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昭一进殿,就看到李陵姮靠在贵妃榻上发呆。因为练武的缘故,魏昭走路几乎没有脚步声,但在走近李陵姮时,他却特意放重步子,就怕自己吓到出神的她。
    李陵姮连忙收起脸上的忧色,微笑着看向魏昭,“二郎,事情都处理完了吗?”
    魏昭没有答话,而是抬起手抚上李陵姮的眉头。他坐到李陵姮身旁,口中有几分无奈,又有几分心疼,“阿姮,你有苦恼的事,为何不告诉我呢?你难道觉得我不能帮你解决吗?”
    最近李陵姮掩饰得太好了,若非五枝告诉他,只怕他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才能发现。
    李陵姮没想到会被魏昭发现,她想过把担忧告诉魏昭,但这件事不同寻常,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如果当真是她身体有问题,那——
    魏昭双臂一展,李陵姮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他抱进了怀里。魏昭将她搂住,捏了捏她莹白如玉,在阳光下甚至有些透明的耳垂,耐心道:“阿姮,你常说我们是夫妻,你愿意承担我的麻烦,难道我就不能替你解决你的烦恼吗?”
    被魏昭这么说,李陵姮都觉得自己如果继续瞒着他,显得自己不够诚心了。她靠在魏昭胸口,深吸了一口他衣服上清清洌洌的香味,心里忽然觉得安定下来。
    “我们圆房已经——已经四个多月了,这么久,我却一直没有怀上孩子。”李陵姮低垂着眼眸,颤抖着睫羽,将心里的猜测说出来,“会不会是我身体有问题。”
    魏昭还以为她这些天在担忧什么,没想到会是这件事。闻言,他松了口气,脸上严肃的神情也被无奈的笑意取代,“阿姮,你瞎操心什么。你的平安脉每半个月都要请一回,若当真身体有问题,我难道会不知道吗?”
    李陵姮却没有在魏昭安慰中放松下来,如果自己当真身体有问题,不能怀孕,只怕魏昭会将消息瞒得死死的,根本不会告诉她。
    见李陵姮不信,魏昭摸了摸她的头,“傻姑娘,我们一直没有孩子,难道就不能是我的问题吗?”
    对大多数男子来说,绝对不可提的问题,魏昭却毫不在意地提出来,只为了让李陵姮宽心。
    “不可能!”李陵姮下意识反驳,声音斩钉截铁。
    对上魏昭疑惑的眼神,李陵姮没有多说,只又重复了一句不可能的。想到上辈子魏昭是有孩子的,这辈子,裴景思也有孩子了,李陵姮神情又低落下去。
    如果她真的不能生育,魏昭作为皇帝,怎么能没有子嗣呢。
    魏昭不明白,李陵姮为何一心肯定是她的问题。他抱着李陵姮思考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很久以前,他刑讯西梁巫女时,对方似乎提到过李陵姮一生未有子嗣,结合这辈子的情况,裴景思有了儿子。
    魏昭眼睛亮起来,他找到解决法子了。
    他一直派人监视着裴景思,很早之前就知道裴景思的儿子不是他亲生的。他那个小妾,外面还有一个姘头。
    只要把这件事告诉李陵姮,相信她就能相信,孩子这事确实不是她的问题,只是他们缘分没到罢了。
    “阿姮。”
    李陵姮抬头,看向魏昭,眼中有几丝困惑,不知魏昭要和自己说什么。
    魏昭望着李陵姮的眼,慢慢摇了摇头,“没什么。这件事你别瞎想,我们只是和孩子的缘分没到罢了。”他忽然想起来,他不该知道李陵姮和裴景思的关系。裴景思的事,不该由他透露给阿姮。他需要找一个人。
    他握住李陵姮的手指,心中渐渐有了最合适的人选。
    李陵姮和魏昭提起这件事后,虽然还不曾找到真正的解决办法,但到底心情好了一些。大约半个月后,接到穆元颖约她去游河的邀请时,她也有心情赴约了。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河岸边绿柳飘扬。
    李陵姮带着人登上游船时,穆元颖已经在里面了。见到穆元颖时,李陵姮微微有些惊讶。上一次她见到的穆元颖,周身气息沉寂,明明不到双十年华,却活得心如死水。然而,这回,虽然还是穿了襦裙,但颜色比上次鲜亮了许多,她站在船头,神情激昂,妆面艳丽,仿佛一下子活过来一样。
    “穆娘子,你今天?”
