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要做什么呀?
    昭昭盯着父王的手,就像被点了穴道似的一动不动,直到父王的手指轻轻按在她胖乎乎的脸蛋上。凉凉的,昭昭张开小嘴儿,清澈的大眼睛里装满了惊奇,巴巴地望着父王。
    “雪。”赵恒指着那层雪,教女儿。
    昭昭低头,瞅了会儿,懂了,学父王那样指着雪花,脆脆道:“雪。”
    赵恒颔首,问女儿:“好不好看?”
    昭昭点头,还想伸手摸。
    “凉,不能摸。”宋嘉宁攥住女儿的小胖手,阻止道,担心女儿着凉。
    昭昭无法动手,继续盯着雪花看,内室烧着地龙,床这边尤其暖和,没过多久,黑釉瓷盘中的雪花就化成了清水儿。昭昭看呆了,眼睛瞪得大大的,雪花不见了,小丫头甚至歪歪脑袋,以为是父王将雪花藏了起来!
    “外面都是雪,爹爹抱昭昭?”赵恒低声道。因为女儿说不好父王,赵恒便自称爹。
    昭昭喜欢雪花,立即点头,乖乖靠到父王那边去了。
    宋嘉宁这才明白王爷盛雪进来的目的,不由佩服地五体投地,一边接盘子一边由衷地奉承道:“还是王爷会教女儿。”
    赵恒笑了下,垂眸看女儿,没叫王妃看到他眼中的些许得意。
    宋嘉宁重新抱了女儿的棉袄来,赵恒接过棉袄,道:“我帮昭昭,你加件斗篷。”
    宋嘉宁心里暖暖的,走到绕到屏风后穿衣裳,隔着屏风,听见王爷提醒女儿抬胳膊,提醒女儿用力蹬鞋子,同样的四个字或五个字,中间停顿地越来越短了,语速与常人无异,宋嘉宁就充满了希望。
    一家三口都收拾好了,赵恒抱着穿成一团棉球的女儿,宋嘉宁拿着瓷盘走在旁边,去走廊的美人靠上坐着赏雪。昭昭戴了一顶狐毛帽,只有一张小脸蛋露在外面,大眼睛骨碌碌乱转,一会儿看白皑皑的房顶一会儿看树梢,都快不够用了。
    宋嘉宁端着黑釉瓷盘伸出走廊,赵恒、昭昭都盯着看,仿佛这件事多有意思似的。
    雪花接满了,宋嘉宁缩回手,盘子举到女儿面前,她凑过去,对着一个地方吹气,昭昭看着好玩,等她发现娘亲竟然将雪花吹出一个小洞时,昭昭兴奋地笑了,嘟起小嘴儿跟着吹了起来。娘亲玩得不亦乐乎,赵恒看着王妃孩子气的嘟嘴动作,看着她饱.满红润的唇,突然想做点什么。
    宋嘉宁吹累了,笑着抬起头,不期然撞进他幽幽的眼中。
    想想自己刚刚肯定特别傻,宋嘉宁脸红了,扭头往外看,刚转过去,脸上突然一凉,竟是被男人在左边鼻翼上抹了雪,凉飕飕的。王爷虽然正经,但这不是他第一次欺负她了,宋嘉宁嗔了他一眼,抬手就要擦。
    “别动。”赵恒道。
    宋嘉宁疑惑地看看他,自觉地放下手。
    “昭昭帮娘吹。”赵恒指着她鼻翼,哄女儿道。
    昭昭喜欢这么玩,立即就往娘亲那边够,赵恒抱着女儿挪了挪,宋嘉宁配合他们父女,上半身前倾,微微偏首,方便女儿吹她鼻子。昭昭如裹在蚕茧中,伸着脑袋努力吹娘亲,宋嘉宁却注意到王爷异样的眼神,一紧张,闭上了眼睛,脸颊慢慢转红。
    女儿一口一口地吹,鼻翼痒痒的,忽然另一道气息靠过来,温热如春风,紧跟着,有什么压在了她唇上,轻轻地亲她。宋嘉宁本能地扶住他手臂,心都要飘起来了,王爷为了亲她而动的小心机,比此时的亲.吻更叫人甜蜜。
    夫妻俩偷吃,昭昭一下子就发现了,觉得亲娘亲比吹雪更好玩,昭昭毫不客气地排在父王脸上,要挤走父王换成自己亲。赵恒失笑,宋嘉宁先擦了下唇,才捧住女儿脸蛋亲了口,糊弄了过去。
    一片静谧,街上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卫国公府门前。
    宋嘉宁心中微动,隐隐有个猜测,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后,福公公过来了,笑着禀报道:“王妃,刚刚门房传话,说是国公府大姑娘、大姑爷回京省亲了。”王妃与郭伯言长女庭芳情同至亲姐妹,他是知道的。
    果然是庭芳姐姐回来了!
