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拂过,银杏叶满天飞舞,阳光照耀下金灿灿。剑锋划过,银杏叶纷纷折成两半,当即掉落在地。一名男子手持利剑,身形快得见不着影。一招一式含着锋气,像似在发泄什么。一剑乍破,他突然顿了身姿,看向不远处。
    裴子戚向他走去:“刚才我远远瞧着,还以为你是在跳舞;待走进了一瞧,我才发现原来你是练剑。”打趣说:“难怪都说你是三国第一美男,堪得起这个称号。”
    仉南放下剑,笑说:“你回来了。忙完了吗?”
    裴子戚站在他面前,摇了摇头,张开手抱住他。他道:“忙是永远忙不完。我想你了,所以回来看看你。看完了,我还要回刑部去。”
    仉南连忙道:“等等,刚练过剑,身上有……”
    裴子戚噗嗤笑了,故意在他身上蹭了蹭,道:“你看,我身上也有汗味了。你是不是也要嫌弃我了?”
    仉南微微一楞,摇头笑笑:“还跟小时候一样,脏兮兮的。”
    裴子戚不悦了,哼道:“明明是你有洁癖!寒冬腊月里,一天还洗二个澡,也不怕着凉!”忽地,他话锋一转:“你安排了人保护我,是不是?”
    仉南轻嗯一声。
    裴子戚道:“我今天差点死了,差一点。”又说:“云以钟死了。在我眼皮底下,今晨被人杀了。孙翰成提醒过我,让我连夜审云以钟,可我没有听他的话。还有太后……”
    太后已有多年不兴办寿辰了,然而今年却突然兴办寿辰。想来寿宴一定有特殊用意,或许太后是想借寿宴由头留下某个人,是以帮他一把。可帮他之余,太后也出手阻拦他。她故意激怒洛帝,惹得洛帝处罚他,让他错过了连夜审问。
    裴子戚笑了,悠悠道:“太后命人给我送了一块手帕,上面绣着镜子、莲花。镜花水月,终究一场空。她出手帮我又阻拦我,到头来让我一场空。”
    沉默少间,仉南伸手抱住他,道:“祖母对你没有恶意,否则她也不会出手帮你。只是,有一个人让她很矛盾,不知该如何是好。”
    “仉南。”裴子戚轻轻的说。
    “嗯,我在。”
    下巴搭在仉南肩膀上,他道:“我父亲的尸首,你有没有好好安葬?不要让他缺胳膊缺腿,到了阴间还要受鬼欺负。”
    “有,我有好好安葬,没让他受欺负。”
    裴子戚退出他的怀里,笑说:“那就好。等这件事结束了,我就去看看他。五年了,我还没去瞧过他。”
    仉南轻轻蹙眉,握住他的手:“你要走?”
    裴子戚点点头,道:“去西北瞧瞧父亲,尽尽孝。”
    握手改为扣手,仉南说:“好,我陪你一起去。”
    裴子戚睨他一眼,笑说:“你陪我去做什么?咱们俩名不正言不顺的。若我爹瞧见了,怕是会气得活过来。”又道:“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扫完墓就回来,很快的。”
    仉南凝视他的眸子,两人十指相扣:“我娶你,然后我们一起去。”
    裴子戚伸手打住,紧张兮兮说:“别别,我好不容易当上殿内大学士。要是嫁给你了,我就只能呆在后宫里了。”又说:“除非,有一天你当上了皇帝,允许皇后参政。我才考虑嫁给你,否则免谈!”
    仉南诧目怔住:“你早已答应嫁给我。”
    裴子戚摇了摇手指,理所当然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世间万物,瞬息万变,不能用以前来决定现在……”
    仉南看着他,嘴角轻轻上扬。忽然,视线落在额间上,笑容乍然凝住。他张了张嘴,缓缓道:“父皇有没有为难你?”
