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道长让我滚,我就滚。”程梁根本不回头,只扬了扬眉,“用道长的话说,干卿何事。”
    “先前你说,我心有执着不可解脱,合该修魔而非修仙。这一点,我不赞同。”
    “执念又如何痴狂又如何,旁人不痛不痒批判一句,高高在上片叶不染心。你非我,又焉知我内心欢愉与悲苦。”
    “仙魔本在一念间,原本也没有区别。”
    白衣修士声音冷彻动听,似琴弦骤鸣峥嵘入心。话是好话,道理也是好道理,偏偏程梁不想听半句。
    谁要与这仙道修士品茶论道,自己所求的根本不是此物。他想将片尘不染之人拉入泥泞之中,让他知晓何为悲苦与怜悯,一颗心从此不复纯白。
    程梁冷哼一声,仍是兴趣缺缺并不回头。
    “方才你诱我入魔,我就原样奉还。”白衣修士略微停顿一句,话语中忽然有了几分嘲讽之意,“你刚才置身之外评判得开心快活,戳人伤疤也没有半点悔过之意,实在过分。”
    “天道轮回,自有公道。现在你因我起了心魔,我觉得高兴得很。”
    黑衣魔修立时回头,莫名惊异与欣喜。
    如此刻薄无情的话,可不是生性冷淡的温言清能说出来的。简直像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莫名执着而烈烈如火。
    他只瞧见那人唇角微扬的模样,一个微笑似绽未绽,顷刻就消失不见。恍惚之间,仿佛有什么轰然巨物从头顶掠过,只能感知到烈风骤起声响可怖,却偏偏望不到形体。
    随后两扇门毫不客气地在程梁面前合拢,险些直接拍在他脸上。
    “送客!”仍是冷冷二字,也不知是欢喜抑或恼怒。
    等到极天宗小修士苦着脸,战战兢兢比了个手势。随后他惊异地发现,程梁竟在微笑。
    那微笑来得太迟缓又消失得太迅速,顷刻间又是那个深凝如渊的黑衣修士。
    “今日与温道长论道甚是愉快,明日你我云台会上见!”程梁径自定下邀约,身形一晃就化为玄光直入苍穹,顷刻就消失不见。
    小修士快将都眼珠瞪了出来,不禁吞了吞口水。
    如果自己没有看错,玄雾门程梁真人,是在主动倒贴温言清真人,还求而不得?
    完了完了,自己今日撞见这么隐秘的事情,会不会被程梁真人杀人灭口?
    云台会可算是十年才有一次的盛事,差不多大半个世界的修士,都聚集在此地。
    其中以筑基修士最多,金丹修士其次,元婴修士只算凤毛麟角。
    独独有东道主为了镇压场面,才会将门内并未闭关的长老一并拽出来,既为了显示自家门派与众不同的实力,也为了防止云台会上发生意外。
    虽说云台会是点到即止,并不伤人性命。但有一朝成名天下知的名声与利益驱动,也让一些修士动了歪心眼。
    眼下天下和平少有冲突,因而大能修士们也分外从容些。谁也不愿见自己门下弟子,被哪个不识好歹之人伤了根基。
    因而近十几届云台会上,都甚少有人玩弄什么卑劣手段。一旦被人发现,下场讲究极为可怖。
    江云眉也从未想过如此,她更觉得自己重活一世,不用玩弄花招,都能轻而易举夺得本次云台会头筹。
    一想到这,她就望了望身边的赵如冰。
    那女修端丽面容上一片青白之色,就连眼珠也不是湛然有神。似是怀有心事不能解脱,又像受过什么打击一般。
    想也不用想,必定是凌天办成了自己交代给他的事情,干脆利落地同赵如冰解除誓约。
    以一心向道为借口,不着痕迹地拒绝赵如冰,必定能让这耽于情爱的女修伤怀不已。
    天道无情大道难行,凌天此等借口再正常不过。即便赵如冰心有不甘,想来也挑不出过错。
    偏偏赵如冰昨日回来的时候很晚,与她同住一屋的江云眉干脆装成熟睡模样,封锁神识睡得极为安稳。
    赵如冰一向温和怯懦,平日里都不愿无故麻烦他人。更没勇气,直接唤醒江云眉。
    也许她就如此辗转反侧一夜,也许她夜不能眠十分难过,可一切与江云眉有什么关系。
    就算场上不能玩弄什么小手段,也不代表江云眉不能在暗中使什么招数呀。
    临上场前遭遇此等打击,江云眉倒想看看赵如冰,会不会在第一轮初试就被淘汰下来。
    如果真是如此,不光是赵如冰自己丢人,也一并狠狠扇了左温一巴掌。事情如果真是那样,可真是太有趣了。
    怀着此等心态,江云眉简直有些迫不及待云台会开始的那一刻。她根本没有听清,极天宗掌门说了什么话。
    一切话语落在她耳中,都是模糊的一片,似风声又似耳语。她独独望了望天边,那一片元婴修士汇集的地方,试图找出都有哪位元婴大能驾临本届云台会。
    嗯,几位极天宗长老,这并不出奇。这道浅蓝玄光是左温,气息太过熟悉,即便隔着遥远距离,江云眉都能认得出来。
    又有一道淡红玄光缀在天边,离左温极近,莫名的气势惊人让江云眉打了个寒战。
    似是一弯红月悬挂天边,莫名妖异渗人。又似浩瀚海面波涛翻滚,蓝紫闪电斩裂苍穹,让人望了一眼就心生惧意。
    如此能为如此威压,简直让江云眉不知所以。她四处环顾一周,终于在一群陌生弟子中找到了个有些面熟的男修,立时眼睛一亮。
    江云眉似是不经意间靠近一步,笑容甜美地询问道:“敢问这位师兄,除了凝星派温言清真人外,今日还有哪位大能光临云台会?”