    宋嘉宁喜出过望,明年太夫人过六十大寿,四月里郭骁、端慧公主大婚,十月女儿周岁时庭芳姐姐来信,便说今年他们一家三口回京,要一直住到郭骁完婚后才回雄州。过年不见,宋嘉宁好想马上就去与姐姐相见,可惜……
    宋嘉宁神色微黯,她现在是王妃,急忙忙赶回去,有失王府的威严,毕竟她是尊。
    “请过来。”赵恒看看她,吩咐福公公。
    福公公转身就要走。
    “等等!”
    宋嘉宁急着拦道,见福公公停住了,她才好笑地对自家王爷道:“姐姐刚回来,祖母、母亲、婶母们肯定都想地慌,还是改日再说吧。”她知道王爷对她好,但宋嘉宁很清楚,庭芳姐姐最想的人是太夫人,她不想因为自己耽误庭芳姐姐与太夫人叙旧。
    她素来体贴旁人,赵恒却不想她多等半日,他的王妃想见旁人,那是给对方赏脸。
    “一个时辰。”赵恒再次看向福公公。
    福公公懂了,朝王妃笑笑,领命离去,宋嘉宁也懂了,王爷是让福公公一个时辰后再去请姐姐。
    “王爷真霸道。”宋嘉宁小声地道,转身望向国公府,只希望庭芳姐姐别怪她。
    国公府,一个时辰足够郭家众人平复激动的心情了,太夫人抱着可爱的重外孙女,目光一刻都舍不得立即庭芳。庭芳眼睛不够用,一会儿看父亲,一会儿看兄长郭骁,一会儿看同父异母的弟弟升哥儿,你一言我一语的,寿王府派人来传话了,请林氏、庭芳过府做客,还说雪大,就不劳动太夫人了,这是好意。
    太夫人笑着对孙女道:“看看王妃多想你。”
    庭芳也想妹妹啊,好多话想跟王妃说呢,既然妹妹都派人来请了,庭芳立即准备起来,要带女儿一块儿去。
    郭骁默默站在两个堂弟身边,看着妹妹兴高采烈的侧脸,他却想到了继妹柔顺娇美的脸庞。她向来谨慎,从不招摇,连与嫡母见面都尽量克制在一个月一次,今日怎么突然有底气召妹妹过去做客?怕是寿王的意思吧?
    就是不知,寿王是单纯宠她,还是刻意宠给他看的。
    ☆、第159章 159
    宋嘉宁十三岁那年庭芳出嫁, 后来庭芳怀孕生女,种种不方便, 一直在雄州住了三年, 她才有空回京。三年不见,没看到庭芳的时候, 宋嘉宁有些忐忑,想象不出当了三年韩家夫人的姐姐会变成什么模样,可是站在堂屋门前,远远看到披着斗篷走过来的长姐, 看到那熟悉的温柔笑容,姐妹间三年的隔阂顿时消失地无影无踪。
    原来有些人, 哪怕分别多年,重逢的时候, 亲近的感觉都不会变。
    “姐姐!”宋嘉宁高兴地迎了出去。
    庭芳也加快脚步, 到了近前,却想起什么般, 笑盈盈屈膝行礼:“臣妇拜见王妃。”
    宋嘉宁一把将人扶了起来,紧紧地抱住。
    庭芳长得高些, 也抱住妹妹, 姐妹俩什么都没说,就这么抱着。
    宋嘉宁靠着姐姐肩膀,激动了会儿, 忽然看到姐姐身后被丫鬟抱着的外甥女阿茹,三岁的小丫头, 脸庞更像韩家人,一双美丽的眼睛随了娘亲,正好奇地望着她。宋嘉宁笑,松开庭芳,走过去哄外甥女:“阿茹,知道我是谁吗?”
