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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乎已经在朝着从前的样子迈进了,为什么还是像玻璃瓶一样,轻轻一敲就碎了满地呢?
    果然这种虚假的宁静就是如履薄冰,他们不是住在桃花源里,不是堵上耳朵蒙上眼睛,所有的问题就可以真的消失。
    太阳穴针扎一般剧痛,恶心的感觉又重新返回来,他爬在旁边干呕起来,其实胃里也没剩什么可吐了,只有胃部抽搐着返上来的酸液。
    躺倒在床上的时候,他的意识已经很模糊了,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很多张面目全非的脸闪过,他试图从那里面找到韩通明的脸,却发现了翁雅的面容,柔软的针织物就像她的手,就像她以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抚摸他安慰他,程眠哑着嗓子低低地叫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他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哽咽着低语,“我知道错了,我后悔了……妈妈你能不能回来?”
    他哭得浑身痉挛,蒙在眼睛上的被子湿漉漉的,他知道他在说梦话,发生的事不会再改变,翁雅也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他和韩通明也永远回不到从前了。
    王远航刚从墨尔本回来的头两天,一直都在忙于跟老相识叙旧,他跟韩通明高中大学都是在同一所学校念的,交情算不上顶好,但彼此熟悉,深知对方品行靠谱,当初韩通明本来还有考研或者出国的想法,被他死活拉来搭伙入股,眼见事业做得还算有声有色,也就放弃了继续深造的打算。
    “老韩你不仗义啊,我回来好几天了,就没在除了公司之外的地方见过你,你就不能主动给我接个风?”王远航酒杯碰了下韩通明的酒杯,佯怒道。
    “你这几天连轴喝也不怕酒精中毒啊,嫂子没说你?”韩通明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王远航心虚地摸摸鼻子道:“那还能不说……但哥哥我走了两年,家乡的父老都排队等着迎我呢,怎么着也得接见接见啊。”
    韩通明失笑,王远航还是老样子,跳脱又活跃,怪不得能跟魏阳一拍即合:“你知交满天下,了不起。”
    “那是。”王远航抿了口酒,“你呢?什么情况?我怎么听魏阳说,你偷偷交女朋友了?”
    “魏阳的话你也信?他去年在全公司散布谣言,说我跟杜兰订婚了,到现在杜兰都不好意思来公司。”
    “……我就不懂你们俩为什么分手……”王远航略感惆怅,“魏阳说他大哥那么挑剔的人都说不出她的毛病来,要不是我英年早婚……”
    “不合适,就分开了。”韩通明简短地说,心想自己大概是有奴性了,就喜欢毛病多的,又见王远航一脸义愤填膺,奇道,“你孩子都有了,怎么还对她念念不忘的?”
    “胡说!我就随便问问……”王远航忽然警觉,伸长脖子四处看了看,心虚地说,“我对你嫂子情深似海,忠心无二,天仙也不换!”最后一句音量拔高,好像生怕贤妻躲在哪里随时准备跳出来抓他,一看就是不知道被整治过多少次了。韩通明心不在焉地听他瞎扯,酒倒是一杯接一杯地没少喝,两人聊着,不可避免地就要提起往事。
    “我前几天回了趟高中,梅梅升教导主任了。”王远航说,“梅梅”是他们对旧日英语老师的昵称,那时她胖胖的十分慈祥,跟同学们关系很亲近。
    “是吗?我很久没回去过了。”韩通明说。他高中毕业后一直在这里读书、工作,家也很少回,有意无意地避开了过往的人和事。
    “以前我们班的都没什么联系了,大家天南地北各自飞,没几个留在小县城的了,梅梅说起来还挺伤感的。”王远航说,“她记性可真好,我一进办公室,她就把我名字叫出来了。”
    王远航开始跟韩通明讲从梅老师那里收集来的陈年八卦,张三跟着爸妈移民加拿大啦,李四去年娶了个大他7岁的离异女人啦,他们班的班花跟阿拉伯王室谈起了恋爱之类的,说到后来,他压低声音道:“你还记不记得咱们那一届,有个强`奸同学的?”
