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佑棠站在窗口,放飞信鸽,扭头恭谨道:“有南玄武宋掌门的回春妙手,只要您施展独门秘方,定能消灭疫病,我只需负责疏散安置百姓即可。”
    “啧!”
    “哎哟~”
    宋慎枕着小臂,叹道:“您的信任,着实令宋某惶恐。”
    “不开玩笑,一切看你的了!我对医术一窍不通啊。”容佑棠吹熄烛火,在里间卧床躺下,隔着半堵墙,忽然斟酌问:“如果……一家人中,爹娘或孩子被传染,官府派兵武力分隔的话,老百姓会失控到什么程度?我们的人手够用吗?”
    “我经历过瘟疫屠城。南境湿热,毒物漫山遍野,偶有不明瘟病横行,大片大片地死人,尸体堆成山,大夫束手无策,群情激愤,一涌而上夷平官府,无法无天,面临瘟疫时,普通人往往恐惧得自私自利甚至丧心病狂,非常可怕。”宋慎语调平缓凝重。
    容佑棠想了想,终于小心翼翼问:“那,治伤寒你有把握吗?”
    “小时候跟着家师见识过两回,十年前游历经过山南,撞上一次,勉强有些心得,药方几经改善,但具体效果到当地试试才知道。”
    容佑棠闭上眼睛:“好。尽心竭力则无愧。”
    “睡吧。”
    次日清晨,阴霾浓云消失得无影无踪,天晴气朗,令赶路的人狠狠松了口气。
    一长溜的马车,车厢里装满药材,蒙着油布的板车上则是粮食。
    又赶路一日后,他们迎面撞上了拖家带口浩浩荡荡的逃难灾民。
    “嘿!”
    “那些是灾民吧?”宋慎踩着马镫直起身,有些紧张,急欲确切诊断病情。
    容佑棠也急,如临大敌,他学着对方直起身,极目远眺:
    只见原野之上,春季万物复苏,遥遥可见远处缓坡后涌出一群群蓬头垢面的憔悴百姓,男人肩扛手提贵重家当、女人背着牵着孩子,夹杂许多骡车、板车、独轮车,声势浩大。
    观察片刻后,容佑棠握紧缰绳,皱眉说:“人太多了!”
    此番救灾,北营卫由郭达推举得力参将朱彪任统领,沅水卫则是韩太傅的堂侄韩鑫。
    “容大人,依卑职估算,目前看见的约莫两万人。”朱彪态度恭敬。
    韩鑫冷静道:“山坡后不知还有多少,他们这是往哪儿逃呢?”
    “朝廷下令严厉禁止疫病蔓延,我等照办便是。”容佑棠回神,当机立断,朗声吩咐:“诸位,零星四散逃难的灾民暂且管不了,但眼前这一大批,必须拦截!朱将军、韩将军,请你们尽速设法阻拦,不到万不得已别动武,谨防激起民愤。拦截后,我去和他们谈,将其劝回最近的善宿。”
    “是!”朱彪领命。
    “那是自然,对面并非敌人,只是病人。”韩鑫笑道。
    容佑棠深知两营长期不和,便策马跑了半程,扬鞭遥指前方一株槐树,提议道:“不如你们以那棵大槐树为界、左右翼分别设人墙拦截?”
    “行!”朱彪欣然接受。
    “可以。”韩鑫也爽快点头。
    随即,两营像是较劲一般,卯足劲儿表现勇猛,马蹄飞奔朝两翼而去,气势如虹。
    容佑棠凝视观察远处人头攒动的灾民,隐隐不安,轻声对同伴说:“有力气逃难的必定病情较轻,其余病重者可能被遗落在家乡、城里,或者半道去世了。”
    宋慎点点头,凝重道:“咱们所有人要坚持服药,否则病倒一大片,谁救谁?”