    裴子戚稍稍怔住:“没呀。你从哪听到的流言?”他挑起眉梢说:“我可是宠臣,陛下怎么会为难我?你若不信仔细打量我一番,瞧瞧有什么地方不对。”
    仉南凝看额间,良久默不出声。待过少间,他蹙起眉头,眉宇间卷着不解。
    裴子戚笑说:“这下相信我了吧。”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好了,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刑部了。”语罢,他睁开仉南的手,转身向走去。走了两步,他突然回头:“仉南,你有没有安排人给我爹每年扫墓?”
    “一年两次。”
    裴子戚粲然笑了,轻声道:“谢谢。”又说:“等我忙完了,我就回来找你。届时,我送你一份大礼。先说好,你可不能拒绝。”
    仉南失神看向他,清澈眸子流转着明亮的光,那是窃窃喜悦。裴子戚冁然笑看,转过头挥手告别。他不疾不徐向前走,脸上笑容渐渐散去,漆黑的眼中有淡淡的水光,看向前方一步不曾回头……
    第六十五章
    金阳高照,湛蓝的天穹万里无云,澄碧透澈。宽阔的街道熙来攘往,伴着各样的吆喝声,一声盖过一声。一辆马车徐徐而行,穿过热闹的街头,缓缓停在刑部前。裴子戚走下马车,侧头对车夫说:“你去戚斋一趟,让木小树来刑部一趟。”
    车夫低声应诺,驾着马车朝戚斋驶去。
    裴子戚拾了拾袖口,只顾向刑部走去。一进入刑部,刑部侍郎连忙迎上去,谄笑道:“裴大人,您回来了呀。孙大人可急坏了,一上午问了好几次您的去向。”
    裴子戚愣了愣:“清晨回了一趟府上,没与他打招呼便走了,没想他还急上了。”他摇头失笑,又说:“对了,你带一些人手去云以钟府上抄家,把一干人等全部带回刑部关押。辛苦你了。”
    “卑职遵命。”侍郎又赔笑说:“不辛苦不辛苦,卑职应该的。”
    裴子戚礼貌笑笑,点头示敬向里堂走去。少间,身后传来侍郎严苛的声音:“你、你,还有你……全随我去云家缉拿凶犯。”
    孙翰成披着外袍,正巧从里堂匆匆走出。待瞧见裴子戚,他放慢了脚步,笑道:“我说怎么突然就闹腾了,敢情是你回来了。”说着,顺势往外一看,他脸色微变,急忙走去:“喂喂,你们在做什么?”
    裴子戚伸手挡住他:“你别急呀,是我命他们去抄家。”
    孙翰成一愣,压低嗓音道:“云以钟刚死,尸体都还热着。我正愁着怎么交代,你这又要做什么?”
    “死了就死了,交代做什么?”裴子戚淡淡道:“所谓趁热打铁,现在抄了云以钟的家,免得那些魑魅魍魉作祟。”
    “你说得倒轻松。若你不怕,跑出去做什么?”孙翰成紧张兮兮道:“上一回你擅自抄元明家,陛下如今还惦记在心里。这一回你又擅作主张吧,你是不想活了对不对?”
    “这晌午还没到,你就咒我不想活了,有你这么做朋友的吗?”裴子戚拉着他往里堂走:“行了行了,吃了一回亏,我还能吃二回?放心,这回有陛下的口谕。”
    “口谕?”孙翰成惊恐万状看向他:“你什么时候这么大胆,连陛下的口谕也当真了?看来你是真的不想活了。还记得上回陛下翻脸不认人的事吗?那一回你可挨三十大板呀!”
    裴子戚冷冷一笑说:“就他会翻脸,我就不会吗?”
    孙翰成放下心来,想来裴子戚与陛下是做了什么协议。他随在裴子戚身侧,一边走一边道:“对了,我们的人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人了?都不需要经过我的同意,只要你一声令下就行了。”
    裴子戚顿住脚步,忍俊不禁道:“这事你得怨你自个,怨不得别人。平日里你对我唯命是听。他们能不学着你,听我吩咐吗?”