    那滔滔不绝的男修,眼看有如此姿容的女修向他答话,立时眉开眼笑点头回答:“今日可巧,玄雾门程梁真人也一并来了。若是有幸见到程梁真人一面,才不枉此生。”
    “奇怪的是,程梁真人并没有收徒,玄雾门诸多筑基弟子也与他全无关系。他驾临本届云台会,倒是有些奇怪……”
    既然已经知道答案,江云眉再也不看那男修第二眼。她对那男修点了点头,倒是有些深思。
    在上一世的云台会上,程梁真人并没有出现。独独温言清来了,显然是给那贱人赵如冰加油鼓气,也让诸多门派对那二人关系,难免有了猜测之意。
    若是上辈子赵如冰修为惊人,力压群雄也就罢了,江云眉又不是输不起。偏偏赵如冰只靠着好运气,又是抽中空签又是遇到好拿捏的软柿子,就这样一路到了决赛。
    而与她当对手的,又是凌天。这一切事情,真是巧合到了极点。原本凌天修为足足高出赵如冰两层,绝不可能输掉比赛。
    偏偏凌天败得蹊跷无比,让并无能为的赵如冰夺得头筹。由此这凝星派第一女弟子的名号,在整个世界响彻,也让江云眉恨得咬牙切齿。
    如果给自己这样好的运气,江云眉必定能胜得漂亮又利落,至少和赵如冰截然不同。
    好在江云眉是幸运的,上天给了她一次补救的机会。就连凌天也听从自己的指挥,没有半点违背之意,很是让江云眉扬眉吐气了一把。
    等到自己拔得头筹之后,也要装作大度又温柔地安慰自己的好姐妹,让赵如冰不必伤心难过。假惺惺收买人心谁不会,自己定能做得比赵如冰更漂亮。
    一想到这,江云眉就向往地望着天边。她心中对于左温恢复修为的那一缕不快之意,终于消失得一干二净。
    都说左温是世间罕见的天才,修行速度前无古人。可巧这世间,就有一人能够稳稳胜过他,程梁就比他强过千倍百倍。
    云台会首席不仅有一件上好法器奖励,还能一并得到元婴修士悉心指点三个时辰。
    以往拔得头筹的修士,大多选择东道主门派的掌门。现在既然程梁来了,江云眉也有了其他打算。唯有惊才艳绝的程梁,才配指点自己。
    区区一个左温,又能算得了什么?只看这位魔道大能一路而行,顺风顺水没有遇上半点阻碍,都让江云眉心向往之。
    那并是凡俗而平庸的男女之情,而是更崇高也更纯粹的向往。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亦能翱翔于苍穹之上,俯瞰世间毫无悲喜。
    想来同样卓尔不凡的程梁真人,必定能理解自己。怀着此等心念,江云眉将视线投诸于云端之上,甚至舍不得眨一下眼睛。
    在清冷而孤寂的苍穹之顶,几名元婴修士围拢而坐。他们或是驾驭玄光面容肃然,或是放出法器悠闲自在,各有各的趣味。
    其实对于云台会,大多数元婴修士早就提不起兴趣。谁叫他们修行的岁月太久,十年也不过弹指一瞬。
    原本自己初次参加云台会时的欣喜与激动之意,随着修为增长而逐步消失不见,独独剩下漠然与平静。
    如果不是极天宗是本次云台会的东道主,想必他们几人也不会特地前来。留在洞府之中修行岂不是更好,既无烦忧也不必应酬。
    想到这,极天宗长老们互相对视一眼,仍是有些默然无语的模样。
    谁叫这次云台会是例外,竟有凝星派左温与玄雾门程梁特意前来。若说前者还算有关联,谁叫他的亲传弟子赵如冰,也参加了这次云台会,身为师尊难免心生惦念。
    可程梁既没有收徒,也不是什么爱凑热闹的人。偏巧无缘无故来了这次云台会,难免让人觉得有些意外。
    更让人觉得古怪的是,这一向不对付的两人,竟直接凑在一块。看情形,竟有几分亲昵模样。
    虽说左温向来性情冷淡不愿多话,他对程梁也一向没有好脸色。白衣修士屏气凝神,只装作没看到他身边的程梁。
    而那黑衣魔修的举动,就让人觉得古怪极了。苍穹之上广袤无垠,诸多元婴修士也神识敏锐自能探查场下情况。