    “很是。”容佑棠颔首,环顾四周,谨慎道:“此处偏僻荒凉、无遮无挡,绝非久留之地,所幸距离善宿驿站仅二十里了,咱们带灾民过去,先让大夫们把人按病情轻重分一分,以免混着互相染病。”
    “听你的安排!”宋慎身份特殊,既是江湖掌门又与皇宫亲密,自然而然率领同行们,他扭头,叮嘱随行的两百余名军医:“诸位大夫,都听清楚钦差的话了吧?我们抵达善宿驿站后就开始诊治,按计划煎药试服,随时根据具体病情调整药方。”
    众军医纷纷应声,绝大部分心惊胆战,然而职责所在,无法推脱,只能硬着头皮上阵。
    片刻后
    两翼拦截的将士们严阵以待,逃难灾民们见了,止步于二里外,犹犹豫豫议论纷纷,个个疲惫憔悴。
    “主动停下最好。”
    容佑棠由衷吁了口气,精神抖擞,策马道:“走!随我去向灾民表明来意。”
    一队只负责保护钦差的禁军并两营统领、宋慎等人,同时打马跟随。
    其实,容佑棠已经默默琢磨了半晌说辞,他策马小跑,距离灾民几丈时下马,目视前方稳重端方,朗声告知最靠前的百姓:
    “诸位,不必惊慌,我们是朝廷派来救治疫病的,看到马车了吧?那车上装着粮食和药材,并且队伍中有许多经验丰富的大夫,只要你们听从安排,就能得到救助!”话音刚落,登时人潮涌动,顿了顿,容佑棠左手一伸,介绍道:
    “此二位分别是朱将军、宋御医。”紧接着右手一伸,“这一位是韩将军。”
    朱彪和韩鑫高大威猛,戎装齐整手握刀柄,十分具有震慑力。韩鑫听着嗡嗡声渐起,反感沉下脸,“唰啦”拔刀,威风凛凛地告诫:“肃静!此乃朝廷钦差容大人,负责赈灾诸事宜,他有先斩后奏的权力,任何人不得无礼。”
    眼见韩鑫拔刀,容佑棠微微不满,但没说什么。
    嗡嗡议论声迅速平息,平民百姓一向畏惧官府和兵将。
    “我们押送粮食药材,日夜兼程从京城赶来,还望乡亲们多多配合,早日治愈疫病、早日回家。”朱彪努力劝慰。
    容佑棠神色一凛,缓缓扫视,威严下令:“朝廷非常关切灾民,吩咐我等火速驰援,但同时明确命令:严厉禁止疫病蔓延!因此,所有人听着,立即转身,原路返回至善宿驿站等候大夫诊治,违者,严惩不贷!”
    岂料,茫然无措且噤若寒蝉的灾民们瞬间慌了,哭丧着脸七嘴八舌地哀求反对:
    “不成啊!”
    “后头有蛮兵追杀呢。”
    “听说西北战死几十万人,城门失守,蛮族一路南下,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叫人怎么回去?”
    “我们不只是逃瘟疫,蛮兵太凶残了,砍下人头踢着玩儿。”
    ……
    什么乱七八糟的?
    容佑棠一头雾水,困惑拧起眉头,高声问:“蛮兵?哪儿来的蛮兵?”
    “西北的啊。”灾民们趁乱,争先恐后地告知:
    “前两日那些畜生半夜里偷袭,杀了我们十几人。”
    “来无影去无踪,自称是探路前锋。”
    “探路的回去后,肯定引来大批蛮兵。”
    “他们说太子阵亡了。”
    ……
    太子阵亡?
    容佑棠勃然变色,不假思索,脱口厉声驳斥:“住口!简直一派胡言!谁说太子……太子好端端的,隔三岔五发回捷报,估计不日便可凯旋,居然有人造谣其阵亡?”
    “哪个吃了熊心豹胆在嚼舌根?太子是庆王殿下,驰骋沙场立下无数战功,名震八方!区区北蛮算什么?一早被我朝剿灭大半了。”朱彪怒火中烧,大吼维护主帅。
    宋慎叹为观止,忍不住提醒:“诸位父老乡亲,你们倒是动动脑子,假如当真国破危亡,朝廷怎么可能拿出粮食药材、派几万人专门救灾?”
    “就是啊。”韩鑫附和道。
    居然造谣煽动灾民?想皇位想疯了?
    容佑棠惊疑不定,面无表情,严肃吩咐:“你们互相转告,如果再让本官听见一句谣言,即刻杖责三十!现在,所有人原路返回,赶赴善宿驿站。”
    旷野除了风吹草木外,鸦雀无声。
    面面相觑的灾民们警惕戒备,一动不动。
    韩鑫见状,再度拔刀,出鞘声尖锐刺耳,他持刀怒问:“谁想抗令?不想活了?”
