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两个宫女立即抬了一张古朴的椅子过来,放置在傅芷璇背后。
    “谢娘娘赐座!”傅芷璇盈盈一拜,然后微微屈身,臀部堪堪沾着椅子边,背脊挺得直直的,垂眉顺目,默不作声。
    似是瞧出了她的小心翼翼,萧太后美目一弯,目光中异彩连连,说出的话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亲昵:“傅夫人何必这么小心,哀家又不会吃了你。这两日找辰王和长公主,没找到人,不过歪打正着,倒是发现了一件蛮有意思的事情,咱们大燕素来不近女色的辰王殿下也有了意中人。作为嫂子,哀家很是替他高兴,若非辰王不见了,哀家连夜就要下旨赐婚……”
    随着她的话,傅芷璇的心不住地往下沉,心底的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了。等萧太后的话告一个段落,她闭上眼,插了一句嘴:“太后娘娘,给民妇一个痛快吧!”
    听到这话,萧太后眨了眨眼,啧啧两声:“傅氏,遇到点事就求死,你可真让哀家失望。哀家都要怀疑陆栖行的眼光了,他究竟看上你什么?”
    傅芷璇脸色一白,咬住下唇,沉默片刻,还是开了口:“太后娘娘,从民妇踏入这座宫殿开始就明白,民妇已是那案板上的鱼,与其这么不上不下地吊着,不如求个痛快!”
    “那本宫同意了!”若仔细看就会发现,说这话时,萧太后妩媚的眉眼中没有一丝笑意,相反里面充满了杀意。
    傅芷璇藏在袖下的手一缩,闭上眼,跟着点了一下头:“谢太后娘娘成全!”
    瞧她这幅视死如归的模样,萧太后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哀家与你开玩笑的,咱们可是要做妯娌的,一家人哪能说打就打,说杀就杀……”
    她接下来那句话,傅芷璇听得不大真切,脑子里只有“开玩笑”三个字盘旋回荡。她赌赢了,萧太后果然不愿意让她这么轻易就死了,不管是因为还没找到陆栖行,还是觉得没折磨够她,这总是她的一个机会。
    见她痴痴的坐在那里,橡根木头桩子一样,失魂落魄的,似乎在为没能痛快地死去而遗憾,萧太后眉宇间闪过一抹阴霾,转瞬即逝。
    下一刻,她脸上又恢复了笑容,装似闲聊地说:“傅氏,你与辰王是怎么结识的?”
    傅芷璇抬头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萧太后笑眯眯的:“今夜有事不能睡,你就当说故事给哀家听吧。”
    “是。”傅芷璇组织了一下措辞,一语带过京城的事,着重讲述了安顺的事,“民妇一个人逃到安顺城,身无分文,都快沦为了乞丐,就在这时遇到了辰王殿下。他收留了我,还带我回京,民妇感激不尽。”
    傅芷璇笃定这么短时间内,萧太后没法派人去安顺调查清楚,因而真话假话掺半,把两人的感情更多的归结于恩情。
    萧太后听出了她的意思,挑眉一笑:“好一出英雄救美,真是有意思。”
    傅芷璇垂下头,声音闷闷的:“娘娘,若非辰王殿下相救,民妇只怕会横尸安顺街头。王爷,他是个好人。”
    好人!多久没听到这两个字了,萧太后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涌了出来,良久她才止住笑,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傅芷璇:“这么说,你只是因为感恩才与辰王凑到一块儿的了?”
