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绮节摇头失笑,宝珠该不会是收了孙天佑什么好处吧?最近总听她见缝插针夸孙天佑,她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我那天在园子里逛的时候,差点迷路呢!”宝珠见李绮节不应声,只当她是害羞,继续眉飞色舞道,“一条走廊,从这头到那头,开了好几扇月洞门,每一扇都通向一个园子……”
    正说得兴致勃勃,忽然把眉心一皱,看向墙角,厉声道:“谁在那儿探头探脑的?”
    丫头们吓了一跳,连忙退开几步,让出她所指的方向。
    是个梳辫子的大丫头,浓眉大眼,穿一身蓝布袄裤,躲在墙角的花丛后,鬼鬼祟祟的,不知偷听了多久。
    被宝珠一瞪,她脸上露出一丝怯色,走出花丛,“三小姐。”
    李绮节眉峰微蹙,打发走丫头们,只留宝珠在身边,“十八姨让你来的?”
    结香四下里张望一阵,几步走到李绮节跟前,压低声音道:“我没偷听三小姐你们讲话,是少爷让我来的。”
    李绮节和宝珠对望一眼:李南宣?
    “三哥要你来做什么?”
    结香一跺脚,“哎!我们少爷碰上麻烦啦!”
    等结香说出李南宣遇到的难事,李绮节不由愕然:她知道李南宣容貌俊秀,引得乡里的小娘子们春心萌动,李家门外几乎天天有人守着,只要李南宣一露面,小娘子们立马蜂拥而至,赶都赶不走。但她没有想到,连张桂花那么一个随时随地往外冒凉气的冰美人,都对李南宣芳心暗许!而且还顾不上矜持和规矩,主动向李南宣示好!示好还不止,甚至都能说是死缠烂打了!
    “她给三哥送来两箱金子?”
    果然是美人,送礼都这么豪爽,真土豪啊!
    结香点点头,声音里夹杂着几丝愤恨,“七夕乞巧那天,张小姐的丫头买通咱们家的小丫头,把几只荷包送到少爷的书房,少爷一句话没说,让我当着小丫头的面把荷包扔了。没想到张小姐隔天又送来两箱金子。”
    宝珠听得咋舌:“她给三少爷送金子干什么?”
    结香冷哼一声,“说是资助少爷读书,谁信啊?好好的小姐不当,没事儿给别人送金子,把我们当猴子耍呢!少爷要是真收了她送的东西,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听她的语气,仿佛李南宣是一朵可怜巴巴的娇花,而张桂花是想借金子攻势占娇花便宜的恶霸。
    李绮节差点笑出声,但看结香气势汹汹的模样,实在不好意思当着她的面笑,“这事十八姨晓得吗?”
    “夫人不晓得,少爷不让我说。”结香抬起头,飞快地轻扫李绮节一眼,“不瞒三小姐,张小姐给我们少爷送东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以前她把自己贴身戴的簪子送给少爷,少爷不敢自己作主,让夫人帮忙把簪子还回去,谁知夫人一直没还。”
    李绮节皱起眉头,她怎么觉得结香的眼神有些怪异?
    “后来少爷让我把簪子还回去,还让我给张小姐带了句话,当时张小姐听完那句话,没说什么,少爷以为她不会再送东西了,没想到张小姐不送簪子,改送金子!分明是想缠着我们少爷不撒手!”
    结香越说越激动,一张圆脸涨得通红,说到最后,从牙缝里吐出一声轻斥:“不要脸!”
    这么说来,张桂花显然不止迷恋李南宣的相貌,而是认准了非君不嫁,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往李宅递送信物。
    张老太爷是张氏的族兄,说起来,张桂花应该是李南宣的表妹。如果不是张老太爷横加阻挠,张家大少爷、张大少奶奶说不定很乐意和李南宣结交。
    李南宣断然拒绝张桂花的情意,但张氏却态度暧昧——如果不是另有目的,她不会无缘无故留下张桂花的簪子。
    而张桂花锲而不舍地向李南宣示好,说不定有张氏在背后的推波助澜。
    “三哥是不是想让我替他把金子还回去?”