    斜阳透过窗子,落得堂内光亮明朗。一排一排架子整齐陈设,上面堆着满满的案卷。另一侧摆着案几、床榻,那孙翰成平日办公的地方。中间是红木圆桌,上面摆着棋盘、茶具。
    两人并肩进入,影子拉得漫长。孙翰成瞧着裴子戚发笑,笑容是说不出的不怀好意。他一口一句邀裴子戚下棋。裴子戚好似瞧不出坏恶,一口应下他,反正输的人从来不是他……
    两人端坐红木桌前,一人拾白棋一人拾黑棋。一刻钟过去,孙翰成持着黑棋,盯着棋盘久久不动。裴子戚端着茶杯,轻抿一口道:“瞧了这么久了,瞧出该怎么下了吗?”
    “别吵,我正想着呢。”孙翰成挥挥手,沉声道:“我有预感,这一局我能赢你。”
    裴子戚噗嗤笑了。五年了,他与孙翰成下棋,从来只有他赢的份。更别说,这一盘眼瞧着就是孙翰成要输了。他失笑道:“行呀,孙半仙。为了赢我一次,连算命的本事都拿出来了。好,我就等着你,看你怎么赢我……”
    忽地,一名主事款款而来,拱手禀告道:“卑职参见裴大人、孙大人。戚斋木小叔于外求见,说有事禀告,不知两位大人……”
    黑棋落下,裴子戚持着白棋:“让他进来吧。”
    主事应诺,退出里堂。不一会儿,脚步声再次响起。木小叔阔步前来,拱手道:“小的参见两人大人。”又道:“裴大人,您找我事?”
    裴子戚点点头:“云府有什么动静吗?”
    “傍晚时候,云府的小厮出府打听过云以钟的消息。在得知云以钟被抓后,云府就再也没一人出府了。”木小树慢慢的说:“不过,今个清晨倒是来了一批黑衣人,瞧样子像是来杀人的。”
    裴子戚顿时惊住,手上的棋子坠落棋盘,惊得众棋子哗哗直响。他转过头:“黑衣人?你们有没有活捉一个?”
    “抱歉大人,他们的武功与我们不相上下,过了几招后让他们逃了。”木小树想想说:“瞧样子不恋战,应该不是必杀之人。”
    裴子戚站起身:“我知道了,麻烦你了。”又道:“你先回去吧,叫大伙最近注意安全,不要招了他人的道。”
    木小树拱手应下,徐徐告退。一旁的孙翰成,不疾不徐收拾棋子,道:“毁棋,既是认输。我说过了吧,这一局我会赢你。”
    裴子戚看向他,眸子沉得发深:“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可多了,你想知道哪一件?”孙翰成想了想说:“还是我自己说吧。有人想杀陈永汉,与杀云以钟的是同一批人。另外,我提醒你一句,人抓来了就要及时审问。否则,等会你看到的就是一具尸体了。”
    裴子戚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孙翰成,你做人能不能公允一点?”
    “陈永汉没死,是因为我舍不得他死。”孙翰成耸耸肩道:“云以钟迟早要死,我去救他做什么?再说,我已经提醒过你,是你不听我的。”
    裴子戚指着孙翰成,手指气得发抖,张了张嘴甩袖离开。他跨过门槛,问道:“王主事,刘侍郎把人抓回来没有?”
    “抓回来有一会了。”王主事笑说:“刘大人瞧您与孙大人正在下棋,便没有去打扰,说等一会再向禀告。”
    裴子戚停了步伐,侧头看向孙翰成。只瞧孙翰成摊开手,歪着脑袋一脸无辜样:与我无关,是他们不告诉你。
    裴子戚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第六十六章
    刑部大牢处,一往如既的灰暗幽深。彼时,因人烟满据,而多了几分喧闹。灯火跃跃,昏暗的廊道上,两道身影落得颀长。一前一后错开,裴子戚徐步前行,身后随在一名主事。
    主事恭敬道:“裴大人,按你的吩咐,云府所有人等全部抓回来关押。女眷男眷是分开关押的,这边关的是男眷。对了,云大人恰巧今日沐休,刘大人就把他一把抓了回来。云大人因有官职在身,故卑职擅自做主,给他单独安排了一间牢房。”
    裴子戚满意点头,又道:“云老夫人呢?”
