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日,一晃就过去了。
    从十七日开始,就有宾客上陆家来了,成泽张罗着迎客,陆学善和戚氏也不能置身事外,说起来,毕竟景兰是他们的女儿,老祖宗为了弥补这些年景兰流落在外吃的苦,特意请客庆贺景兰回家,他们应该欢喜才是。
    陆学善是欢喜的,可戚氏就不一定了。
    成泽写了请柬发出去,可还有一份留底的单子,这单子用来核算到底需要准备多少桌席面,又要安排多少人服侍来客。
    戚氏看到了上头写着谭氏的娘家人,就有些不欢喜了。
    按理说,谭氏既然亡故那么多年,她现在才是陆学善的妻子,尽管是继室,要请是不是该请她的娘家人呢?
    但成泽写的请柬留底的单子上却没有戚家人,这让来客们看了咋想。
    戚氏找到陆学善,把手里的单子扔给他,气恼道:“你瞧瞧,成泽要请的人里头,是不是少了谁家?”
    陆学善接过去看了看,放下,说:“人都在这里,不曾少谁,成泽心细,连谭家人也请了。谭家人晓得景兰回陆家了,定然欢喜吧。”
    戚氏拔高了声音:“戚家,我们戚家呢?正经的娘家人不该是我们戚家么?我嫁给你十几年了,我们戚家不算陆家的亲戚?成泽这意思,就是不认我这个娘,他真是大有出息了!”
    陆学善闻言有些尴尬,他揉了揉额头,心想,戚氏说得在理,成泽是该请戚家人,可是,成泽请了戚家人,那么谭家人又算什么?这些年来,成泽养在老祖宗跟前,跟戚氏并不亲,倒是跟谭家人常有来往,如今景兰回到陆家,他要请谭家人来,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谭家人是景兰跟他的亲娘谭氏的娘家,而戚家跟他们姐弟只是名义上的舅家。
    谭家为扬州大户,戚家不过是这几年才有了些钱买了宅子买了田,跟谭家比还差得很远。
    成泽如今是有功名的举人,自然肯认谭家为舅家,以后中了进士,进入官场说起来也好听些,更何况谭家是他真正的舅家。
    陆学善觉得,自己要是儿子成泽也不会请戚家来,而是会请谭家。
    “你瞧你,说哪里去了,这就说什么不认你这个娘了。等成泽以后中了进士,做了官,你这个当娘的还会有称为诰命夫人那一日。这一回,是景兰回家,谭家人这些年来一直挂念着景兰,晓得她有了下落,他们能不来么?他们来了,戚家人就不合适来,不然显得多尴尬……”
    “你说什么?谭家人来了,戚家人就不合适来?来客们见了会如何想,是不是陆家这么多年没把我们戚家当亲家看,你也没把我当你的正头太太?”
