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东西,组长说开个紧急会议。”有人提醒许呦,然后就走开。
    “哦,好。”
    许呦从包里翻出记者证戴上,拉开抽屉拿出本子。
    “刚刚收到的消息,景山那边昨天暴雨,发生山体滑坡,目前伤亡不知,我们组哪几个要去前线?”
    话刚一落,坐在下面的人交头接耳,纷纷小声议论着。
    许呦却在听到出事地点的一瞬间,握着的笔掉落在地上。
    连旁边的人都发现她的不对劲。
    主编翻着刚刚送来的资料,声音沉着地说,“这次出的任务比较紧,也有危险,要去的自愿。”
    邱于站起来,“我去。”
    紧急会议开完,许呦拿着电话,手都在抖。反复了三次,拨通谢辞的电话。
    不在服务区,拨了几次都不在服务区。
    她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许呦什么都不敢想,翻了翻手机又去打李小强的电话。
    那边接通,许呦急忙问,“谢辞有跟你联系吗?”
    李小强一头雾水,“没有啊....”
    “他昨天去景山那边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
    “好。”许呦单手扶住桌子,稳住身形,“要是他回来了,你跟我打个电话。”
    这次出任务,新闻社出了七八个人。因为出事的时候在凌晨4点,市里的消防救援队已经快抵达现场,有先到的人跟他们实时更新那边的情况。
    要开接近三个小时的车。
    一路上,许呦试着跟谢辞打了几个电话,都打不通。她手微微颤抖,打开网页搜索泥石流的新闻。
    2010年,乌干达东部布杜达行政区遭遇大规模泥石流袭击,3座村庄被埋,94人死亡,约320人失踪...
    2011年,xxxxxx,造成806人死亡,约300人下落不明。
    .........
    车开到山里,越靠近出事的地方,越难开。晕眩,颠簸。许呦脸色苍白,不知道因为别的还是什么,胸口一阵发闷。
    山路不断有急弯,有几个同事受不了,拿出晕车袋出来吐。
    最后一段路要步行,外面还下着暴雨。风一阵一阵地刮着,因为要带着很多东西,不能撑伞。下车前每个人都套上厚重的雨衣,穿着防滑的雨鞋。
    钝重的雨点打在身上,大雨把头发和裸.露在外的眼睛迅速浇透。
    越靠近出事的地方越混乱,有消防员有救援医护,还有把守现场的警察。外面的进不去,里面的出不来。由于持续的暴雨,救援工作很困难,挖掘机停在一边不能动。
    尖叫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妇人和小孩,不断有人被担架抬着,浑身泥泞。还有一对盲人的中年夫妇,一直抓着救援人员的手说,“我的儿子,还在里面,你们一定要把他就出来啊,求你们了,我们跪下来求你们。”
    亲眼目睹灾难的发生,和体会这种煎熬,一同在现场感受着这种痛苦,和家里只看新闻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许呦一行人等在警戒线之外,旁边陆续有人转移,他们分头开始工作。
    许多崎岖的山路已经变成泥浆地,许呦一声不吭,帮忙抗器材搭手,邱于已经去旁边开始架摄影机。
    到一片碎石多的地方,路滑得几乎要站不住脚。她拿的东西重,雨衣帽檐上的水滑下来早就模糊了视线,走在她前头的男同事没带好路,绊了一下堪堪站住,许呦跟在他后面,身量体格不如他,一绊就栽倒在泥泞地上。
    许呦下意识护住器材,手压在地上,掌心被沙粒碎石刮出痕迹,手背被大些的石块直接划破,旁边有根小钉子。
    同事们连忙过来帮忙。
    “没事,正事要紧。”许呦站稳,重新扛起器材,手背渗出鲜红血丝。
    大家关心了几句,见她坚持,便没再劝。
    到达情况最严重的地方,面对最前线的场景,每个人心里都像梗着什么。
    摄制开始,大家分头工作,许呦像上紧了发条,卯着一股劲奔忙。
    时间过的飞快,她的手越来越严重,同事看不下去,“还是去医院吧先,忙到现在差不多了,你这么拼何必呢,万一破伤风怎么办?”