    傅芷璇闭上眼,面上一片无奈:“娘娘,若民妇不随苗夫人南下,就不会遇到劫匪,也就不会流落街头,被辰王所救,更不会看到不该看到,为求自保,只能越陷越深,不得不随波逐流。说到底,不过是世事无常,身不由己罢了。”
    “好一句身不由己!”萧太后拍了一下手,似是找到了共鸣,“身在局中,不能抽身,只能不停地往前走,否则后退一步就将万劫不复。”
    闻言,傅芷璇抬头,诧异地瞥了她一眼。
    但这样感性的情绪于萧太后来说,实在是太短暂,转眼间,她脸上又恢复了笑容:“傅氏,谢谢你今日陪哀家说了这么多话,哀家也要请你看一场好戏。”
    傅芷璇一脸莫名,却见,萧太后冲旁边的初月挥了挥手。
    初月躬身退出了大殿,很快就领着一个个子不高,身材瘦小,一双眼珠子滴溜溜机灵转着,穿着一身御林军军服的年轻男子进来。
    “小人参见娘娘。”他跪地一拜。
    萧太后轻轻抬了抬头:“起来,情况怎么样了?”
    男子站起身,面带笑容地说:“娘娘放心,一切都很顺利,侯岩庭已经踏入了咱们的圈套而不自知,就连他的几个心腹也跟着一并中招了。”
    萧太后满意地颔首:“下去吧,盯紧点,尽快解决了侯岩庭,免得夜长梦多。”
    “是,娘娘放心!”男子恭顺地行了一礼,又被初月领了下去。
    傅芷璇的脸色一片惨白,背上冷汗淋淋,侯岩庭可是御林军总统领,执掌二十万御林军,与陆栖行交好。除掉了他及其心腹,二十万御林军就会落入萧太后的手中,到时候,就是陆栖行回来了,也不得其门而入。
    萧太后慢慢地欣赏了一番她脸上的恐慌神色,然后端起一杯茶,笑容满面地说:“想必你已经猜到了,今日有人请侯岩庭喝酒,一顿送葬酒,咱们祝候统领一路走好。你与哀家一道等候这个好消息吧。”
    说罢,拿起杯子,轻轻把茶水撒了出去,像是在祭奠逝去的人一般。
    ***
    与此同时,闻方也接到了消息。
    “你说候统领今日去了邵永利家喝酒?”他蹙紧眉头,不解地说,“现在京城这么乱,候统领应该没心情去喝酒才是。”
    张罗解释道:“据说是邵左统领前一阵喜得麟儿,今天正好满月。邵左统领连生了八个女儿,总算得了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因而大肆庆祝,广邀同僚,帖子在半个月前就发出去了。作为上司,候统领肯定不可能不给他这个面子,所以今儿就去了邵府。”
    闻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中升起的月亮,拧起眉头说:“照这么看来,候统领还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越等得久,夫人越危险,我去邵府外等他。既然已经寻到了候统领的下落,你去把其余的弟兄们也一并叫回来,别在外面浪费时间了。”
    第131章
    邹永利作为御林军的左统领, 地位仅次于总统领侯岩庭,乃京中炙手可热的人物之一。他儿子的满月宴自是引得八方瞩目, 尤其是大半个月前他就把帖子发了出去,现如今虽说京城里出了点事, 但帖子都发出去了, 也不好不办。
    因而这一日邹府灯火辉煌,人流如织,喧嚣声不绝于耳,京中大部分官员都来恭贺,尤其是御林军内正六品以上的将军,除了个别轮值者,其余人等无不来贺, 因而满院子都是腱子肌结实的武将。
    一群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壮汉凑到一块儿, 酒过三巡, 便故态萌发, 一个个猜拳斗酒,闹得火热,就院子都是他们的喝彩声和起哄声。
    邹永利人逢喜事, 又是主人, 被灌得最多,脸红通通的, 鼻尖冒汗,脚步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 摇摇欲坠。
    御林军右统领蒙丁山见了,缓缓抬起颤抖的食指,打趣道:“老邹,你这是老当益壮啊,咱们今儿也不耽搁你了,回去使把劲儿,十个月后……咯,十个月后再抱一个大胖小子,又请弟兄们喝酒。”
    “哈哈哈……”他的打趣引得满院子的武将都哄堂大笑,个别兴起者,甚至用筷子敲着碗,大声嚷嚷,“邹统领,明年又等着你请咱们喝酒!”
