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又走了七八里,就没路了,前头是个分叉的滩涂,宽阔的河面到此变窄,分成三条窄些的河流奔涌向前。
    陈里正对沈婉说:“前头的三条河,最左边那条通往扬州,其余的两条,一条通往一个名叫青峰的镇子,另外一条则是通向一个叫做洪泽的蛮人聚居之地。”
    “蛮人聚居之地?”沈婉一听就问,“此地居然有蛮人?”
    陈里正:“对,那些蛮人聚居在离此百里左右的大山深处的寨子里头,以渔猎为生,偶有跟当地头领交好的买卖人雇船前去那里出售些米面糖盐布匹等物。据说,那些蛮人十分凶恶,仇视汉人,偶有汉人闯入他们的聚居地,不是被他们囚禁为奴,就是被他们杀了烹煮分食。故而,枫树镇还有周围的村子集镇的百姓们从来不敢去那个方向,过往的船行到此处都分外小心,生怕去了最右边的那条通往洪泽的河,被那些蛮人捉住,就有去无回了。”
    沈婉听到这里莫名心惊,眉头皱起。
    此时已近晌午,沈婉等人从枫树镇走到这里,已经走了二十几里路。
    沈婉是身娇肉贵的大小姐,要是平时,根本受不了这样的苦。她的脚本来昨晚就受了伤,要不是她心里想着景兰,想要找到景兰,完全顾不得脚疼,她根本就撑不住走这么远。
    尽管没找到景兰,可是在这些尸体里也没有景兰,这算是个好消息了。
    陈里正说,这会儿这里已经没路了,大家伙儿顶风冒雪的,此刻又累又饿,还是先回镇子上去吃了饭歇歇再说。
    沈婉也想回去看看其他三拨人可有景兰的消息,于是便答应了回去。
    只不过往回走,沈婉就走不动了,她的脚上又打了许多血泡,加上原来的伤,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
    于是平安、清瑶、白菊三人就轮流来背她往回走。
    沈婉往回走心里也急,急着想知道其他三队人可找到了景兰,而且是活的景兰。
    或者没找到景兰,能多发现两个还活着的人也好。
    众人走回去,到了枫树镇时都已是下晌申时了,各个饥肠辘辘,又累又冷。
    清瑶等人先伺候沈婉去换了干净衣裳,将她脚上染血的袜子脱下来,擦干了,再给她抹上止血生肌的药膏,裹上布条,穿上袜子,套上一双烘得热乎乎的棉鞋,又给她捧来了何氏送来的热乎乎的鸡汤喝了,沈婉才算是缓过一口气。
    平安和平富拿了几两银子去请陈里正等人在镇子上的一家饭馆子吃饭,顺带向其他三队回到枫树镇的人打听他们搜寻的情况。
    大约半个多时辰之后,平富回来了,他向沈婉禀告,其他那三队人也是没找到一个活人,只是发现了十几具尸体。那十几具尸体他们也运回来了,都在河滩上摆着,里头有男有女,他们也不晓得谁是陆家大小姐。
    沈婉一听,立刻就说:“你们这就背我去瞧瞧。”
    白菊在一旁劝沈婉不用去,她或者清瑶去跑一趟就行了。
    可沈婉不同意,她说她必须亲自去看过了才安心。
    于是平富、清瑶、白菊等三人又背着沈婉去摆放着尸体的河滩上。
    河滩上摆放着沈婉等人,还有其他人发现并运回来的近二十具尸体。
    平富背着沈婉一一看过去,看到最后,沈婉高高提前的心才放下来了,只是看到那么多昨日还活蹦乱跳的人,此刻躺在冰冷的河滩上,沈婉依然是心如刀绞。
    “回去罢。”最后沈婉噙着泪水,轻声吩咐道。
    平富等人应了,心情沉重地走了回去。
    沈婉在客栈里头那间属于她的房间的床榻上刚躺下,平安就回来了,跟在他身后进来的还有一瘸一拐的成泽,以及一位五旬开外,须发花白,看起来很是精明的老者。
    成泽一进来,就疾走几步奔到沈婉跟前,问她:“婉姐,可找到我阿姐了?”