    偏偏程梁就挤到左温身边,浑然不顾那人一身冷凝气势。即便他们二人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眼神交流,其余几位元婴修士,也觉得这情形古怪极了。
    莫非是向来随心所欲的程梁,又想出什么古怪主意激怒左温?还是说他们二人自有不用言说的默契,不知从何时起仇怨消除,反倒成了至交?
    刹那间,极天宗长老们眼神汇聚又一荡,谁也想不出个东西南北。
    左温也不在意其余人想法,他垂着长睫径自思索。偶然有白云悠悠飘过身边,都不能让他有丝毫动容之意。
    程梁一看他此等静穆模样,就觉得有些可气。明明昨天这人骤然爆发,言辞犀利地将自己讽刺一通,让程梁吃了闷亏。
    原本他以为,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会因此拉近。谁知到了今日,这人还是一副冷淡疏远的模样,倒让程梁觉得装模作样。
    明明谁都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都未能了断俗念也未能白日飞升,这副高冷如仙的模样,不知是做给谁看的。
    给他那名心有所属的徒弟,还是独独给自己?霎时间,程梁既是不快又有些心酸。
    这感觉来得太陌生,好似瞬间就有了羁绊与牵挂,莫名让人忧心与不快。
    黑衣魔修暗中掐了个法决,将周遭的冷风与声响一并隔开,这才不紧不慢地问:“在你看来,这届云台会谁能夺得头筹?”
    这问题,也没让左温睁开眼睛。白衣修士答得平直自信:“自然是我徒儿。”
    你那徒儿不过是一个筑基五层修士,场上比她修为高的修士,一抓一大把。
    程梁斜了左温一眼,径自嗤笑道:“在我看来,你们凝星派那个女修,亦有可能夺得头筹。”
    “哦。”简单冷静的一个字,既不好奇也不在意。
    真是欺负自己忍耐力太好,平白无故总被那人撩拨。
    程梁索性凑近了,挽起左温一缕银发在指间把玩,轻声细语道:“她似有天命加身,英姿勃勃信心十足,我觉得有趣。”
    这回左温终于睁开眼睛,浅蓝眼瞳望了程梁一眼,颇有几分奇异之色。
    一个剧情世界的普通修士,纵然修为通天,也无法窥见所谓天命所在。他们身处混沌之中,即便开天辟地无所不能,却不过是天道操纵的一个傀儡。
    寿元悠长,却不得自由。这等能为差异,就是划分剧情世界与真实世界的区别之一。
    可巧程梁说出了这种话,难免让左温有些奇怪。他不知昨天那太虚剑修究竟想起什么东西,才有那等出格表现。
    也许他有过期待,也许没有。但左温瞧见那人眼神之后,立时明白程梁还不是严华清,依旧如此。
    大概是那太虚剑修正在逐步恢复记忆,因此有了些微感应。抑或说,严华清在做戏。
    一时之间,左温也看不透眼前的程梁。双方眼神交汇,似是火花碰撞又似春风拂面,既有坦然也有试探。
    “那女修叫江云眉吧,我看好她。”程梁笑意盎然,“昨日我恰巧撞见,你那宝贝徒弟被人拒绝的情形。她哭得梨花带雨,就连我也觉得可怜,呵……”
    一声笑意味深长,很是嘲讽。程梁直视着左温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现在的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你那徒弟刚离开后,拒绝她的傻小子也没有追出去。”
    “叫江云眉的小辈就窜了出来,简直有些迫不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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