    阿茹瞅瞅娘亲,又甜又乖地唤道:“王妃姨姨。”
    宋嘉宁想过四姨母、姨母甚至王妃这样的称呼,没想到外甥女会叫的这么甜,甜的她迫不及待地抱过外甥女,用力亲了一口。刚亲完,东次间突然传来一声气势十足的娇嫩尖叫,是她的小郡主在喊娘。
    宋嘉宁与庭芳互视一眼,笑着去东次间了。
    昭昭与睿王府家的康姐儿一直玩不好,然后或许是宋嘉宁对庭芳娘俩表现的亲密,昭昭看在眼里,知道娘亲很喜欢新来的阿茹表姐,她也就喜欢了,爬到阿茹身边咿咿呀呀地说话,宋嘉宁有的能听懂有的也不知是什么意思,阿茹却好像都明白,认真地陪妹妹聊天。
    孩子们玩在一起,庭芳拉着宋嘉宁的手,再三地端详,见妹妹脸蛋还像小时候那样圆润,只是姿色更美更媚了,气度也从容大方了很多,便知道妹妹与寿王感情必然不错,妹妹这个王妃当得很快活。
    “幸好没事,不然我要愧疚死了。”摸摸妹妹娇嫩的脸蛋,庭芳自责道。
    宋嘉宁错愕地看着姐姐,这是什么话?
    庭芳叹息一声,提醒妹妹:“那年你们选秀,我都听说了。”听说表妹谭香玉使计让妹妹脸上出了疹子,落选回府,幸好妹妹命中有福,才没误了姻缘。庭芳早就经兄长提醒过,让她疏远舅母与表妹,庭芳照做了,但心底仍然念着一份情,直到选秀……后来兄长要安排表妹嫁给一个地方小官,舅母写信求她帮忙劝说,庭芳便没有搀和。
    宋嘉宁恍然大悟,忙道:“与姐姐无关,姐姐切莫多想,况且都过去了,姐姐不提我都忘了。”她怎么会因为谭香玉责怪一直都照顾她的好姐姐呢?
    叙了旧,庭芳慢慢又聊到了兄长与端慧公主的婚事上,轻声道:“大哥在信中说过,内宅一切都听母亲的,端慧虽然骄横,但她向来听大哥的话,母亲那边你不用担心。”虽然远在千里,但娘家的事情,庭芳都放在心上的。
    这点宋嘉宁倒不担心,母亲早安抚过她了,宋嘉宁也相信母亲的手段,郭骁的婚事,她唯一担心的,是两人像上辈子一样,被什么事情耽误了。前世郭骁应该早就想娶端慧了,但直到端慧公主为先帝守完孝才由新帝赐婚,这辈子赐婚提前,但一日不洞.房,宋嘉宁心就紧一日。
    男女相处,有没有那层关系真的差很多。宋嘉宁嫁给寿王前,对寿王只有敬畏感激,婚后同.床共枕的次数多了,她才觉得自己与他越来越近,以前说句话都要鼓足勇气,现在宋嘉宁都敢瞪王爷了。端慧公主脾气不好,但人长得美,宋嘉宁真的希望郭骁与端慧公主有了肌肤之亲后,会像寿王对她这样,慢慢地将端慧公主放在心里。
    二月初六,太夫人六十大寿,赵恒照旧进宫当差,但昨晚向宋嘉宁提过,他晌午会去国公府赴宴。宋嘉宁知道,自家王爷不喜结交臣子,答应赴宴主要也是给她体面,因为他敬重太夫人,归根结底还是看重她的缘故。
    天一亮,宋嘉宁就带女儿去隔壁了。
    她来得早,宾客们尚未登门,只有郭家出嫁的三个女儿与姑爷昨晚就都到齐了。庭芳生的是女儿,二姑娘兰芳生了两个胖小子,郭符、郭恕两个舅舅一人抱一个,两对儿双生子凑在一块儿,别提多喜庆了。三姑娘云芳与宋嘉宁一年出嫁的,去年才怀上,挺着六个月的大肚子,以前她最淘气,如今必须老老实实地坐着。
    孙儿孙女们同聚一堂,太夫人坐在暖榻上,一手抱着阿茹,一手抱着昭昭,已经显得浑浊的眼睛从长孙郭骁开始看,逐个扫过,最后落在了幺孙茂哥儿脸上,看着看着,突然酸了眼睛,想偷偷地抹掉眼泪,阿茹却瞧见了,紧张道:“太姥姥哭了。”
    太夫人又哭又笑,揉了揉小丫头脑袋。
    昭昭仰着头,不懂太姥姥为何哭。
    宋嘉宁等人也都不解地望着太夫人,太夫人平静了会儿,对着一屋孙子孙女感慨道:“上次你们聚在一块儿,是三年前,往后只会越来越忙,下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团聚。”孙子们好说,孙女们要孝敬公婆照顾子女,太不容易。