    结香猛点头:“少爷说,这事不能闹大,闹大了不好收场,只能把金子悄悄还回去。可夫人那边肯定不答应,告诉太太也不好。只能来求三小姐您了。”
    夫人是张氏,太太是周氏。李南宣虽然不胜其烦,到底还是心软了,如果把事情闹到长辈跟前,可能会损伤张桂花的名声。
    李绮节轻叹一口气,她大大咧咧惯了,对情爱之事迟钝得很,根本不会调解少年儿女之间的情感纠纷。可李南宣身份不便,除了求她帮忙,还真没别的法子。
    看来,她只能硬着头皮走一趟了。
    事不宜迟,拖久了不知道张家那边会不会朝李南宣发难。
    两手一拍,对结香道:“把金子送到我房里。”
    “嗯!”结香使劲儿点头,“多谢三小姐!我这就去拿箱子。”
    李绮节轻轻呼出一口气,回头朝宝珠眨眨眼睛:“拣好的柿子装一篓,我去瞧瞧张嫂子。”
    李绮节忽然登门拜访,张大少奶奶虽然竭力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谁都看得出来她心里的错愕震惊。光是吃茶的时候,她已经把李绮节从头到脚打量好几遍了,目光中始终带着毫不掩饰的疑虑和审视,并且还有意和李绮节保持距离,因为她怀疑李绮节脑子出毛病了,才会上门找自己闲话家常。
    不咸不淡交谈几句,柿子吃过了,鸡蛋茶品过了,张家一群萝卜头也都见过了。
    惟有张桂花没有现身,是不是心虚了,所以才故意避而不见?
    两箱金子可不轻,虽然那可能算不上是箱子,而是两只小巧的首饰盒,但宝珠和结香都是姑娘家,身娇体弱,揣一盒金子在怀里站老半天,很费力的!
    张大少奶奶得意洋洋地吹嘘自家孩子的功课有多好,多讨先生喜欢,一句话颠来倒去,能说三五遍。
    李绮节堆着一脸笑,耐住性子陪笑半天,终于瞅准一个机会,放下茶杯,直接道:“听伯娘说张家姐姐的梅花锈得特别好,我早就想找张姐姐请教了,张姐姐今天不在家?”
    张桂花可是出了名的宅女,一年能出两三次门就不错了,肯定是在家的。
    想到这,李绮节有些纳闷:张桂花从不出门,李南宣也不是爱到处跑的人,她怎么就看上李南宣了?
    张大少奶奶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桂花啊?她在房里打络子呢,她从小就孤僻,每天闷在房里,轻易不肯见人。我总劝她,小姑娘家,总要出门和人交际的,总不能一辈子不见外人吧?我可是一片心为桂花着想,他们倒好,背地里编排我,说我排挤小姑子!”
    李绮节眉毛微挑,张大少奶奶这话说得,怨气十足啊!
    随即想到周氏常说张老太爷把张桂花当成眼珠子一样疼爱,张桂花房里的摆设美轮美奂,每一样都价值不菲,而张大少奶奶作为媳妇,从来没得过一张笑脸,每天忙里忙外,还总被张老太爷嫌弃,月钱则少得可怜……
    两厢一对比,张大少奶奶对张桂花的感情,可以用五个字来概括:羡慕嫉妒恨。
    正堂里不止她们几个,张家的下人、婆子都离得不远,李绮节不好接张大少奶奶的话,更不可能附和,只能捂着嘴巴轻笑几声,敷衍过去。
    好在张大少奶奶没有化身怨妇接着诉苦,只是抱怨了两句,等心里舒坦了,叫来一个梳丫髻的小丫头,“小姐在不在屋里?”
    这话问得多余,小丫头却煞有介事地摇摇头,“不晓得在不在大官人那边,我去看看。”
    丫头很快折返回来:“小姐在屋里呢。”
    张大少奶奶悄悄舒口气。
    等丫头领着李绮节往内院走时,她才渐渐回过味来:张家内院不是由张大少奶奶说了算的,张大少奶奶让小丫头跑腿,是在试探张桂花的意思,如果张桂花不想见客人,小丫头应该早就找个借口打发她了。
    ☆、第92章 九十二
    去张府的时候, 李绮节做好了张桂花以泪洗面、哭哭啼啼的准备,没想到宝珠和结香亮出两只黑漆镶嵌钿螺的箱子时,她竟然一脸平静,仿佛早就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眼皮轻轻往上一撩,淡淡地瞥她一眼,“劳烦你了。”
    看她的样子, 显然不愿多谈。
    李绮节搜肠刮肚,准备的那一肚子安慰劝诫的话,全没了用武之地。
    张桂花站起身,把钿螺箱子搂进怀里,双手紧紧握拳, 神情郁郁。
    李绮节不想刺激到这位冰美人, 送还金子后, 立刻提出告辞。
    张家的丫头是个明白人, 悄悄一扯她的衣袖:“我们小姐爱钻牛角尖,谁都劝不住。请三小姐多担待。”
    就算劝不住,你们也不能纵容她一次次给李南宣送信物啊,先是送簪子,然后是送荷包, 现在连金子都送了, 再不看紧点,以后还不定会送什么呢!