    拿酒杯的手猛然攥紧,用力过大指尖都泛起了白色,额角几乎立刻就渗出了冷汗,韩通明掩饰地将酒杯放回桌上,两手交叉在一起防止自己颤抖得太明显。
    王远航见他眼睫下耷,盯着酒杯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正要继续讲,韩通明却开口了,他声音晦涩,像是艰难的辩解:“不是强`奸,当时那个学生家也没有报警,没有那么严重……”
    “差不多,反正就那么回事。”王远航摆摆手,表示不要在意这些细节,“那个人叫什么来着?程什么好像,他不是退学了吗?我听梅梅说,他妈跳楼自杀了……啧,真不是个东西。”他摇了摇头,瞥见韩通明眼神,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嫌自己太碎嘴措辞太难听,赶紧解释道:“我不是说他妈不是东西,我是说那个姓程的。靠,还是在学校里,老师眼皮子底下他都敢,对方还是个男的……我要是他妈我也得气死。梅梅说前几天他爸还去学校了,不知道打听什么事……”
    韩通明周身发冷,心里翻江倒海,几乎听不到王远航接下来又说了什么。
    他跟程眠再见面之后绝口未提当年的风波,好像他们不提,这事就没发生一样,因为他实在无法直视程眠可怕的“前科”。尽管他完全不能理解程眠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也曾怀疑过这里面是否有隐情和误会,但程眠毫不分辨地接受了学校的处分和对方家长的索赔,随后跟着翁雅迅速离开,切断了所有的联络方式,就此消失,事实钢筋铁骨般矗立在他面前,没有给他任何质疑的缝隙。
    他自己不甘心,想拜托韩玥打听程眠和翁雅的状况,韩玥金丝眼镜后透射的眼神凌厉冰冷,又带着些少见的叹息:“他们家的情况我肯定会留意的,现在先别去找他们了,你都高三了,多放点心思在学习上。”她顿了顿,盯着韩通明,警告一般道,“以后也别跟程眠那种人来往了。”
    学校中人人谈起此事不是当做吃瓜笑料就是避如猛虎,谣言早已传出了一百八十个版本,班里有人知道韩通明和程眠关系好,拿这事跟他开玩笑,他拳头捏得紧紧的,心里咆哮着恨不得去揍对方八卦的嘴脸,但又毫无底气和立场。老师与学校对这种不光彩又影响学校形象的恶性`事件讳莫如深,态度跟韩玥一样,在他试图打探事情详情的时候,一概以“你管好自己的学习就行了”的态度敷衍回去。
    后来韩玥被他问烦了,终于透露翁雅带着程眠去了程眠舅舅家里,被侵害的学生家长顾及脸面和学生心理,并没有报警起诉,提出了一笔高昂的和解费用。
    “我通过他们家人给了一笔钱,毕竟你翁姨一直很照顾你……“韩玥眉头紧锁,说起这件事就一脸厌恶,“不是我马后炮,我以前就说让她不要太娇惯孩子,把程眠惯得无法无天,撒谎逃课抄作业都觉得是小事,这叫以小见大,三岁看老……”
    “……他不是这样的,我知道的!”韩通明急切地打断韩玥,“我想去问问……”
    “问什么问?你还想知道他是怎么猥亵人家的?他以前这不这样我不管,现在就是这样了!”韩玥声音严厉起来,“你翁姨那边我会安排,你别瞎掺和,况且出这种事,他们家人现在也不想多跟外人联系。”
    韩通明想说,他不是外人,他与翁雅和程眠的关系亲密得几乎超过冷淡的亲生父母。
    但他们消失得太过迅速,甚至没有给自己一个机会去抓着程眠的衣领质问他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甚至没有一句解释,一个告别,他只能独自消化掉这让人惊悚作呕的事实,毫无选择地把它跟那个干干净净的程眠糅杂在一起。
    “哎——哎!”