    穆元颖似乎是想笑,又在努力克制,导致脸上表情有一丝丝的怪异,她心情极好地朝李陵姮说道:“不用叫我穆娘子了,叫我阿颖就好。”
    李陵姮从善如流,“阿颖。我们今天游河是从这里到那一段河?”
    穆元颖终于笑了出来,“不急,我先请你看一场好戏。”她笑容里有三分神秘,又有四分得意还有三分讥讽。
    第78章 笑柄
    李陵姮见状, 站在穆元颖身边不再言语。
    游船在穆元颖的指挥下,以缓慢的速度在河面上前行。李陵姮一边欣赏两岸风光,一边在心里猜测穆元颖所说的好戏是什么。
    不等她猜出来, 就见不知不觉间,河面上船只多了起来。几艘恢弘大气的游船渐渐赶上她们的船只。
    李陵姮定睛一瞧, 在那几艘船上见到了几个熟人,穆氏三郎,也就是穆元颖的亲兄长,还有年纪不小,却迟迟未曾娶妻的楼家小郎君, 以及其他一些勋贵弟子。她刚想收回眼,忽然发现那些人里居然还有一个裴景思。
    一瞬间,李陵姮把这些人和穆元颖所说的好戏联系起来。她下意识皱眉,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阿颖,你——”李陵姮张口欲问穆元颖, 却见她眉眼一瞬间亮了起来,仿佛看到了什么激动人心的画面一般。李陵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河中央只有一艘模样普通的游船,慢悠悠地荡着。
    不对,那艘游船船头站着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 他正朝着这边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刚刚那几艘载着勋贵弟子的游船中,有一艘不小心撞上了那艘小游船的船头。一瞬间,那艘小船剧烈地摇晃了几下, 像是随时要翻倒一样。闯了祸的游船立刻停下来,一块跳板被放下来,连接到另一艘船上,几名侍从顺着跳板匆匆跑到那艘小游船上。
    李陵姮冷眼瞧着,发现之前出现在那艘小游船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而船尾的水面上,一圈圈细小的涟漪还在不停荡开来。
    那几名侍从进船舱不久,又个个跑出来回到大船上。李陵姮没有错过那几人脸上慌乱的表情。
    她心里一动,瞬间明白,好戏要来了。
    那几名侍从火急火燎地跑进船舱。船舱里,穆三郎正在和裴景思切磋棋艺,听到仆从的脚步声,他头也没回,不在意地问道:“怎么样?那艘船上的人没出什么事吧?他们要什么赔偿?”
    领头的一名侍从瞧了眼正要落子的裴景思,上前一步在穆三郎耳边耳语了几句。
    穆三郎看向棋盘的目光渐渐收回来。
    裴景思已经落了子,见穆三郎既没有下棋,也没有交代侍从办事,也抬起头看向他,“姊夫,那艘船上的人有什么不妥吗?”
    裴景思问出这句话时,其实并不觉得会真有什么不妥之处,毕竟他们这边个个身份都不同寻常。但没想到的是,穆三郎居然皱起了眉头。
    在裴景思关切不解的目光中,穆三郎迟疑着说道:“子迁,刚刚我的仆从禀报,那艘船上的人有些特殊,是你的认识的。你不如去看一下。”
    裴景思越发好奇,“我认识的?是什么人?”
    穆三郎闭口不言,仿佛有难言之隐,只回头朝仆从吩咐道:“带裴郎君过去。”
    裴景思跟着侍从们踏上跳板。他身后,穆三郎从船舱里出来,望着裴景思的背影,嘴边浮起若有若无的笑意。
    从投壶场上脱身的楼小郎君站到穆三郎身旁,望着小舟,目光冷峻,脸上却浮现起玩世不恭的笑容,转身朝船舱里喊道:“喂,你们几个投壶都玩多久了,一点意思都没有。裴子迁去那艘船上了,我们也过去瞧瞧。”
    船舱里跑出几个相貌英俊,神采飞扬的郎君,跟着楼小郎君一起冲上跳板。他们背后,穆三郎眉头紧皱,朝几人喊道:“怀昱,快点带人回来!这是子迁的私事!”