    许呦想拒绝,她想留在这……
    还有谢辞。
    她还不知道他在哪,还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一切未知,像一只大手,狠狠将她忐忑的心捏瘪。
    许呦很坚持,但同事们不敢让她再拼,几个人一起劝,最后半拉半拽,把她塞上了回一支要回景山市区的小救援队伍中。
    许呦手受伤有点严重,还是被送到当地的医院打破伤风针。
    小护士帮她处理伤口。许呦发着呆,茫茫地看着陆陆续续送来的伤者。
    有人在旁边聊天。
    这次事故,山高又险峻,一些在灾情现场前后附近的车辆逃过一劫,当地酒店已经住满了人,连小招待所也没了位置。
    许呦膝盖刚刚磕破了,手也疼,十指连心,心更疼。
    外面天色已暗,到傍晚雨势渐停。她独自坐在医院的长廊上,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心底一种无由来的软弱蔓延开。
    来势汹涌,身不由己。
    小护士推着车路过,好奇问她,“小姐,你在等谁吗?”
    她提不起力气回答,只摇摇头当作回答。
    她在等谁啊.....
    许呦开始恍惚,似乎又回到多年前的医院,也是这样人来人往。谢辞躺在急救室里。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无助。
    她不敢再继续想,真的不敢再想。没缘由地一滴泪就落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
    “——许呦!”
    熟悉的声音响起来的瞬间,她抬头,看到谢辞从涌动的人影里冲过来。
    直到他跑到她面前,许呦都反应不过来。
    谢辞身上脏得很,一道道泥土未干涸的痕迹,脸上还有黑色的机油。
    他蹲下,手撑着旁边的座椅,仰头看着许呦。因为刚刚剧烈的奔跑,还止不住地胸口起伏大喘气。
    “我操,你电话怎么打不通,吓死我了。我刚刚碰到你同事才知道你也来景山了,本来想跟你打电话要你别担心,结果一辆消防车坏了,我就去帮忙修,然后——”
    话没说话,许呦就忍不住用手指遮住自己的眼睛,放声大哭。
    她哭得肩膀发颤,手指也在发颤。
    滚烫的泪水一滴滴滑下。
    谢辞懵了,又担心,急着道,“你是不是被灾情吓坏了啊,别怕别怕,有我在。”
    然后,他脖子被人用胳膊勾住,往前一带。
    许呦抱着他的脑袋,下巴抵住他的头顶,哽咽地说,“别说话,让我抱抱你。”
    深情直至溃不成军。
    她到现在才明白这句话。
    第67章 最后的最后
    晚间又下起了雨。
    许呦在狭小昏暗的浴室里打开热水龙头。
    她一只手受伤了, 不太方便。只能潦草地用白毛巾擦干净身子。
    因为临时在景山住下,没有换洗的衣服,只能在路上随便买了一件。
    已经接近午夜,不太合身的白棉布t恤穿在身上, 袖口也卷起来。许呦光.裸.着双腿坐在床头,手机的电差不多充到满格。
    她刚刚拔下插头, 头顶的灯闪了两下, 整个房间突然陷入黑暗。
    窗外一道雷闪过,紧接着就是暴发的雨声。
    许呦抬起手臂去按墙上的开关, 反复两下,熄灭的灯毫无反应。
    过了会,许呦四处观望了一下, 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她摸索着站起来。没走两步,门就被敲响。
    “——许呦, 在吗?”是谢辞的声音。
    她慢慢摸着墙壁,把门拉开。
    “怎么了?”
    “停电了。”
    许呦侧身,让他进来,“我知道。”
    谢辞顿了顿, 举着手里的东西给她看,“我给你送蜡烛,一个人你怕不怕啊?”
    “你先进来吧。”
    夜深人静, 破旧的小旅馆,外面下着暴雨。房内摇摇晃晃的蜡烛火焰亮着,坑坑洼洼的墙壁上投影出两个扭曲的黑影。
    没地方可以坐, 谢辞就坐在床上。床身有些矮,他双腿跨开,手肘撑在膝盖上,模样一本正经,连眼睛都不带乱瞟的。
    眼睛不乱瞟,不代表思想不开小差。
    胡思乱想了一会。
    “那个。”他一转头,就撞上她的眼睛。
    太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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