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第五姑娘并不是第一批增援灵州的军情处锐士。
    她来,是主事的。
    李绍城接到这个消息,就知道风雨将至。
    他赶到军情处驻地,来见第五姑娘。
    一间光线略显昏暗的屋子,人来人往。
    房中有许多排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册子、折子、纸袋。
    内间,一张小案后,大红衣裳妖艳如血的第五姑娘,盘膝在坐塌上。
    一只细腿翘着,一只手握着短刃。
    短刃未出鞘,撑在小案上。
    刀鞘精致至极,寒光不发。
    第五姑娘长发披散,在窗前的缕缕阳光里,有无数阴影。
    她的脸比短刃更加精致。
    但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杀气凛然。
    李绍城在小案前坐下,“闻听第五统率亲至,某心下一安。”
    第五姑娘的目光,落于小案上一本展开的书册上。
    “节使如今心安,便说明先前心不安。节使军略杰出,心不安,便只能是因为夏州密探。”从第五姑娘嘴里说出来的话,清晰无比。
    李绍城脸上的长刀疤,历经岁月,依旧冷冽,“灵州重镇,人心质朴,缘何有人要行叛逆之事?”
    第五姑娘道:“财帛动人心,纵然无心反叛,也会出卖机要。”
    李绍城道:“人多眼杂,如何杜绝?”
    第五姑娘道:“我来了,自然就能杜绝。”
    李绍城道:“统率要杀人?”
    第五姑娘道:“要杀不少人。”
    李绍城道:“杀的人多了,会乱。”
    第五姑娘道:“杀该杀的人,才会止乱。”
    李绍城道:“统率要杀人,必然大兴牢狱。”
    第五姑娘道:“我杀人,不用大兴牢狱。”
    李绍城道:“统率方至,不查案,如何杀该杀的人?”
    第五姑娘道:“在我之前,已有很多人先到了。”
    李绍城道:“夏州暗虎,行事周密,本事非凡。”
    第五姑娘道:“在军情处面前,没有虎。”
    李绍城道:“不是虎,是什么?”
    第五姑娘道:“死人。”
    李绍城没有再说话。
    该说的话,他已经说完。
    夜,明月高悬。
    夏州城,录事参军府。
    一间房中,有细小的火苗,一闪而逝。
    “点灯做甚么,找死!”
    一个微不可察的声音。
    很显然,有人刚从夹壁中议事完出来。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
    一个脑袋先探出来,左右张望。
    数个人影,尾随而出,不及道别,匆匆掠进抄手游廊,疾步欲走。
    火光,偏在这时,乍然亮起。
    院墙上,月如银盘。银盘下,遍是火把。火把下,遍是青衣。
    寒风吹动衣袂,带着贺兰山峰顶不化积雪的冷冽。
    “什么人?!”
    “来人!”
    “快走!”
    一阵喧嚣,那方才出门的人,慌忙奔走。
    他们反应很快,动作也快。
    但快不过青衣,更快不过青衣手中的刀。
    月光是冷的,刀光是寒的。
    挥洒在月光下,被横刀带出的鲜血,却是温热的。
    人倒下了,呼吸断绝了,血还在身下蔓延。
    血流得很多。
    但再多的血,也无法让冰冷的地面温暖起来。
    青衣一脚踹开房门,冲入其中。
    先杀人,再搜集物证。
    人死了,再也无用,但证据,却能继续说话。
    夏州城外,有许多民房。
    民房边,有许多树。
    圆月滑落树梢。
    一栋普通的民房,忽然房门大开,数条矫健的人影,从屋里飞奔而出。
    人衔枚,手持刀。
    身如虎,眼似蛇。
    脚步落在道路上,踩动沙石吱吱作响。
    脚步忽然顿住,就此停在原地,再也不能挪动分毫。
    他们四周,有青衣冲杀出来,前赴后继。
    脚步太快,也太用劲,沙土一蓬蓬从脚后飞溅而出。
    没有言语,只有搏杀的声音。
    狩猎者,从不需要向猎物说甚么。
    猎物,也没有资格向狩猎者说甚么。
    最终站着的人,才能往地上吐一口唾沫。
    站着的,是青衣。
    四周民房,没有亮灯,却有人探出头。
    灯油太贵,这些百姓点不起。
    探出头的人,眼中的好奇之色,瞬间被惊恐替代。
    清冷的月光下,有鲜血顺着刀锋滑过,轻轻滴落地面。
    边地的百姓,知道危急来临时,该蹿回屋子,再也不要露头。
    那栋民房后面,有一人悄悄潜行。
    民房前的人,是他的掩护。
    然而,他奔出没数十步,就被青衣拦住去路。
    民房前的人都死了,他也得死。
    倒在地上,握着血涌如泉的咽喉,他满眼不甘心。
    “为何,为何我会死?”他说。
    “不死,如何证明你活过?”青衣说。
    灵州通往夏州的道路,不止一条。
    可以顺长城东下,再越过长城出关。
    也可以从灵州北上,直接翻越关山,再寻机东去。
    白日,阳光明媚。
    明媚的刺眼。
    有两骑在道路上疾驰。
    没来由,道旁飞出两支利箭,准确洞穿了他们的脖子。
    他们从马背上摔下来,在地上不停弹动。
    瞳孔里,映出青衣的身影。
    青衣在他们身上一阵摸索,最终,在他们的头发里找到一枚蜡丸。
    人死了,却不是死在家中。
    一场大战,会死多少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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