    其实,他也是太着急才说出了这样的不过脑的话。
    因为要是找到景兰了,那么此刻景兰应该是跟沈婉在一起才对,可此刻只有沈婉一个人在床榻上躺着。
    白菊将沈婉扶起来,给她身后垫上一个靠枕,沈婉才对成泽说,她找了本地的陈里正,陈里正召集了四五十个镇民帮忙,分成四队人去搜寻景兰。结果没有找到景兰,也没有找到其他的生还者,只找到了十九个尸首。
    “整整十九条命就这么没了,成泽,咱们一定要查出是谁干的这事,谁是那些人的幕后指使。”沈婉咬牙道。
    成泽重重点头,说他会跟沈婉一起查出真相,为这些无辜殒命的人报仇,为他失踪的阿姐报仇。
    接着,他向沈婉介绍了同行的老者:“婉姐,这是我们陆家的大管事冯广胜,老祖宗派他来协助咱们找阿姐,以及查清沉船的真相。”
    冯广胜朝着沈婉拱手一礼后,把自己的来意说了,还说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他,外面来了几十个能干的手下,他们会去继续寻找景兰的。
    沈婉朝着他欠欠身,道:“那就有劳冯管事了,只是,我要对冯管事说一事,你若去找人,最好去见一见陈里正,让他派给你一个当地人做向导。适才,我随陈里正去找你家大小姐,陈里正说距此百里开外的深山中,有蛮人聚居,那些蛮人十分凶恶,千万小心……”
    她把陈里正对自己说的话说给了冯广胜听。
    冯广胜听完捋了捋下颌的花白胡须,却说:“方才听姑娘说,你们这么多人去找咱家大小姐,都没有找到她,万一她顺河漂流,漂去了洪泽,那么那里再凶险也得去找。”
    成泽听完点头,说冯广胜说得不错,不过去洪泽之前,可以去这下游百里内,扬州方向和青峰镇方向寻找阿姐,若是这两个方向都找不着,那么洪泽那里是必然要去的。
    “事不宜迟,冯管事你可带上银子去找陈里正,让他召集人手,雇上数只船,这就去找我阿姐。要是我阿姐还活着,这样严寒的天气,越早找到她越好。”
    “是,三少爷,老仆这就去。”
    冯广胜转身离去后,沈婉就叫成泽在自己床榻前的椅子上坐下,又命丫鬟再去生个火盆,沏壶茶来,让成泽一边烤火一边喝茶。然后问他回到金陵陆家之后,见到他曾祖母,把这里的事对她说了,她是如何说的。
    成泽说他一早坐着骡子车回到金陵陆家不过辰时二刻,他让墨雨下车先去给他找了一身衣裳来换了,又把西角门上守门的小厮支开,这才戴着帷帽走了进去。又专挑下人走的甬道走,绕过了好多宅子,避开了不少人,这才到了福海堂见到了曾祖母。
    “我曾祖母见了我,大吃一惊,问我是不是出事了。我告诉她就是出事了,我曾祖母一听吓得手都抖起来了,她即刻问是不是我阿姐出事了。”
    沈婉听到这里插话:“你曾祖母好生了得,一下子就猜中了兰儿出事。”
    成泽点点头:“嗯,我后来对她说了昨晚沉船,阿姐是如何救我和你的,我们得救了,我阿姐却脱力不见了。我祖母听了,眼泪水即刻下来了,她让人立即搀扶着她去佛堂向佛祖祈求,求佛祖保佑我阿姐遇难成祥,平安度过此劫。接着她便让人去叫冯管事来,让他多带银子和人手去搜寻我阿姐。”
    “你没对她说恐怕有人下药害她的事?”
    “说了,就在冯管事退下去召集人手时,我对她说了。”
    “她听了,如何说。”
    “我曾祖母说,她早有怀疑,之所以引而不发,不过是想等着那人见她没事,会铤而走险,再次下药害她。那时,她会当场抓住那人,让那人无所遁形,无可狡辩。”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景兰会粗来……
    第170章
    景兰觉得自己一直陷在无尽的黑暗里, 一会儿坠入冰窖, 一会儿又落入火海。
    不管是哪一种, 带给她的都是痛苦。
    她想伸手抓住两个人,可她用尽全力也抓不住,绝望束缚住她, 将她拖入无尽的深渊。
    一点儿也不想死……
    “咳咳咳……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从一座干栏建筑的底层传出来。
    有个穿着黑色布衣布裙, 梳着蛇形发髻, 包着一块绣花黑头帕的少女弯腰走到发出咳嗽声的景兰身旁。她蹲下, 看了看景兰。
    蹲了一会儿,见景兰没动静, 她顺手从旁边喂牛的那一堆草里抽出一根枯草去掏景兰的鼻孔。
    景兰鼻孔受了刺激,忍不住痒, 打了个喷嚏,接着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这下子, 一直昏迷的景兰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周围的光线十分昏暗,好一会儿, 景兰的眼睛适应了周围的光线, 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堆枯草上, 旁边有大石头桩子, 桩子上系着两头牛, 两头牛正在不时吃上一口堆在它们脚下的干草。
    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在一个牛圈里面,跟两头牛一起。