    太夫人想啊。
    她顾虑的是孙女回家难,庭芳看着越来越老迈的祖母,担心的却是世人都难逃的岁月尽头,想想祖母不知何时可能就会去了,她眼泪便也落了下来。宋嘉宁垂首,目光斜向了郭骁那边,如果不是郭骁,她肯定会常常回来陪伴太夫人的。
    郭骁也在看她,深邃的眼眸如古井深潭,里面涌动着无人知晓的复杂情绪。
    最后还是郭符、郭恕哥俩佯装数落大姑爷韩政昌回京次数太少,才让气氛重新轻快起来。
    日头越来越高,郭骁领着三位姑爷、弟弟们去前院招待客人了,女眷这边,云芳身子重不舒服,提前回三房去休息,兰芳的双生子太顽皮,娘仨也先走了。宋嘉宁是王妃,也是今日国公府最尊贵的客人,自然要与太夫人坐在一块儿,好在庭芳留了下来,让接下来的应酬变得轻松了些。
    用过席面,宾客们还未散,刘喜过来回话,说王爷在等她一同回府。
    刘喜的声音不低,暖阁中的女眷都听到了,无不惊讶地看过来,诧异王爷王妃感情居然这么好。宋嘉宁心里却忍不住腹诽,王爷真是的,她还想多陪陪太夫人呢,他先走就是,现在这样,她哪好意思叫他等,还弄得众人皆知。
    女婿惦记女儿,林氏欣慰极了,太夫人则慈爱地调侃道:“王妃先回去吧,别让王爷等。”
    宋嘉宁只好轻声道别,那边乳母已经抱了一直温着的厚棉袄与斗篷过来,伺候小郡主穿上。
    太夫人要送,宋嘉宁坚决拒绝,就她领着乳母、刘喜、双儿往外走,经由小道走到前院,就见继父郭伯言、郭骁并肩站在自家王爷面前,送客的排场也不大,应该是王爷的意思。宋嘉宁大大方方地走过去,隐约听见春闱二字。
    宋嘉宁并不奇怪,二月初九开始春闱第一场,王爷奉旨与翰林院一同监考,继父聊这个很正常。王爷越来越受皇上重用,宋嘉宁心里还很骄傲呢。
    离得近了,忽听郭骁道:“可惜文和去年骑马摔了腿,不然以他的才学,定能金榜题名。”
    宋嘉宁神色微变,文和,是梁绍的字。自打那年梁绍灰溜溜地离开国公府,三年未听到对方音讯,宋嘉宁都快忘了这个人了。郭骁是知道梁绍曾经送过诗给她的,现在突然提及梁绍落马,是无意还是有心?
    猜忌飞快闪过脑海,宋嘉宁转瞬就恢复了正常。
    但一直看着她的赵恒,还是注意到了她那片刻的异样。
    郭伯言见寿王似有疑惑,误会了,淡笑着解释道:“文和是我一个表侄,书读的还可以。”
    赵恒听福公公提过梁绍,太夫人的娘家侄孙,家道中落的举人,落第后离京,是个无足轻重的,可赵恒也清楚,郭骁绝不会闲的没事特意提及梁绍,她微变的表情,便是证据。
    “爹爹!”女儿在叫他,赵恒目光温柔下来,接过女儿亲自抱着,领着王妃走了。
    郭骁目不斜视,谁都没看。
    郭伯言扫眼长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王爷下午还进宫吗?”回家路上,宋嘉宁随口问道。
    赵恒颔首:“坐坐就走。”春闱将近,翰林院正忙。
    宋嘉宁还想闲聊,瞥见女儿张着小嘴儿打哈欠,她笑笑,示意王爷看。
    女儿困觉了,赵恒略微放慢脚步,夫妻俩走到上房门前,昭昭已经睡熟了。
    赵恒交给乳母,目送乳母离开,他才与宋嘉宁进了屋。
    外面冷,宋嘉宁倒了一碗热茶给他。
    赵恒接过茶碗,送到嘴边,顿了顿,又放到桌子上,抬眼看面前的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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