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过神接了电话,低低地:“喂?”
    雨下得很大,噼啪作响地敲打在电话亭上,蜿蜒的雨水顺着透明玻璃渐渐流下去,像在流一场哭不完的泪。顾行听见声响,合上文件看了眼表:“你现在在哪里?”
    谢楚清靠坐在电话亭的角落,透过玻璃看到了不远处的英文路牌标识,报了一个地址。
    半小时后,她看见顾行撑着伞站在了电话亭外,身上只穿着件衬衫,连大衣都没套。
    伦敦周日的下午六点多,下着雨的天色极其晦暗,街边的商店早早地休业关了门,街上行人寥寥,偶尔有鲜红的双层巴士从灰色的路口穿行而过。倾盆大雨下,没有一个人会去注意街边的一个电话亭。
    电话亭内的空间很狭窄,顾行收了伞走进来,跟着蹲下身来看她:“吃过饭了没有?”
    他没有问她出了什么事。
    “还没有。”谢楚清此时的反应比平时要来得慢,她怔怔地看了顾行半晌,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了,“顾行。”
    “嗯。”
    “你给我五分钟好不好?”她看起来竟然有点无措,“我想一个人再待会儿。”
    她蹲在角落里,身上的毛衣半湿着,围巾已经被解开扔在了脚边,已经湿透了。她现在这个样子,如果他真的放她一个人在这里,就不是冷静五分钟的事情了。
    顾行将谢楚清拉起来站好,拨开她耳边湿了的黑发,捧着她的脸,半强迫地让她抬头看自己:“过了五分钟以后呢?”
    过了五分钟以后她打算做什么?继续一个人待在这里再过下一个五分钟?
    “……”谢楚清愣了愣,“我不知道。”
    借着电话亭内的灯光,她的眼睛湿润而通红,眼角下的泪痣也跟着鲜明起来。顾行一直会想她哭起来会是什么样子,但却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他声音低沉地开口道:“你一个人躲在电话亭里什么都做不了,逃避不能让你脱离现实,其实这些你比我要清楚。”
    谢楚清茫然地看着他,一直来强装的镇定在此刻消失殆尽,冷静也在渐渐崩塌。
    半晌她后退一步,小声道:“别逼我了……”
    他还想要她怎么样?
    她的亲生母亲重建了完整的家庭,有着幸福的生活,她即使不逃到这里躲起来,又能做什么?上去笑着打声招呼,说一句“你好,认识一下,我是被你遗忘了多年的女儿”?
    周媛抱着小男孩的那一幕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她愣怔地看着顾行,终于明白从刚才到现在她心里一直的慌乱无措来源于谁。
    那么久以来她在两人间维持的平衡一下子失去了重心,谢楚清突然意识到,这一刻她和顾行间的关系再也不能像原来那样粉饰太平了。
    “顾行。”沉默良久,她出声,“我做不到。”
    顾行看她。
    “亲情都能是过眼云烟,爱又能维持多久呢?”谢楚清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我不相信你,也对自己没有信心,与其两个人一直这样勉强维持着没有结果的关系下去,还不如就算了。”
    没有结果?他的目光已经暗沉了下来,打断了问她:“这些都是你真正的想法,还是你故意说给我听的?”