    穆三郎声音着急,脚下步子却一动不动。
    至此,李陵姮已经看明白,这场好戏的主角是裴景思。她下意识望向身旁的穆元颖,却见她脸上显出狂热之色,带着报复的快乐,以及几分藏得极其隐秘的伤痛。
    尽管她和裴景思已经没有关系,甚至上辈子最后的那些事,将她对裴景思的所有感情都消磨干净。但见到这么多人一齐算计裴景思,李陵姮心中还是有些不忍。
    她刚想开口向穆元颖告辞,就见穆元颖转过脸来,“你心软了?”她脸上一瞬间只剩下愤怒。她把李陵姮当朋友,想把这件得意的事分享给李陵姮看,才特意邀她前来,哪想到李陵姮竟然会对裴景思心软。
    面对穆元颖陡然震怒的神情,李陵姮有些无奈,“阿颖,裴景思有负于你,你报复他,设计他,不足为过。但我与裴景思已经没有任何瓜葛。”对她而言,裴景思就是一个陌生人,而见到陌生人被旁人算计,她心里会生出不忍。
    穆元颖冷哼一声,“说来说去,你就是没把我当朋友。”若是真把她当朋友,自然会与她同仇敌忾。
    李陵姮心生无奈,她们两人关系一直不好,也就上次见面,她寻穆元颖帮忙,两人才再度有所交集。但上次分别时,穆元颖神情冷淡,她一直以为她们两人虽然不是敌人了,但也只是泛泛之交。没想到,原来在穆元颖心里,她们两人居然关系好到这种程度。
    她都这样说了,李陵姮也不好再提出离开。好在这时候,这场闹剧终于进行到了最后。
    小舟里一声声喧闹惹人心生好奇。但很快,喧闹声就静了下去。
    裴景思铁青着脸从船舱里走出来,楼怀昱和其他几名郎君跟在他背后,互相挤眉弄眼,嘴角带着嘲笑之色。
    走到船头,遥遥望见站在甲板上的穆元颖,楼怀昱脸上不正经的表情立刻收起来,朝着穆元颖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灿烂地笑了笑。
    见穆元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前面的裴景思身上,楼怀昱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干净。他加快步子,追上走在前面的裴景思,也不知道和他说了什么,惹得裴景思脸色更加难看。
    楼怀昱、裴景思等人全都回了游船,进了船舱。大船上下来一个船夫还有几个仆从,李陵姮认出其中一人正是裴景思身边亲近的侍从。这几人上了小船,不一会儿小船就开动起来,朝着岸边驶去。
    河面上重新归于风平浪静。穆元颖最后望了一眼游船,转身招呼李陵姮进船舱,“今天的戏已经完了,剩下的,你明天就能看到了。”
    坐在船舱里,李陵姮忍不住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对穆元颖来说,抓到裴景思的把柄,让他和裴氏丢这么大一个脸,是她近几年来做得最快活,最得意的一件事。她迫不及待想要找人分享,因此李陵姮一问,她毫不犹豫开口。
    “裴景思有个很宠爱的小妾,你知道吧?就是那天你送我回府,正好碰到的那个女子。我偶然查到了点事,原来这个小妾外头还有个奸夫。”穆元颖抬眼看了李陵姮一眼,自己正是因为被她那天一句无心之语提醒,才开始查这件事。
    这个小妾能够瞒过裴景思和裴夫人,自然穆元颖一开始也什么都没查到。但半个月前,她忽然得到消息,原来这个小妾确实有奸夫,只不过两人幽会地点时常变化,她之前才没查到什么踪迹。
    顺着这个消息查下去,穆元颖发现,他们下一次会在游船上幽会。穆元颖当时就心生一计,特地拜托自己大兄在那一日也请裴景思去游湖。那两人一人扮作租船的游人,一人扮作船夫,船上除了他们两人,便只有一群跟着妾室的婢女。为了让这场捉奸戏码更精彩一些,穆元颖特地还派人潜上他们的船加了一把火。
    李陵姮觉得穆元颖肯定还瞒了什么,不然那小妾哪来那么大胆子在外面找奸夫。她心里有个猜测,却不敢去信,问穆元颖,她却一直卖关子,只说自己明天就知道了。李陵姮见状,只好等第二日的到来。
    当天李陵姮回宫,就见魏昭已经在和宁殿里等她了。两人用过晚膳,洗漱完毕,魏昭将李陵姮揽在怀里,抚着她的长发,开口道:“今天出去玩得怎么样?”
