换了神色,满脸激愤,狠啐道:“她做梦!我便是与她同归于尽,也不能让她好过!”
    苏一又哪里想让她好过,她默默把卖身契塞进了自己的袖袋里,“是不是让她好过,你瞧几日就知道了。这渭州城,也就王家大娘子敢要她收她,旁人定都不乐意蹚这浑水。她又不是天仙儿,值得谁为她搅和了自己的日子?”
    陶小祝不知她说的什么意思,但瞧见她把周安心的卖身契收下了,也便没再多问。他不能把人杀了,最毒的也就想到把她卖去妓院。不是爱做这下贱事么,那便让她做个够。可人妓院也不爱要她,可见出她的毒性了。枉他以前那么中意她,简直是瞎了狗眼。这辈子叫她毁了大半,这会儿可算醒彻底了。
    契子被苏一收去了,他便不管了。在床上复又躺了几日,实在饿到挠心挠肺,才勉强吃几口饭。都是苏一留下家里照顾他,叫他越发没脸面对她。想起以前对她说的种种恶心话,自己也要抽自己嘴巴子。
    苏一瞧出来了,自然不揽功也不多盼着他给自己忏悔,与他一桌上吃饭,只道:“我是念着咱们十多年的师兄妹情谊来的,但你也不必太过往心里去,觉得怎么对不起我。我也不是故意来施善,要叫你想起以前犯的蠢,好跟我忏悔叫我心里痛快。不怕你心里不舒服,我多是为着师父来的。怕你有个意外,他老人家回来受不住那打击。你自个儿也要想明白,为那么个女人毁自己那不值得,得往好了想,要为师父师娘活着。养你这么大,你把他们气得够呛,跟着你受了这么些罪,可有过过一天好日子?住的什么吃的什么,你也是日日瞧着的。但凡还有心的,往后就该好好孝敬他们。”
    陶小祝让苏一说得脸上白一阵红一阵,但瞧她确实没有那种“看罢,叫你当初不听咱们的话”的语气心理,自己也便算踏实了。这会儿再提起他做的那些蠢事,脸上虽也生热,到底不那么难以启齿,便问了苏一,“那契子呢?你还收着?”
    “我收着做什么?”苏一道:“你给我那一日,我就找王家大娘子给卖了。得了五十两银子,揣兜里了。你要要么,我就给你。横竖是你家的东西,这便宜我也不白占你的。”
    陶小祝吸了口气,也不与苏一再计较为什么要成全了周安心,吃饱了放下筷子,说:“送你就是你的,卖一两百我也不要。我嫌那钱脏,不想往手里搁。”
    苏一也搁下筷子,抬起头来看他。算算自己已经在他家住了五日了,实在不算短。也不知沈曼柔和石青为什么没来找她,怪没存在感的。想着也不能再呆下去了,她家里铺子上总不能一直这么撂着不管。再说了,还有沈曼柔的嫁妆等着她置办呢。因陶小祝发生了这事儿,她全都搁下了。
    这会儿陶小祝是没事了,脸上少些血色,再养几日也就可以恢复了。她与他辞过,说要回去。哪知陶小祝这会儿却有些赖上她了,难为放下脸面来求她,“师妹你再多呆几日,我一个人看着这空房子实在难受。我有许多话想说,想来也都只能说给你听。”
    苏一没走得掉,软了软心肠便又留下陪他。听他说什么呢,尽数都是些回想从前,各种反思悔恨的话罢了。当初若不是他一意孤行,认定了陶师傅和苏一是带着偏见排斥周安心的,也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这会儿他是遭报应了,自然是要剖开心迹道歉的。否则,还有谁会理他呢?
    苏一听他说了许多,大意也明白了。她附和他的所有话,只望让陶小祝安心。他这会儿瞧起来没有安全感极了,生怕被大伙儿排挤。之前那怼天怼地的气势,一星儿也没再剩下。
    苏一又这么陪了他两日,听他说完所有的话,瞧着他慢慢平复下心里的不安。在她再度打算跟陶小祝说要回去的时候,周安心却上了门。苏一原料准了她在王家不会有好日子过,怕比起奴才也不好什么。然没想到她还能厚起这样的脸皮,竟然回头来找陶小祝。
    她跪到陶小祝面前哭诉,说王家大娘子是个毒婆娘,不让她有一刻好过。这七八日的时间,她没吃过一口热饭没睡过一晚好觉。便是洗澡洗脸都是奢侈,可被糟践坏了。瞧她的样子也不是说谎,憔悴不已,哪有还有半点以前的嚣张模样。又是哭得满脸是泪的,实在叫人见之动容。
    她又说:“你原谅我吧,我再也不敢了。之前那是猪油蒙了心,一时犯了糊涂,才做出了那样的事。你便看在咱们往前的情谊上,原谅我这一回罢。”
    苏一在旁侧瞧热闹,端看着陶小祝如何反应。陶小祝不过是立在院子里冷冷看着她,听她说完就一脚将她踢开了去。连碰也不想碰她一下,只让她赶紧走,再也不要出现了。周安心却不死心,仍还是上去抱他的腿,一面哀求他。
    陶小祝这会儿恶心她,抬脚胡乱踹出去,一脚便踹在了她的心窝上。这一下力道又重,算是踹得她心底生出寒意。到底是不敢喊了,只嘤嘤地哭。陶小祝对她也没了往前的仁德,实在瞧不下去,又不想叫她赖着,便伸手上去拎了她的胳膊起来,一劲提了扔院门外去了。
    关门上了闩,把周安心隔在门外。哪知她还不安生,哀凄凄半晌又起身趴到门上拍起门来。瞧着是死也不想再回王家去的,只承望陶小祝念着他们往前的情分,再把她赎回来。她也知道陶小祝往前对她的真心是有多可贵了,旁人给不了她。
    拍了一阵,忽听到门里有拉闩开门的动静。她眸子一亮,心里下意识就觉得是陶小祝心软了,正要高兴。然门扇大开,从里面出来的却是一大盆凉水。从她头上浇下来,直灌到脚下,浑身湿了透彻。
    再定眼瞧,陶小祝站在门框里,看着她说了句毫无情感色彩的话——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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