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鱼沉默着没有说话,她看着对面的阳台,原本血色屏障虽然被撕裂,但是散在空气里的血腥味,似乎越发浓郁了。
    尤其是对面那个她恋慕多年的人,也变得全然陌生。
    周身被死气包裹,煞气四溢,和之前处处留情不同,这时的他行动暴虐随心,完全没有克制。
    局势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倾倒。
    似是感觉到木鱼的目光,他停下动作,扭头看了过来。
    两人隔着一栋大楼距离,遥遥相望。
    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是木鱼还是能感觉到他的视线,陌生而冰冷。
    “赤间,借你手靠下。”木鱼咧着嘴,表情有些僵硬。
    赤间应声伸出手,从身后抵住木鱼的背心,给了她一个向后的支撑力:“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这小丫头刚刚那一箭,大概把底子都耗尽了,此时勉强站着,脸色苍白,不比身后的纸人好多少。
    “不是特别好。”木鱼实话实说,也不知道牵扯到了哪里,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回去可能要废上几天。”
    赤间半张着嘴,又把嘴闭上。
    他见证过太多类似的场景,就好像诅咒一样,兜兜转转,每隔几任都似乎摆脱不了相同的场景。
    见多了,也就麻木了。
    对面那个结果如何,已经不受他掌控了,反而是眼前这个,比较重要。
    这新上任的执量人,远比他想象中的要特别,也远比他想象中的成熟和坚定。
    进湖心亭能全身而退,遇混乱能冷眼旁观,司度被困,眼看就有人逃离出去之时,她也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
    哪怕司度煞气冲天,半身失控,她依旧没有愤怒的样子,甚至连担心也找不出来。
    她只是按部就班的,做着她能做的事情,不添乱,也没有冲过去上演一幕生死离别的戏码。
    以至于赤间这样没有什么感情的人,都觉得,木鱼有些太过安静了。
    半空中,完成使命的墨玉尺转了一个圈回来,像是耗尽了所有,变成了苍白的骨色。
    如同死了一般,落在了木鱼的脚边。
    一动不动。
    木鱼弯腰捡起自己的墨玉尺,被冷风灌进肺里,低头咳嗽着反而把自己咳笑了,“这岁月不饶人啊,年龄大了,身体就是不经抗。”
    换个环境,赤间说不定还会笑上一笑,但是在今天的情况下,他有些笑不出来。
    对面司度的已经成为了一尊杀神,所到之处,生机寥寥。
    原本看着情势准备冲上去的第四波第五波人,纷纷隐匿在周遭黑暗的角落里,龟缩着,生怕司度会发现。
    南城,又要新一轮翻天覆地了。
    赤间看向木鱼,并手如刀,对准木鱼的大动脉,正打算将她敲晕过去。
    刚抬起手,就被骨白色的墨玉尺挡住了,木鱼没有回头:“你这是?”
    赤间:“我送你出去。”
    “去哪?”
    “离开南城。”
    “司度呢?”
    赤间也不隐瞒:“等太衡的人过来处理。”
    他是南城城主,一介守门的纸人而已,只要这做城门未破,这一城人没有外逃,与他而言就是尽责了。
    只要他尽责了,这一城人是不是天翻地覆,司度是不是陨落,都不是他能阻止得了的。
    职权之外的,自有太衡的人接手。
    太衡五组,凡是有人入魔一般是先由搭档着手处理,搭档处理不了的情况下,会换成其他组来出来,个别人,甚至会惊动总司大人亲自出手。
    留着木鱼在这,原也是基于这样的考量。
    现在木鱼已经完全没有了处理能力,自然不用再继续留在南城。
    木鱼握着墨玉尺,从包里掏出一张纸巾,将上面留着的血渍擦干:“城主大人,可能要劳烦你再等等。”
    赤间:“等?”
    木鱼抬着下巴,指了指对面的方向,一道黑影正越过阳台朝着这边而来。
    他的速度很快,借助别人的绳索,几乎是倏忽直接,就来到了两人所站的位置。
    是司度!