    而且还是私相授受。
    李绮节回头看一眼张桂花,她仍旧一动不动地盯着两只钿螺箱子, 像是要用眼神把箱盖钻出一个洞来,丫头们围在一旁,好声好气地劝解她。
    张大少奶奶以为李绮节在张桂花那里受了委屈,亲自把她送出门,怜惜地拍拍她的手:“三娘呐,别往心里去,以后得闲了,再来陪我说说话啊。”
    李绮节怕张大少奶奶看出苗头,故意哭丧着脸离开。
    等出了张府,结香哼哼道:“我觉得张小姐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她以后肯定还要缠着我们少爷!”
    李绮节跟着点头:大哭大闹不算什么,张桂花不闹,才更可怕。越是看着沉静的人,越加不会轻易动摇,一旦下定决心,八匹马都拉不回。李南宣想让张桂花死心,怕是难呵!
    看来,美男子不是那么好当的。
    不知道张桂花是李南宣的有缘之人,还是一朵烂桃花。
    正低头想着心事呢,前方拐角的地方似乎有道人影,李绮节悚然一惊,霍然煞住脚步,趔趄了一下,才险险站稳。
    前面的人伸手扶住她的胳膊,耳边传来熟悉的低笑声,“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仿佛轰隆隆炸过一串响雷,李绮节脸上一阵烧热,想后退两步,那人如影随形,立刻跟着往前。
    她挣脱不开,只能任对方扶着,无奈道:“你怎么在这里?”
    孙天佑勾起嘴角,“大伯娘说你出门访友去了,我在这儿等着,好截人啊。”
    宝珠瞪大眼睛,目光落在孙天佑的右手上,示意他松手。
    孙天佑浑然不觉,顶着宝珠和结香的瞪视,大大方方道,“世伯让我来接你进城。”
    李绮节一惊:“家里出事了?”
    “别急,是喜事。”孙天佑松开手,“我和世伯他们交待好了,事不宜迟,这就走吧。”
    阿满赶着马车迎过来,他旁边坐着一个小厮,竟然是前几天已经跟着李子恒进城去的进宝。
    李绮节正想开口询问,那头宝珠已经替她问出声了:“是不是大郎出事了?”
    进宝挠挠后脑勺,文绉绉道:“天机不可泄漏!”
    宝珠一巴掌拍在进宝脑壳上:“说!出什么事了?不说接着打!”
    进宝撅起嘴巴,扭过头,不吱声了。
    孙天佑看了眼天色,走到李绮节身后,微微俯身,含笑道,“怎么,你怕我?”
    两人挨得很近,他说话的时候,热气直往李绮节脖子里钻。
    李绮节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刚刚散去热度的脸颊重又浮起一阵殷红,蹙起眉头,转身看向孙天佑。
    后者一摊手,“我没扯谎,大伯娘都同意了。”
    李绮节杏眼微眯,盯着孙天佑看了许久。
    孙天佑任她盯着看,尽量舒展身体,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从容,一双狐狸眼轻轻上挑,笑意氤氲。
    李绮节满腹狐疑,不知道孙天佑这回又想cos什么,目光滑过对方颊边若隐若现的酒窝,鬼使神差的,竟然不想拒绝,像刚吃完满满一大碗酒酿,没有醉,浑身上下却轻飘飘的。
    算了,看看他到底在鼓捣什么。
    “走吧。”
    结香目瞪口呆地看着李绮节登上马车,半天没回过神来:“三小姐怎么跟人走了?”
    回到家中,傻愣愣站了一刻钟,才终于找回自己的神智。
    她找到宝钗,小心翼翼道:“刚刚孙少爷是不是来了”
    宝钗道:“对啊,太太让他去接三小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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