    韩通明猛地一惊,被王远航在耳朵旁边大声地叫回了魂。
    “……抱歉,你刚才说什么?”
    “…………”王远航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就觉得你这两天不对劲,看来魏阳所言非虚。”
    “……没有的事。”韩通明饮干手中的酒杯,站起来拍拍王远航道,“快10点了,嫂子该觉得是我把你带坏了。”
    “得,你不想说就不说吧,有魏阳在,不怕你不现形。”王远航也不多做纠缠,他跟韩通明认识时日不短,深知他向来是理性动物,能解决的麻烦下手快很准,解决不了的也从不拖泥带水,鲜少被情绪牵着鼻子走,这种魂不守舍的状态可是他从来没见过的,除了感情,他也实在想不出其他让韩通明失常的因素了。
    王远航见时间已不早,唯恐爱妻狂性大发,率先叫了车溜走,韩通明看他猴急地坐进车里,道了声别,目送着出租车远去,然后点了支烟,倚在街边的电线杆上狠狠地吸了一口。
    他烟抽得不多,此时却觉得,再没有别的方法能不动声色地发泄他惶然焦躁的情绪。
    那段时间他上学还是习惯性地从程眠家门口的经过,那座老式院子的门已经多日不曾开启,连颜色都发出死寂的味道,门口自然也不会再有穿着松垮的校服,笑容懒散又欢快的男孩子叼着牛奶等他了。
    两个月后,新住户带着工人来装修,沙发竹床散了架,破败不堪地堆在院子角落,翁雅精心伺弄的盆栽也不见了,凿墙声、电钻声合力扬起尘土,掩埋了他们生活的痕迹,旧世界土崩瓦解,一切归于平静,只有韩通明心里还藏着尚有微澜的水。
    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他还能再见到程眠,是否有勇气开口询问这件肮脏罪行的始末,直到翁雅最后一次来找他的那日。
    她以前面孔白`皙温柔,有一双跟程眠一模一样的笑眼,口气永远轻柔纵容,总烫着精巧的发卷,不像小区里其他主妇随意披散着搭配上各种花色的家居服便出门买菜,衣着、妆容都整整齐齐,仿佛随时等着她一去就一年半载的丈夫突然回来一般。
    而现下,韩通明看着她凹陷的、枯井般的眼睛,几乎认不出他当年最亲爱的长辈。
    “翁姨,你……你们还好吗?你们怎样了?”韩通明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苦涩的颤抖,他想问的很多,此刻却不知道从何问起,“程眠……他呢?”
    翁雅瘦得厉害,颧骨高高的凸起,面色和唇色都透着灰暗,交握在桌前的双手骨瘦如柴,全然不见当年的莹润白嫩,她望了韩通明一会儿,毫无预兆地忽然红了眼眶,泪水扑簌簌地顺着崎岖的脸颊落下来。
    “通明你长这么大了……一看就是个好孩子。”她哽咽着,试探地伸手去摸韩通明的头发,就好像他还是那个小小的少年,“你妈妈说你考了青泽大学,我就知道你成绩那么好,肯定会考个好学校的。”
    韩通明喉头像被什么塞住,红着眼说不出话来。
    “学校吃得好不好?宿舍睡得习惯吗?跟同学关系好吗?有没有女生喜欢你啊?”她好像有无数的问题要问,问完了又喃喃地自己回答道,“我们通明又聪明又帅气,肯定好多女生追的……阿姨一直想来看看你……”
    “那你……为什么不来啊……”韩通明嘶哑地开口,委屈得眼眶发红,像只不小心掉下树的幼鸟终于等到母鸟来接他一样。
    “阿姨想来的……又怕耽误你……”翁雅眼泪不停地流,絮絮地一直在问些韩通明生活上的琐事,言语间充满了自责,好像想把这几年来的缺失全部一次补足,韩通明伸手去握住翁雅的手,温和地安慰道:“翁姨,我一切都特别好,就是担心你…你们,这几年过得好不好?”