    谢楚清答不上来。
    她的脑海太乱了,本能地想撇开身边所有的人和事,就一个人在这里待着。
    她狠下心,直截了当地开口:“我不想见到你,我们还是——”算了吧。
    话还没说完,谢楚清就猛然被一把按在了身后的电话亭壁上,她的后半句话还在喉口,下一刻那人就顺势欺身而上堵住了她的唇。
    顾行紧扣着谢楚清的腰将人抵在角落里,她的下巴被逼迫着抬起,闭着眼承受这灼热而接近凶狠的吻。
    电话亭外的雨越下越大,已经看不太清玻璃外的景物,雨幕吞没天地,像是只有这个狭窄的地方还有人。
    对方丝毫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吻得狠了,谢楚清本来压抑在喉咙里的呜咽也被逼着流泻出来。换气的间隙,她额头靠着顾行的肩膀细细地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谢楚清的毛衣淋了雨,正黏黏腻腻地贴在身上,一片冰凉。而她现在与顾行身体相贴,后者下车的时候没套大衣,此时只穿了件单薄的黑衬衫,她喘气时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体温。
    “我说过,我不介意你所有的怯弱或消沉,也不介意看到你最难堪的样子,”他太熟悉她,所以知道现在她又想独自一人把自己的自尊包裹起来,就像六年前那样。顾行声音低沉,“你说再伤人的话我都可以接受,但是我们不能算了。”
    顾行在逼她。他非要不择手段地撕开她表面佯装的硬壳,一寸寸地、残忍地将她内里的脆弱柔软暴露在他面前,暴露在一个异国他乡的电话亭里。
    谢楚清突然觉得有些委屈,她没有接顾行的话,而是喘口气抬头,揪着他的衬衫仰头也狠狠地回敬了过去。
    她主动凑上来的吻让顾行愣了一瞬,他任她揪皱自己的衬衫,随即变本加厉地加深了这个吻。
    天色更加灰暗,谢楚清的后背贴着冰凉的亭壁,前面挨着温热的身体,觉得自己此刻就像只困兽,焦躁而亟待着去发泄自己快奔溃的情绪,而顾行却始终掌握着整个节奏。
    他的指腹贴着她另一只手的小臂逐渐游弋往下,先是捏过她的掌心,接着修长的指骨缠了上来,严密地与她十指交扣。
    是一个极尽缱绻的动作。
    谢楚清上一秒还沉溺在呼吸相闻的吻中,下一秒却突然被这个牵手给惊醒了。
    她触电般松开手,气息不稳地撤离了一点。
    “……”两人靠的太近,她退到不能再退,几乎是贴着他的唇在说话:“刚才我的话,不是故意说给你听的。”
    她的意思是,刚才那些话都是她真实的想法。
    谢楚清没再看顾行,电话亭内一时间沉寂一片。
    顾行的眼角眉梢都冷了下来,沉默半晌,她感到他后退了一步,接着电话亭的门被推开了,同时伴随着的还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大雨里,谢楚清收回目光往地上看,躺在地上的是一把折叠雨伞与一串钥匙。
    顾行走前把伞和车钥匙扔给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太虐的(顶锅盖)
    ☆、第49章
    伦敦的雨下得猝不及防, 结束得也毫无预兆。谢楚清的围巾在雨水里早就泡得透湿, 她拧干围巾后,一并把顾行扔在地上的伞和钥匙捡了起来。
    她现在脑中已经乱成了一团, 靠着电话亭壁缓了片刻才渐渐捋顺了刚才的记忆。
    脚边还散落着两三件不小心从手包里掉出来的小物件, 谢楚清扫了一眼,按着太阳穴回过了神。她的手机之前不小心跟着围巾一起泡了水, 捡起来的时候早就已经黑屏,她三两下收进包里,推门出了电话亭。
    雨已经停了,这附近离酒店有近一小时的车程,谢楚清将车钥匙拿在手里,一小块方正的黑色金属钥匙壳正好卡着手心, 带着点硌手的冰凉。她站在车前沉默一瞬,也不知道顾行刚刚是怎么半个小时就能过来的。
    顾行还没有回酒店,她的手机开不了机, 只能用房间里的电话打给他。
    没有人接。
    等翌日酒店服务生来送早餐时, 谢楚清问了一句,才得知对方已经退房了。
    他的车钥匙还在她手上,而她现在联系不上他。
    谢楚清在酒店的大厅里见到了那天的棕发男人,对方像是专门在等她,而他被问到顾行时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i'm kinda fused now...i thought you khat he has gone already.(我以为你知道的, 他已经离开了)”
    棕发男人只是来拿一份顾行落在车里的文件的。后者在前一天晚上就已经坐航班飞走了,临行前给棕发男人打了个电话,他才一早过来等在了这里。
    谢楚清听完后神情一顿, 没有回答,只是将车钥匙一起还给了棕发男人。
    棕发男人跟顾行生意往来合作了多年,两人的关系也可以算是熟络的朋友,他早就听说过一点关于谢楚清的事,当下热情地邀约了她喝下午茶,想趁此机会尽一尽地主之谊,却被对方礼貌地婉拒了。
    她在这里已经没有别的事,来之前向医院请的假期也将近结束。男人走后,谢楚清没多做逗留,接着就订了当天下午回国的机票。
    .