    赤间首先感受到的是扑面而来的煞气,还有浓浓的血腥味,他心底咯噔一下,下意识往前一步,将木鱼护在身后。
    司度此时的气势太过霸道,以至于赤间都忽略掉了,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眼底依旧清明一片。
    赤间缠在腰间的长鞭瞬间抽出,横在了他的身前,身后一直候着的两个纸人,也似乎如同活了一般,护在了木鱼身侧。
    司度没有再前进一步,而是不远不近的站着,视线越过赤间,落在了木鱼脸上。
    他眼底清明,眼神却很陌生。
    “他让我带你出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结局
    两个分裂的世界, 如同不断贴近水面的倒影,缓缓交合。
    高悬在街道和楼房的红色灯笼,从外围开始, 一盏接一盏的熄灭,立在城市中央望去, 已有大半个城市,彻底陷入了黑暗。
    所有的黑影都隐匿在了角落里, 他们闻着浓郁的血腥味, 抬头看着天际只有一线的裂缝,脸上原有的狂热缓缓消散,只有满脸的惊恐和畏惧。
    天台的风起云涌,在翻天覆地之前戛然而止,那个煞气冲天的男人,离开了他发泄和镇压的战场。
    无数人像是意识到什么,纷纷开始溃逃,如同退却的潮汐, 刷的四散开去, 丢盔弃甲。
    他们甚至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睁着眼睛, 疯狂的朝着来时的方向奔逃, 死死的咬着唇, 生怕自己溢出一丝惊恐的哀鸣。
    世界,仿佛都安静下来。
    只有“司度”的衣摆,在大风之中鼓动着, 猎猎作响。
    他眼底清明,眼神却很陌生,两人近在咫尺却像是陌生人一样对视:“他让我送你出去。”
    “咳咳咳咳——”木鱼被夜风灌入,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她侧过身去,避开了司度的视线,咳嗽的几乎直不起腰来,“咳咳咳咳”
    直呛到眼眶有了涩意,她的咳嗽声才停止了下来。等再直起身子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已经一点点的收敛了起来,苍白的脸色因为剧烈的咳嗽而有了几分血色。
    她手捏着苍白的墨玉尺,对上对面的人:“他还说了什么?”
    “司度”摇摇头。
    站在一旁的的赤间眼底溢出了同情。
    木鱼却似乎没有什么反应,将自己手中的破弓背好,将散落的纸张放进包里,对着对面的人说:“走吧。”
    赤间伸手拦了一下:“你抬头仔细看看这人。”
    “我知道。”木鱼露出一个笑来,“想必今天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城主大人处理,就不继续叨扰你了,我跟着他出去就行了。”
    赤间皱眉:“他——”
    他了半天,也没有吐出第二个字来。
    之前赤间还以为这丫头情根深种,心思又太深,说不定在紧要关头上失去理智,还思量过真遇到那种情况该如何处理。
    只是这位新上任的执量人,到了关头上,没哭哭啼啼,也没有愤怒绝望,就连脸上的表情和眼神,都恰到好处的克制住了。
    就好像,眼前这人不是每日相处搭档,而是隔壁打过照面的邻居而已。
    赤间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太衡多是些感情细腻而坚定的人,这一代代的他也处习惯了,这冷不丁的冒出一个冷血的人,感觉并不是很好。
    木鱼仿佛没有看见赤间的脸色,甚至还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一副哥俩好的样子:“下次有机会,我过来看你。”
    说完,越过赤间走向了“司度”。
    “司度”转过身,走在前面领路,木鱼跟在后面,亦步亦趋,两人中间隔着半米有余。
    赤间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眼前,半伸出的手收回袖子,赤红色的长袍随着夜风鼓动着,表情像是凝固在了脸上。
    久久之后,一声叹息被风的呼啸所淹没。
    ***
    路灯如同接触不良,明明灭灭,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红色的灯笼投下意味不明的光线,两人在狭窄的小巷子里穿过,宛若路人。
    谁也没开口说话,只是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步伐节奏,一前一后,前面的人不担心后面的人跟不上,后面的人不担心前面的人走远。
    两人保持着一种诡异的默契,从大街走到小巷,又从这条小巷走到另一条街。
    如同来时路一样,在街区和街区之间穿梭,两人所到之处,人迹消匿,安静的如同坟墓。
    两人约莫走了小半个小时,“司度”突然停了下:“前面路黑。”
    木鱼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看见盯了前面人背影几秒,才意识到对方在说什么,笑容妥帖恰到好处:“谢谢。”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踏进了黑暗。
    半个城市的街巷,都被黑暗笼罩,天际的裂缝已经完全消失,从南城的夜色中抬头,只能看见远处的另外一个世界,如同被纤绳拉起,一点点朝着这边靠拢。
    斜立的高楼,四溢的亮光,还有那透着的生机,与两人脚底踩着的世界,截然不同。
    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街道里,木鱼听着前面人的呼吸声,一步不错的跟着。
    跟着熟悉又陌生的气息,穿越这半城黑暗,像是穿过了她并不漫长的半生。
    直到眼前有了光,木鱼才从回忆中抽出来,她又站在了来时的那条小巷前——这条巷子,一头接着对面世界,一头接着南城。
    “司度”回头看了一眼木鱼,见她半抬着头,表情平静,眼神深邃的不可见底,手指下意识的抖了抖,随即一扭头加快了步伐:“两个城市开始重合了,我们要走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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