    “我们?我们……”翁雅慢慢清醒过来一般,她长久不出声地盯着韩通明,眼中好像飞快地略过许多的往事和情绪,脸上的担忧慢慢变成迷茫的绝望。
    半天她才开口,声音里全是冷冰冰的麻木:“通明……你说,我怎么把眠眠教成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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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通明仿佛别人重重地锤在胸口上,那把悬在他心头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忽然就落了下来。
    尽管所有的事实都摆在他眼前,他终归还是在等来自程眠的一个明明白白的回答,今天翁雅给了他。
    他眼底渐渐升起血红的底色,求救一般望着翁雅,终于在她长久沉默里明白,自己在藏在心底那簇微乎其微的希望终归要破灭了。
    “他真的……他为什么……”他说不下去了。
    对面的女人面无表情,似无望又似悲伤,只呆滞地望着韩通明流泪,沉默像脚底漫上来的沼泽,几乎掩住了他的口鼻,让他喘不过来气。
    那个混蛋……那个该死的混蛋……!韩通明控制不住自己,心里无数的咒骂涌上来,让他恨不得飞到程眠身边一口咬死他。
    他是吃错了药吗?!他是精神失常了吗?!他怎么就做出这种让人找不到任何理由原谅他的事情?!’
    到底是自己眼瞎看错了他,还是如韩玥说的,程眠从小心术不正,翁雅又溺爱纵容,让自己觉得他犯的错都是小打小闹?
    自己应该从他第一次逃课、第一次看色`情片、第一次撒谎,甚至第一次打碎了上课用的玻璃试管的时候,就狠狠揍他一顿!
    韩通明无力地闭上眼,脑中略过无数的场景,都是程眠清甜的笑和干净的眼眸,他就是用这样纯洁美好的外表,欺骗了他和翁雅,欺骗了所有人!恨意如毒液如烈火一般涌上来,他骗了他,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人渣……
    “……通明,通明?”
    他猛地回神睁开眼,脸上还带着藏不住的恨意,几乎无法直视对面的女人。
    “通明,我知道你恨眠眠,可能多少也恨我……”翁雅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微微的颤抖,“但看在以往的情分上,看在……阿姨以前也拿你当自家宝贝对待的份上……”她说到这,看似已经枯竭的双眼中又涌上了泪水。
    “翁姨,我不恨你!你什么事也没有做错!你们对我的好我都知道……”韩通明急忙道,“我……我也不恨他。”最后这句话明显是违心的,他只是不得不这样说,多少想安慰一下这个比自己可怜的母亲,况且,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去怨恨呢?
    翁雅微微露出一点苦涩的笑意:“他以前很听话的,对吧?从来不惹是生非的……念书也从来不用我`操心,都是因为他爸爸一直不在家,都是我没教好,我也不想打他的……!但我要是早点……早点管教他就好了!”她越说越激动,情绪渐渐失控。
    韩通明从未见过她这样失态的、歇斯底里的样子,也无法想象她如何动手打程眠的样子,翁雅一时语无伦次地为那个乖巧可爱的程眠辩白,一时又把他学坏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他怔怔地看着,就好像看见了自己一样。
    程眠,你看看,你要把爱你的人全部逼疯了。
    韩通明等翁雅慢慢平静下来后,开口问道:“叔叔呢?他一直都没有回来找你们吗?”
    翁雅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旋即摇摇头,用韩通明所听过最冷漠的语调说:“没有,他可能死了吧。”
    韩通明听到这话不知该说什么,过去的时间里,翁雅从未抱怨过程父,尽管在韩通明看来,程父也未必是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一年半载才回一次家,好的时候会给翁雅和程眠带回廉价的礼物,更多的时候还要翁雅补贴给他钱,这要是换到韩玥身上,怕是家门都进不去一步的,但只要程父回来,家里的气氛就和乐融融,在翁雅和程眠看来,无论如何,只要程父回来,一家人就还是一家人。
    不知为什么,她的态度陡然180度转弯了,但见翁雅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他也没再追问。
    “翁姨,你来找我,是又出什么事了吗?”如果说是因为程眠的事,翁雅觉得无法再面对自己,不想拖累自己,那现在又为什么来了呢?