    戚氏越说越生气,掏出帕子拭泪,呜呜咽咽地哭道。
    平时,她一哭,陆学善就得哄她,然后心软让她。
    可这一回,陆学善不为所动,反而不耐烦道:“成泽如今是有功名的人了,老祖宗这一回既是把庆贺景兰回陆家的事交给成泽去办,而不是交给你我,成泽就可照他的心意请客。之前十几年,陆家请客,哪一回没请你们戚家,成泽一回不请,你就不乐意了,就在我跟前哭哭啼啼,说成泽没把你当娘。我劝你,心别那么大,什么都要争,自从你嫁入陆家,我对你不好么?家里的钱财都交给你管着,你想咋花就咋花。人要晓得知足,否则学蛇吞象,那肚皮可是要被撑裂的。”
    这番话一说,戚氏心里发虚,认为他对自己从陆家捞钱的事有所察觉,哭声就越来越小了。
    然而,她还是要求陆学善去亲自写一封请柬,请自己娘家人来赴宴。
    陆学善不肯,并说:“这一回就照成泽的意思办,陆家请戚家多少年了,请谭家一回,戚家也没吃亏。你赶紧擦了眼泪,再梳妆打扮了,到外头去迎女客。若是你不去,我只得去请嫂子弟妹帮忙。”
    说完拂袖而去。
    戚氏在陆学善走后气得大哭了一场,她看出来了,陆学善跟她做了十几年夫妻,还是看不上她,看不上戚家,他最疼的,最在意的还是他跟谭氏生的儿子成泽。做了陆家的媳妇十几年,跟陆学善都生了两个孩子了,可是她觉得陆家人还是把她当外人,她在这个家里还是低人一等。
    以前,冯氏和陆学善瞧不上自己,这会儿,连成泽那个十五岁的娃儿也瞧不上自己了,到底自己还是她继母,他怎能完全目中无人,陆家大宴宾客之际,居然不请戚家人,成心给自己难堪。
    好,老祖宗不是把成泽当眼珠子疼吗,陆学善眼里就他那么一个要做官的儿子,景兰依仗着成泽做了陆家的大小姐。
    要是这世上没了成泽这么个人,他们脸上该露出何等痛苦的神色,戚氏太想看到了。
    只是,这会儿她还要装面子出去迎客,不然陆家的人又有话说了,说她不知礼,做不好陆家二房的孙媳妇。
    命人打来一盆水,戚氏洗了脸,梳了头,精心打扮了一番,带着丫鬟婆子们也出去迎客了。
    谭家人是在十七日到的,他们远道从扬州坐了船来金陵。
    自从接到成泽的信,谭家人欢喜不已,扳着手指头开始算日子,早早地准备好要送给景兰的礼,十七日一早阖家坐了船到金陵。
    到了金陵,又雇了轿子坐着到陆家来。
    谭家人到陆家的时候还没到晌午,小厮进来向成泽还有陆学善以及戚氏禀告说扬州谭家来人了,三人随即迎了出去。
    出去后成泽见到他外祖母蔡氏,大舅谭家梁,舅母郁氏,还有表哥表弟表妹都来了。
    谭家梁和郁氏生了两子一女,长子谭庆丰,次女谭丽姝,三子谭庆年。
    成泽笑盈盈地上前向他们拱手一礼,接着喊他们:“外祖母,大舅,舅母,表哥……”
    蔡氏上前一步抓住他衣袖切切地问:“景兰在何处,快,快叫她来让我们瞧瞧,这么多年了,我们还以为这辈子再也瞧不见她了……”
    如此一说,众人皆有些伤感,成泽吸口气道:“阿姐还在女学里念书哩,至晚些才能从学里回来,等她从学里回来,我就叫她来见你们。”
    蔡氏又道:“一会子你带我去见你曾祖母,我得说说,咱们大老远从扬州来了,就是想多看看景兰。这几日定要她陪着我们,学里就别去了。”
    成泽一口答应了。
    陆学善和戚氏随后过来,跟谭家众人相见。
    谭家人淡淡地回了礼,陆学善便吩咐成泽带着谭家人去陆家的客房暂且住下,晌午陪着他们吃个饭。
    成泽依言陪着谭家人往客房去。
    戚氏在他们走后问陆学善:“咱们陆家有这样的规矩么,来个客,小姐们连书都不念了,要出来陪客?我可是记得学里除了大暑以及三节放假,连老祖宗的寿诞也是只放半日的……”
    陆学善一甩袖子,嘲讽她道:“行了,你少说两句成么?你心里想甚么别以为我不晓得?俗话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你就这么见不得谭家人跟景兰在一块儿相聚?”