    可她记忆里面最后的一个画面分明是在冰冷刺骨的河里,她将沈婉和成泽推到岸边之后,力气耗尽, 被奔流的河水冲走。
    在她将要沉入河中时,她抓住了一块床板,因为这块床板,她才没有被淹死,顺河往下漂。
    也不知道漂了多久,就在她再也没力气抱住床板时,她被冲上了河道拐弯处的浅滩,然后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接着她就不断做让她觉得痛苦的噩梦,似乎在噩梦里永远都醒不过来一样。
    直到此刻剧烈的咳嗽震动她胸腔,把她从噩梦里拉了出来。
    景兰看完了两头牛,一转头又看到了身边蹲着一个人,因为这人全身都穿黑,只有包的头帕上绣了一条红色的蛇,还有她的一双眼睛又圆又亮,景兰第一眼根本就没看出来她是个人。
    对上她的眼睛后,景兰才看出来眼前这个黑乎乎的一坨的是个人。
    “吓!咳咳咳咳!”吓了一跳的景兰又咳嗽了起来,她试图坐起来,可刚一动,她就听到了一串铁链相碰的哗啦啦的声音,然后她赫然发现自己的一只左手被一个镣铐锁着,镣铐上有一串铁链穿在那个大石桩子上。
    即便这样她还是艰难地双手撑地坐了起来,随着她坐起,她发现她身上滑下来一块带毛的充满膻味儿的动物皮子。
    原先那个蹲在她身边看她的少女,见她坐了起来,就站起来,猫着腰往后退了几步,接着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受到惊吓的景兰环顾四周,她随即又发现自己在一个极其肮脏的环境中,动物的粪便到处都是,浓烈至极的腥臭味儿熏得她几乎呕吐。
    这是哪里?我为什么被人锁在这样一个肮脏的地方,跟牛拴在一起。
    想到“拴”这个字,她就赶紧去看,可否能够解开锁住她的铁锁链,一看之下,她死心了。那条铁锁链是穿过石头桩子中间嵌在石头里面的,如果她要逃跑,除非她有力气把这个石头桩子抱着一起走。
    她这么一动弹,身体没有那张动物皮子盖着,一阵寒风刮过,她立刻就感觉到了寒冷,不由得缩了缩身体。
    这时她看见了自己身上穿的还是画舫沉没时,她穿的那套白色中衣,只不过这会儿白色中衣早已经污秽不堪,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还有她的脚早就被冻得通红,生了不少冻疮,动一动就疼。
    既然不能逃走,就只能静观其变了。
    景兰用那只还能动的手,将滑落在地的那张充满膻味儿的动物皮子捡起来裹在身上,再坐到刚才躺着的那堆枯草上,往外张望。
    她又发现了其实她是在一个干栏建筑,也就是俗称的吊脚楼的最底下。
    这种建筑一般多存在于南方的少数民族地区,底层养牲畜,上层住人,怪不得她不时可以听到头顶上的楼板上传来脚步声。
    难道她是被此地的少数民族救了,然后带来这里锁起来。
    不过,景兰搞不懂的是,他们既然要救她,为何又要锁她呢?
    正在那里猜测时,有人进来了,领头的是刚才那个蹲在她跟前的少女,跟在她身后走进来的是两个穿着兽皮坎肩,黑色布衣,一头乱发,纹了面的壮年男子。
    三个人猫着腰走到她跟前,少女指了指景兰,说了一句她听不懂的话,那两个壮年男子点点头,就走过来,其中一个人从腰间掏出一把钥匙,把锁着她一只手腕的铁镣打开。
    她的手刚从铁镣里面脱离出来,另外一个纹面的壮年男子就拿出一捆麻绳出来,将景兰反绑了,然后将她夹在胳肢窝,弯下腰把她给带了出去。
    景兰被这样对待当然是觉得很糟心,可现在她都没有搞清楚这里是那里,是个什么状况,也只有逆来顺受了。
    壮年男子将景兰带出去后,再将她放在地上。
    她刚站直身体,就听到了周围发出了一阵阵“吼吼”的叫声,就看到了她赤脚站在一座三层吊脚楼前,周围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
    这些人都身穿黑衣,男人全部纹面纹身,女人则是梳着各种各种弯弯曲曲的发髻,每个人头上都包着黑色的头帕,头帕上绣着鲜艳的花与蛇。
    他们的皮肤比起汉人来说更黑,大多数人赤着脚,男人们腰间都有佩刀,女人们身上或多或少有些银饰品。
    这些人看着景兰的眼神让她莫名不安,就好像猎人盯着猎物,又或者说食客盯着食物,景兰甚至看到了小孩子们嘴边流下的口水。
    有人从三层吊脚楼上走了下来,此人是个一很高大的中年男子,他也是一头乱糟糟的短发,纹了面,但他手里拿着一个镶嵌了黄金蛇头的黑色木杖,身穿绣了金色蛇纹边的黑色布衣,腰间系着一条满绣金色蛇纹的腰带。
    景兰看他的装束,便猜他应该是这些人的头领。
    果然,当他一步步从吊脚楼上下来之后,那些原先起劲发出吼声的人就安静了下来,各个十分敬畏地看着那个手拿黄金蛇头黑色木杖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朝着景兰走过来,走到她跟前几步远的地方站住,凶狠地剜了她一眼,接着他转眼扫了周围的那些人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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