    “通明,我不能继续让眠眠呆在他舅舅那里了,要是我不在,他们……他们也不方便。”翁雅有些难以启齿地说,“我病了很长时间,眠眠没再念书,学校……学校也不想再收他了,我怕他以后没有人照顾,他谁也不认得,整天浑浑噩噩的,可日子总要过下去啊。”
    她忐忑地看着韩通明:“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要是不麻烦,就顺手帮帮他……他没有家人了,要是病了怎么办?要是没地方住怎么办?”
    她见韩通明不吭声,柔声请求着:“我知道这样说你会很为难,你就,你就顺便……就算看在阿姨的份上,他要是不好,你打他骂他都行。你要是不想见他,偶尔看一看他过得怎么样就行,好不好?”她的问句就像从前一样,带着诱哄的、讨好的味道,还夹杂着哽咽、乞求和走投无路的绝望。
    韩通明不知自己是屈服于了一个卑微的母亲,还是遵从于自己的内心,但他总是知道,自己不可能拒绝关于程眠的请求。
    而那一天就是他最后一次见到他的翁姨。
    半个月后,韩玥告诉他,翁雅从14楼跳了下去。
    再然后,程眠来到了他所在的城市,开始频繁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程眠比小时候高了一点,瘦了很多,以往清亮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灰暗,不知是韩通明的心理作用还是相由心生,他看起来阴郁又没有生气,干花一样苍白脆弱。一开始两人几乎不怎么交谈,韩通明给他找了房子,只得到了一句干巴巴的“谢谢”,连饭也没一起吃一次。他也曾想要不要再跟程眠谈一次,可毕竟当时他们的分别如此难堪,之后的每次见面的气氛都是剑拔弩张,永远充斥着粗暴尖刻的交锋,那个沉重的过往像两人之间的巨大脓包,挖不去,就只能装作看不见。
    他有时想,如果当初能看出一点端倪就好了,翁雅的状态明显十分不正常,后来程眠说那时候他妈妈已经重度抑郁了,有过两次试图自杀的经历了。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样子有些麻木,他抱着包坐在出租屋的沙发上,坐了7个小时的火车才从舅舅家的县城来到这,房租便宜得过分,不知道是韩通明托了人情还是暗地里替自己填补了费用,他手抠着沙发边,愣愣地盯着地面盘算着明天要不要先买个电动车,大城市里送餐送快递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别的讲究……如果是酒吧或者KTV的工作……
    韩通明看着他魂飞天外的样子,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内容多么可怕。
    他看着程眠宽大衣袖下露出的细瘦手腕,痛恨自己无法抑制的怜悯,他想用力地抱着他,安慰他,像从前一样把他冷冰冰的手脚包在自己的掌心暖和起来,下一秒就又想把他恶狠狠地推在地上,再踩上两脚泄恨。
    但他什么都不能做,只是满怀着恶意地说了一句:“要不是你,翁姨也不会得抑郁症。”
    程眠垂着眼,瘦削单薄的肩膀抖了一下,像是被针扎到了一样,带着些微的慌张和胆怯朝沙发里缩了缩。
    几个年轻人从韩通明面前走过,其中一个染着桃红色长发的女人注意到他,挑着嘴角笑容暧昧地看了他几眼,低头同伴们小声说了几句,然后发出放肆的笑声,再回头去看这英俊的男人时,却见他正盯着自己,眼神冰冷,为她打断了他的思绪感到厌烦,她瞬间褪去笑容,发出“切”的一声,白了这男人一眼,挺直了腰踏着高跟鞋走掉了。
    长得好又怎么样,不解风情又不经逗弄,怪不得一脸被人甩了的表情。
    韩通明充满恶意地“目送”她离开,又觉得自己迁怒路人的行为十分不讲道理,叹了口气,随手把烟蒂扔在电线杆底下,转身往停车场走。自己的行为像个小流氓一样,喝了不少酒,胸腔里又充满了对程眠的怨恨,还寻衅滋事、乱扔垃圾,看来这种纸醉金迷的地方真的很能让人堕落,怪不得程眠变得这么坏。
    如果刚才换做是程眠,他会不会对那个女人回以同样轻浮的笑容,然后顺水推舟地进行下一场?