    李陵姮觉得这事没什么好瞒,而且就算她不说,魏昭也能从其他地方得知。因此她靠在魏昭肩上,将白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魏昭。
    说到穆元颖一定要明天才肯让她知道下半场戏时,李陵姮微微有些出神。她有预感,明天的事对她很重要。
    魏昭低头,在她发丝上亲了亲,“既然如此,我们就等明天吧。”
    然而,等李陵姮睡了之后,魏昭却悄悄起身,外出吩咐部下,帮穆元颖再加一把火。
    第二日,魏昭来和李陵姮一起用午膳。刚刚用过膳,魏昭拿帕子擦了擦嘴,装作不在意的模样,仿佛无意间提起一样,朝李陵姮说道:“对了,阿姮,昨天那件事的后续出来了。”
    “出来了?”李陵姮下意识盯紧魏昭。
    “听说,裴中郎的独子不是他亲生的。”今天一清早,裴景思小妾偷人,连孩子都不是裴景思这件事已经传遍了整个邺城。
    哐当一声,李陵姮不小心撞翻了手边的瓷碗,不是亲生的。她猛地抬头,直直地盯着魏昭,“当真不是亲生的?”
    虽然明知李陵姮如此关心这件事,是因为害怕她自己无法生育,但魏昭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他将手中的帕子放到一旁,那帕子已经被他捏成紧紧的一团,然后将李陵姮抱到怀里。魏昭昨日才刮的胡须,今日又生了些出来。他用微微有些扎的脸庞在李陵姮脸颊上蹭了蹭,朝她道:“是真的。”
    “不过,阿姮,别人的孩子有什么好关心的。”魏昭伸手覆盖在李陵姮小腹上,“你该关心我们的孩子才对。说不定,这里就已经有我们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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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9章 有孕
    见李陵姮随着他一言, 也愣愣地抬手慢慢放到小腹上,魏昭心里忽生怜意,唇边忍不住显出笑纹。
    “阿姮, 这一生,我只会有你一个妻子, 如果要和一个人生儿育女,这个人只会是你。”魏昭声音缓慢但真挚,试图抚平李陵姮心中的担忧。
    魏昭没有出口的是,如果这个人不是李陵姮,他宁可没有后嗣。
    得知裴景思独子不是亲生的以后, 压在李陵姮胸口的大石已经落了下去。听到魏昭这句话,她收回思绪,看着他点了点头。
    午膳过后,魏昭陪了李陵姮一会儿,又被俞期请走了。被留在和宁殿里的李陵姮召来五枝, 吩咐她去打听一下与裴景思有关的流言始末。
    五枝去寻俞期,早已得到陛下吩咐的俞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去而复返的五枝站在下首,将从俞期那里听来的消息原原本本告诉李陵姮。
    李陵姮坐在罗汉床上,手边的茶渐渐失去热气。听完五枝的讲述,她轻叹了一声, 裴景思和裴氏,这回丢人丢大发了。因爱而生恨,若非裴景思对穆元颖太过分,就算她查到裴景思小妾私通之事, 只怕也不会选择如此激烈的方法。
    虽然裴氏极力遮掩,但这件事还是在暗地里流传开来。据说得知真相那日,丰神俊逸的裴家小郎君当场吐血,而收到消息从邺城赶来的裴老夫人,更是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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