    主事:“云老妇人年事已大,卑职怕她出什么事,故也给她单独安排一间牢房。不过,这云夫人与云小姐,卑职是关到一块了。”
    “行了,我知道了。把云老夫人放出来,将她送回云府上。”裴子戚顿了顿又说:“你下去吧,我一个人去瞧瞧云大人就好。”
    主事拱手退下,幽深的廊道骤然成了一个身影的独角戏。身影越落越长,待到尽头,突地顿了长度。裴子戚看向牢房,瞧着云以钟最骄傲的存在,禁不住的嗤笑。
    寂静的牢房里,乍然有了动静。一个身影踉踉跄跄撞了过来,双手抚着木栏,一张脸庞忽暗忽明。他喜出望外道:“裴大人是您,您来瞧卑职了!卑职是冤枉的,卑职全然不知祖父做得那些龌龊事……”
    裴子戚踱了两步,笑嗤说:“云大人,这就是你不对了。你若全然不知,我抓你做什么?闹到陛下那里,岂不是要落个渎职之罪?”
    云凌脸色乍变,紧张的握住木栏,颤着嗓音道:“裴大人,您要相信卑职,卑职是真的什么不知道!更没有参与祖父那些龌龊事!祖父虽平日里宠爱卑职,可也不会什么事与卑职说与呀。”
    裴子戚叹了一口气,摇头道:“云大人,你怎么就听不明白呢?”他冷了神情,语气冰冷刺骨:“进了这刑部,你必须得有一个交代。否则,这就是我的过失了,懂吗?”
    云凌蓦地睁大眼,矢口呢喃:“卑职明白了,卑职明白了。容卑职想想,想想……”
    裴子笑了,满意道:“这就对了,我就知道云大人是一个聪明人。”又说:“你好好想想五年前,云锦云先锋去世之前,云以钟有什么异常?”
    “异常?”云凌连忙道:“有有,卑职曾瞧见过一件怪事。但那是六年前的事了,也不知是不是与小叔的死有关。”
    裴子戚来了兴致,挑起眉梢道:“噢?与我说说。”
    云凌想了想说:“六年前一个晚上,我半夜起来如厕,瞧着祖父书房灯还亮着,便思忖着去唤他早点睡觉。等我走近书房时,才发现原来屋里还有一个人。他们好像在商量什么时,隐隐听到了云清两个字。那时,云清还有几个月就及笄了,我以为他们在商量云清与三皇子殿下的婚事,也就没多注意听。可后来又发现,他们没在商量云清的婚事,而是别的事情。”
    裴子戚楞了一下,笑说:“你不是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吗?怎么知晓他们是在商量别的事。”
    “因为我瞧见那人了。”云凌舔了舔嘴唇:“那人穿着下人服侍,挺多就是一个管家吧。但奇怪的是,我祖父对他的态度十分恭敬,想来应该不是普通人家的下人。”又说:“我祖父再怎么的,也不会与一个下人商量云清的婚事吧。再则,小叔婶娘还在,也轮不到祖父做主呀。”
    “下人?”裴子戚蹙起眉头:“你瞧见那人的模样了吗?”
    云凌摇摇头:“没,我透着窗缝瞧的。恰巧挡住了脸,只瞧见了一身衣裳。”又道:“我瞧了两眼,就回房睡觉了。可第二日,祖父特意唤我去书房,问我昨晚是不是来过书房。我老实交代说来过书房,祖父当场脸色大变,又问我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我瞧着情况有些不对劲,便撒了谎说闹肚子没靠得近。祖父这才脸色变好,又叮嘱我把这件事给忘了。”
    裴子戚闪了闪眸子,沉声道:“你有再瞧见过那人吗?”
    “没有。后来,祖父都不允许我靠近书房了。”云凌道:“这事卑职本来早忘了。若不是大人过问,估计卑职压根想不起来。”
    裴子戚默声片刻,点点头:“多谢云大人倾囊相助。等过了晌午,大人就可以出狱。”说完转身离去,身后传来欣喜的声音:“多谢裴大人,多谢裴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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