    大概会的,韩通明心中冷笑,程眠从小就爱招人,对任何人都笑眯眯的来者不拒,尤其是女孩子,以前他觉得这叫温柔讨喜,现在应该叫轻浮狂狼。
    走到车旁边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没法开车,只好打电话叫了代驾。
    所幸代驾是个沉默而专业的司机,一路上并没有试图跟一身酒气并且脸色阴沉的雇主交谈,他从后视镜里偷瞄韩通明,总感觉他一旦开口,就会像庙会上的杂耍艺人一样,借着口腔中的酒精喷出火焰来。
    一路无话,直到轿车缓缓停下,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动弹,韩通明向窗外看去,小区门口正中堵着一辆车,门卫正跟坐在车里的人交涉什么,见韩通明望过来,抱歉地举手示意他稍等。
    代驾小哥手指轮番敲打着方向盘,有点不耐烦的样子,韩通明便跟他结清了账,让他离开了,反正也只剩下进到车库的这一小段距离,自己可以应付。
    他重新坐回驾驶座,关掉了夜视灯,这才发现停在前面的车是很眼熟的宝蓝色。
    上一次见到这款车也是在小区门口,送程眠回来的那辆。
    车是好车,车牌号也难得,怕是光花钱也买不来的。
    门卫裹了裹大衣,心里都要哭了。
    大半夜的,寒风嗖嗖嗖地从衣摆下面钻进来,他却被这胡搅蛮缠的大少爷给赖上了,不得不站在大街上与他交涉。他一再表示,想要自由进出小区,得白天找物业登记录入牌照,也必须得是小区住户才可以,就算这位少爷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人物,也不能随随便便放行。
    赵书冉有些恼火,他只是想送程眠回来的时候方便一些,这个死板的小门卫居然拦着他要死要活的,他平常霸道惯了,进出的场合都是刷脸即可,刷不了自己的脸,可以刷他爸的脸,他姐姐的脸,他全家的脸,再不然也会看在人民币的份上有所通融,从来没有被拒之门外的时候。
    “这也不是我能做主的啊先生……!”门卫如丧考妣,讲道理也讲不通,深知自己得罪不起这个开豪车的娇纵少爷,“您理解一下,白天您找物业,我们再谈这个事行吗?”
    “小哥我真的不是坏人,你看刚才我的朋友才进去啊,我已经送他回来好几次了,这样多麻烦啊。”赵书冉说,“我白天没空过来,要不我把手机押给你……诶不行,手机里面存了些机密……”他说着皱起眉头。
    “哎哟您别开玩笑了,要不您先挪挪?后面还有车等着呢。”
    “怎么挪啊?车又不是螃蟹,还能横着挪吗?”赵书冉耍无赖,“你让我进去不就得了?”
    “可我们小区的规定就是……哎韩先生,不好意思啊,这位先生不是住户,他……”门卫正说着,看见韩通明下车走过来,转而向他求助。
    韩通明略微躬下腰身,对赵书冉说:“这位先生,现在已经快12点了,能麻烦你先让我进去你再堵门吗?”
    赵书冉见挡了别人的去路,也觉得自己理亏,只好把车歪七扭八地拐到一边,冲韩通明笑笑,道:“不好意思,我只是跟门卫小哥聊聊天。”
    呸!谁想跟你聊天!门卫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韩通明在赵书冉挪车的过程中始终盯着他看,现在他已经让开了路,这神情阴沉的男人才慢慢转身要回到自己的车里,漆黑的车身缓缓移动,赵书冉略疑惑地望着他的脸,总觉得十分眼熟,想了半天,忽然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笑容。
    “嘟—嘟—”突兀的鸣笛声从身后传来,在深夜听起来分外刺耳,韩通明从后视镜里看到门卫被吓得一个激灵窜过去嚷道:“先生这是居民区!不可以鸣笛!”