    戚氏被呛得无话可说,陆学善扔下她扬长而去。
    成泽安排谭家人单独住在一座当作客房的小院子里,晌午饭后,蔡氏果然叫成泽带着自己还有儿媳妇去见冯氏。
    第149章
    景兰从女学里回来,清瑶就告诉她, 老祖宗派人过来说, 从明日起景兰就不用去学里上学了,连着放假三日, 让她去陪陪她外祖母等人。
    “这太好了!”景兰一听就欢喜起来,实在是回到陆家后每日去陆家女学上学对她来说真得是一种折磨。无论是读女四书还是做女红她都不喜欢。以及,听说自己的亲娘的娘家人从扬州来了, 她还隐隐有些兴奋, 就是她和成泽的计划终于要开始了。
    “姑娘, 奴婢还没有说完呢。三少爷还派了人过来说,等到姑娘下学了, 就去客院与他们相见。”清瑶继续道。
    “客院在何处?”
    “奴婢一会儿就带姑娘去,姑娘吃些茶,歇歇, 奴婢和清珞伺候着姑娘换了衣裳梳了头便去可好?”
    “行。”
    景兰随后喝了半盏茶, 吃了一块点心, 清瑶挑了蜜合色折枝花卉遍地金褙子,同色绣梅竹兰襕边综裙给景兰换上。她头上戴了点翠蝴蝶钗, 手上戴了一对儿细细的金绞丝镯子, 整个人看起来异常淡雅秀丽。
    揽镜自视, 景兰对这一身还是挺满意的。
    自从回陆家之后, 因来不及做衣裳,戚氏挑了两套舒兰没穿过的衣裙给景兰之后,老祖宗让人拿着景兰的尺寸去买了几套衣裙给景兰送来。说这些衣裙景兰先穿着对付下, 毕竟十九日陆家大宴宾客,庆贺景兰回陆家,景兰也需要一些可以见客的衣裙。
    清瑶这会儿拿出来给景兰换上的就是老祖宗送来的让景兰见客的衣裳。
    收拾打扮完了,清瑶和清珞就陪着景兰去客院了,留下果儿和茗儿守屋。
    陆家的客院在陆家大宅的西路,约莫有十几个小院子,能住下好几百人。冯氏满六十大宴宾客的时候,陆家用来招待客人住下的十几个小院子都住满了。这次的来客并没有那么多,堪堪住了一半。
    谭家人住的院子靠内宅最近,大概是因为他们是这一次来客里头跟景兰关系最近的人。
    景兰跟着清瑶和清珞横穿了陆家内宅才到了西边,又连着经过了两道门,才到了谭家人所在的那座小院子。
    到的时候院子门是关上的,清瑶上前拍门,有个小丫鬟来开了门,问了清瑶等人是何人,知道她们身份之后,才赶忙把门开了,放她们进来,并说三少爷和景兰的外祖母等人都在北屋的厅里呢。
    没走几步,另外有小丫鬟过来领着她们去北屋。
    这两个小丫鬟都是谭家人自己带来的丫鬟。
    对于那些远道而来没有带伺候的丫鬟和小厮的,陆家会派人去伺候。
    蔡氏等人在屋子里说话呢,听着外面有人说话,成泽便笑着说这一定是阿姐来了。
    这一说,蔡氏首先就激动地站起来了,快步往外走。
    她走过去,掀开帘子,站在廊下,就看到了一个秀雅出众的姑娘步履轻松地走了过来。
    看到景兰的一刹那,蔡氏竟然觉得好像看见了自己的女儿,女儿十六七岁时,就是这样子。只是,外孙女比女儿的身材要高些,看着更加出挑。
    景兰呢,也看到了从屋子里走出来,站在廊下的一个年近五十,衣饰华贵,两鬓斑白的老妇人。
    接着,她看到了好几个人跟在老妇人身后走出来,一起看向她,脸上都有激动之色。
    老妇人应该就是自己的外祖母,其他的人大概就是自己的舅舅和舅母等人了吧?