    第245章 恶化
    锋利长刀寒光刺眼, 吓得前方灾民惊恐后退,后方灾民茫然伸长脖子观望,无措杵着,堵住了去路,两方推推搡搡,轰然爆发争执, 场面瞬间变得混乱。
    “韩将军!”
    容佑棠沉下脸, 扭头质问:“请即刻收起你的兵器,还不是动武的时候!万一吓着老百姓、造成拥挤踩踏,伤亡谁负责?”
    “……我没想动武。”韩鑫悻悻然收刀,有些难堪。
    容佑棠迅速翻身上马, 扬起柔韧的马鞭,半空中狠狠一甩,发出“噼啪”尖锐爆响, 他高声大喝:
    “肃静!”
    “都给我站好了,不准谩骂推搡!”
    朱彪和宋慎等人见状忙效仿, 策马散开,纷纷挥舞鞭子大吼, 好半晌,才阻止了眼前的混乱。
    容佑棠板着脸,扫视片刻,当机立断地吩咐:“朱将军,烦请你派兵围拢老百姓,并亲去最前方带路, 我们押车断后,有情况随时来报。”
    “行!”朱彪痛快点头,北营军纪严明训练有素,统领一声令下,便全力执行。很快的,马蹄声连成片,红褐戎装奉命四散,士兵甩着马鞭沿路呼喊,逐渐围拢灾民,朱彪则领着一队剽悍精锐,打马飞奔至前方,软硬兼施,发动灾民跟随大军往回走。
    容佑棠极目眺望,按捺急切等候前锋先行,他俯视几眼,收到无数敢怒不敢言的眼神,刹那愣了愣,暗中叹口气,略一沉吟,下马拎着鞭子走到一户百姓跟前:中年妇人头发乱蓬蓬,蓝色衣衫洗得发白,她抱着一婴儿、牵着一男童,背负硕大包袱。
    “大姐,”容佑棠温和问:“这两个孩子是你的谁?”
    妇人战战兢兢,护着儿女连连后退,戒备地答:“我的儿子和女儿。”
    宋慎凑近一看,顿时叹息,指着男童手臂的猩红斑点说:“大姐,这孩子染病了,不知你和你女儿怎么样?倘若没被传染,必须分开,及时诊——”他话没说完,已经懂事的男童便恐惧大哭:
    “娘!娘!我没病,你别扔下我呜呜呜~”
    下一瞬,周围灾民大惊失色,忙不迭奋力避开,唯恐沾染瘟疫,同时面露嫌恶埋怨之色。
    “胡、胡说!你胡说,我儿根本没病,他只是被蚊子咬了。”妇人眼眶泛红,搂紧儿子,绝望无助地否认。
    容佑棠无法妥协退让,义正辞严道:“染病就是染病!别慌,朝廷有粮食和药材,还派了几百名大夫,孩子病了,拖着能好吗?妇道人家带俩孩子不容易,来人,带她去后头坐马车板子,车夫步行。”
    “是!”近卫领命,不由分说抢过妇人背着的包袱,说:“跟我来。”
    “哎——我的东西!”妇人慌乱无措,急得直流泪,咬唇打量宋慎,小心翼翼问:“你、您是大夫?”
    宋慎点点头。
    容佑棠严肃介绍:“这位是宫廷御医,专门给皇室治病的,医术精湛,他师父对伤寒很熟悉,乃一代神医。”
    宋慎昂然挺立,十分配合地作高深莫测状。
    妇人诚惶诚恐,谦卑弯腰,忽然扯着儿子双膝跪下,坦承哭求:“孩儿他爹染病没了,遗体寄放在秋岭义庄,我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张家的香火可就断了呀!求神医大发慈悲救命,如果能好,我们娘仨今后给您做牛做马!”语毕,她拼命磕头,晃得襁褓里的婴儿发出微弱哭声。
    宋慎忙一把搀起,顺便掀开襁褓探视婴儿、又给妇人诊脉,凝重说:“你母子三人均已染病,无需分开。等到了善宿驿站安顿后,我会给发对症药。”
    “真的吗?要钱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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