    已经是十二月,b市的天气降温很快,已经下过了第一场雪。
    卷饼在牧悠悠那里吃好喝好,被养得爪亮毛顺,狗生过得非常滋润。牧悠悠看着卷大爷从屋里飞一般地窜到了谢楚清的怀里求抱,痛心疾首地靠着门板诉苦:“楚清你是不知道,你家狗这几天跟我抢吃抢喝还抢窝睡,半夜我值晚班回来,毛茸茸的一团挤我被窝里来跟我抢地方,想带它出门遛弯就死都不去,我看只有你才使唤得动它了。”
    难怪胖了一圈。谢楚清捏住卷饼的爪子,道:“卷爷,我会把你算进家里的过冬储备粮里去的。”
    卷饼没听懂,兴奋地摇着尾巴“汪”了两声。
    谢楚清给牧悠悠带了礼物,后者翻了翻纸袋,发现还有一瓶苏格兰威士忌:“楚清你还给我带了酒?”
    “是给你和孟医生的,还要谢谢他之前帮我的忙。”谢楚清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知道……”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
    牧悠悠没发现异样,把酒放在了酒柜里,突然想起来:“对了楚清,下个月初余老六十的生日,我们本来商量在市中心的酒店订个包房庆生,但余老只想在家里过,怎么劝都不管用。”
    说完又补了句:“余老听说你早就回b市了,还点名道姓地一定要我们叫你来,听语气……不太好的样子。”
    余老是p大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大学里的时候刻板严格是出了名的,但谢楚清行事跳脱课纲,每回都能被余老在诊断学的实验课上拎出来摔教学册。
    虽然是这样,但余老手下的课题和实习举荐也少不了拎着她去。时间一久,众人都能看出来,即使余老会训谢楚清,心里最欣赏的也是他这位学生。
    当年的得意学生这么多年都没有音讯,换了谁都会生气,更何况是余老。
    谢楚清能想象得出余老说这话时的语气,半蹲在地上,揉着卷饼的肚子“嗯”了一声。
    牧悠悠还想留她下来吃饭,得知对方第二天还要早起去宠物医院,惊讶地问:“你刚回来,不倒两天时差再去上班吗?”
    “不用了,”谢楚清笑了笑,“我是去辞职的。”
    .
    回来后的第二天,谢楚清向宠物医院递交了辞职报告。
    “清姐你真的要走吗?”
    医院里,沈苑还没接受这个事实,她诧异地看着对方收拾东西:“怎么好好的,突然就想辞职了?”
    清姐不像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可是实在太突然了。最近也没出什么大事,怎么请假出去了一趟,回来就要辞职了?
    沈苑脑海中突然间闪过一个念头:“难不成清姐你要离开b市了吗?”
    谢楚清的东西本来就不多,她刚才已经将抽屉和办公桌都理了一遍,现在在水池边仔细洗了两遍手,闻言关上了龙头:“嗯,是有这个打算。”
    在来馨宠宠物医院的时候,谢楚清刚回到b市不久,而在此之前她一直在别市的兽医站工作,如果说现在又要离开b市,从情理上想,也不是想不通。
    只是为什么呢?
    清姐还没来的时候几个科室的人都在议论,说是医院要来一个本科名校毕业的高材生,只是奇怪的是,简历上的本科专业是临床医学,而研究生攻读的才是动物医学。想也知道,清姐这样的人一直屈居在这家小小的宠物医院里,迟早有一天是要走的。
    辞职报告都已经被批了,这时候再怎么挽留也无济于事。沈苑没有追问下去,只是问了句:“那清姐你想好之后去哪里了吗?”
    “还没有定好。”谢楚清笑着调侃了句,“小苑你放心,你和小郑办结婚宴的时候我一定会到场的。”
    对方不经意间就另起了话头,沈苑“哎呀”了一声:“谁问你这个了!”
    不过即使要走,也得等到参加完余老的庆生再说了。
    .
    两周后。
    余老的家临近郊区,他在p大教了几十年的书,这套小房子还是多年前学校给每个老教授分配的,也就一直住到了现在。
    这些年余老教过的学生早就散在了世界各地,又是临近过年,这天去看望余老的人不过就七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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