    成泽此刻已经快步走过来,牵了景兰的衣袖,走到廊下站在的众人跟前,向景兰介绍那些人都是谁。
    外祖母,舅母,大舅,表哥,表弟,表妹。
    景兰与众人一一见过礼,蔡氏激动地流泪,她紧紧攥着景兰的手不撒开,上下打量景兰好多次,嘴中不断说这辈子能见到景兰太好了。
    周围的人,尤其是景兰的舅母郁氏都劝她快别哭了,进屋去一家子好好说话。
    蔡氏笑着说自己这是太高兴,高兴哭了,景兰掏出了手帕给外祖母擦眼泪,并且说以后她会常去扬州看望她的。
    众人进屋坐下之后,蔡氏等人轮番问这么多年景兰是如何过的。
    其实之前成泽接待谭家人,也粗略说了下阿姐在清溪村林家过了十三年,十三岁后又去沈家大小姐跟前做丫鬟三年。虽然成泽解释沈家大小姐对阿姐很好,在苏州时就返还了阿姐的身契,阿姐回到陆家之后还把沈家大小姐当密友彼此来往。但谭家人就是觉得景兰这些年来受了不少苦,要不是那个该死的张天师胡说八道,景兰在陆家当大小姐好好的。景兰没有被抱走,她亲娘就不会死。
    见到景兰之后,蔡氏等人见她跟别的陆家小姐在举止上并无什么差别,而且容貌气质出色,他们的内心是很欣慰的。
    仿佛要景兰亲自说了她这些年的经历,他们才会放心,所以他们都围着景兰问长问短。
    从谭家人看自己的眼神里,景兰知道他们是把自己当亲人的,他们给景兰的感觉就像是面对老祖宗一样。于是景兰就也侃侃而谈,把他们感兴趣的事说给他们听。
    最后从景兰的嘴巴里听到了跟成泽差不多的话,蔡氏等人这才满意了放心了。
    说完这些,都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了。
    成泽早就安排了厨房,做些好吃的菜来待客。
    大家其乐融融地用完饭,蔡氏依然拉着景兰不让走,让她多陪陪自己,还说要是说话晚了,就在这里歇,反正她去见景兰的曾祖母,让她放景兰三天假的。
    景兰听了便笑,说:“原来是外祖母去与老祖宗说了,我才能闲三日,多亏了外祖母。”
    蔡氏拉着景兰去次间的罗汉榻下坐着,笑眯眯道:“这么多年没见着你,管你曾祖母要三日假,她若不给我,就是太不近人情了,好在她答应了。”
    成泽等人随后也跟着进来,郁氏则是带着几个孩子坐了一会儿,见上灯了,又见到三个孩子面有倦容,就让他们各自回屋去歇息,毕竟这一大早从扬州赶来也挺累。
    三个孩子随即站起来,辞了景兰等人各自回屋去。
    屋子里就只剩下蔡氏,大舅和舅母时,景兰跟成泽互看一眼,知道是该说正题的时候了。
    成泽就从袖子里掏出来了那张他爹给他的单子,以及他大舅给他寄来的他娘出嫁时的嫁妆底单,将两张单子放在桌上后,他道:“外祖母,大舅,舅母,你们看……”
    他把自己中举之后,他爹给他这张单子时说的话,还有林妈妈说的那些都对他们说了。
    说完之后,谭家梁就先拿起两张单子对比,对比后,怒道:“果然少了那么多,当初成泽叫我给她娘出嫁时留的嫁妆底单时,我还在想,要这个干嘛,如今可算明白了!”
    成泽语气凝重道:“此番接了阿姐回来,趁着陆家请客庆贺阿姐回到陆家,我跟阿姐商量了,就想让外祖母还有大舅帮忙,在我曾祖母跟前提出要将我娘当年的陪嫁分给我跟阿姐。毕竟我也行了冠礼,阿姐也及笄了,提出要将我娘的陪嫁分一分也不过分。我跟阿姐都认为,我娘当初病亡怕是有人算计。如此一来,我们更不能让我娘的陪嫁落入外人之手!”
    景兰也在旁边附和说:“阿弟所说,也是我所想,故而还请外祖母和大舅帮忙,在十九日大宴宾客后,就向我曾祖母提出清理我娘的陪嫁,以及分给我跟成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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