    “知道啦知道啦……”赵书冉摆摆手,从车上下来,看到门卫惊恐而愤怒的脸,撇撇嘴道:“我不打你,你快回屋去呆着吧。”
    见他走近,韩通明摇下车窗,毫不客气地侧头直视着他。
    这回换赵书冉弯下腰,笑得像只偷到鸡的狐狸,说:“你是不是姓韩?韩…韩什么来着?”
    “不好意思,我认识你吗?”韩通明没打算好声好气。
    “嗯,应该不认识吧?但我是程眠的朋友,我从他的手机上看到过你的照片。”
    韩通明握在方向盘的手指渐渐捏紧,他深吸一口气,紧盯着赵书冉的眼睛说:“所以呢?”
    “就打个招呼呗……凶什么啊……”赵书冉小声嘀咕了一句,“你这样像是男朋友该有的态度吗?”
    “什么?”韩通明怀疑自己幻听了,“谁是你男朋友?”
    这个夜半大闹警卫室的少爷果然不愧为程眠的“朋友”,一样的不着调。
    “你不是程眠的男朋友吗?”赵书冉闻到酒味,稍微有了点耐心解释道,“我是你男朋友的朋友,打个招呼不为过吧?”
    听到程眠的名字,韩通明的心猛烈地跳动了两下,他闭上眼,复又睁开,冷笑一声道:“谁跟你说我是他男朋友的?”
    “他自己说的啊……他还说你们情深似海,感情笃厚,你为了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要是我欺负了他你一定会要我好看的。”赵书冉十分无辜地摊摊手,表示自己确实说的是实话。
    他今天从玩地下摇滚的朋友林川那里拿到了一段有趣的视频,视频视角刁钻下作,专对着对方的脸拍,自己只贡献了下半身。他曾经当做战利品炫耀给乐队的人看,当时赵书冉也在场,他好奇心重,凑过去看了两眼,虽然画质粗糙光线阴暗,但里面的人长相清秀,嘴唇殷红的模样实在很可口,配以林川精虫上脑的粗俗语句和两人交叠在一起的喘息,实在无法不让人印象深刻。他虽然性格娇纵恶劣,但总体上来说还算是个乖巧的富二代,也没什么奇怪的性癖,头一次看到这种私房情趣,在周围一片猥琐兴奋的起哄声中悄悄红了脸。后来在片场见到程眠的时候,他有点难以想象眼前看上去很好说话,总是笑眼盈盈的清隽男人,跟视频中那个眼神迷蒙、满脸春情的人是同一个人,一时心痒才像逗弄他一番。
    今天在片场,程眠态度很差,自己本来只随口跟他聊聊天的,结果说什么他都不搭理自己,魂不守舍的。赵书冉向来被众星捧月惯了,被一向很温和的程眠这么无视,心里面很不高兴,少爷脾气一上来就非要作点妖不可,于是很不地道的把视频拿出来给他看。他原本只是想调戏程眠一番,没想到程眠看到视频后脸色刷白,整个人都发起抖来,像只受到巨大惊吓的兔子,额角都冒汗了,终于不再视自己如无物。赵书冉见他双眼莹润,漆黑的瞳仁三分难堪七分软弱,有点像视频里那个看上去浪荡又好吃的样子,心念一动,凑上去咬了他嘴唇一下,但程眠整个人都僵住了,活像被恶霸抓回家的小村姑,赵书冉自己又没什么欺男霸女的经验,只好就这么算了。程眠在车开到小区门口的时候,虽然十分可怜地开口请求他把视频删掉,但赵书冉觉得还没玩够,假模假样地表示看他表现再说。
    现在他恰好碰到他的同居男友,刚才没欺负够程眠的玩心又起,才想与韩通明搭话。
    但现在这位传说中与程眠“伉俪情深”的男朋友,在听完他的话之后本来就十分不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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