    倒是始作俑者蒙丁山挖了个坑给邹永利后,自己却撑不住,一头栽倒在了桌上,呼呼大睡。
    旁边的将领看得乐不可支,指着蒙丁山说:“蒙统领也不行了,找个地方让他歇歇,咱们再继续。”
    一副不醉不归的模样。作为上司兼同僚,也是在场唯一还勉强能保持清醒的侯岩庭摆了摆手:“行了,明日有事,别耽搁了正事,今日就到此为止吧,以后有空大家再聚。”
    他发话,大家也不起哄了,作为东道主的邹永利拿起一个巴掌大的瓷碗,往前一晃,酒水洋洋洒洒倒了一半,他似乎毫无所觉,打着酒咯说:“咯,咯,候统领说得对,明日还有事,今天就到此为止。最后一碗,我先干了,我老邹感谢大家赏脸……门口,东一营的弟兄们正在候着,让他们送大家回家。”
    东一营最近负责内城巡逻,对大街小巷最为熟悉,由他们护送这群醉汉回家,再合适不过,大家纷纷赞邹永利想得周道,一个个端起碗,仰头一口灌下。
    忽地,空气中传来哐当一声,紧接着是一只瓷器碎裂,滚落到地上的声音。
    在场的人大都是身经百战之辈,对这声音熟悉极了,哪怕是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也都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声源处。
    只见一柄闪着冷光的大刀出其不意地袭向正仰头喝酒的侯岩庭的咽喉。这刀快,侯岩庭的反应更快,手中的瓷碗往前一推,手扶着椅子,往后一番,跳出座位,一把举起先前还坐着的椅子堵了上去。
    那刀划破瓷碗,毫不留情地往推进,一把劈开了结实的梨花木椅子。正要劈向侯岩庭的面门,却见侯岩庭已经飞快地拔出旁边呆滞的副将身上的佩刀,横着直面迎了上去。
    两刀相接,发出斯斯斯刺耳的铮鸣声,侯岩庭用力往前一推,对面那刀不敌,哐地一声,从手中脱落出来,握刀的蒙丁山见事不可为,往后猛然一退,怒喝一声:“还不动手!”
    这四个字如平地一声惊雷,终于拉回了众人的神智。大家看着眼神清明,一脸凶相的蒙丁山,俱是一惊。
    站在侯岩庭旁边的副将反应最快,上前怒斥道:“蒙丁山,你要做什么,想造反不成?邹统领,快让东一营的将士进来,把他们拿下。”
    蒙丁山冷哼一声,脸上浮起讥诮的笑:“邱副将,我看搞不清楚状况的是你。”
    鄙夷了邱副将一句,蒙丁山再不理会他,扭头瞥向一脸呆滞的邹永利:“还不动手。”
    邹永利双手握拳,面色颓然,愤慨地说:“不是说好由你动手。”
    此言一出,副将呆滞,忠于侯岩庭的将领皆怒目而视,瞪着邹永利:“好你个小人,出卖兄弟,忘恩负义的小人。”
    邹永利本是侯岩庭一手提拔起来的,两人十几年前在一个大营从军,他还救过侯岩庭一命,两人有过命的交情,因而谁也没到他会叛变。
    蒙丁山冷哼了一声,嗤笑道:“行了,邹统领,走到这一步,难道你还以为有回头的余地?不说别的,就是为了你那娇妻幼子,你也只能一条路走到底了。”
    不知哪一句戳到了邹永利,他身体一晃,脸上的酒气消散,布满猩红血丝的眼睛中升起一抹狠戾:“候统领,道不同不相为谋,得罪了!”
    说完,挥了挥手,东一营的士兵得了命令,一个个手持大刀,飞快地跑了进来。东一营一直是他的人,也只有他,侯岩庭才不会防备。
    见此状况,明白今夜是别想善了了,副将并一众侯岩庭手底下的将领纷纷往侯岩庭身边靠拢,眦睚欲裂地瞪着邹永利:“邹统领,你可想清楚了,踏上这条路,你就别想回头了。”
    蒙丁山听了,从鼻孔里出了一口气,冷声道:“少废话,动手!”
    闻声,邹永利闭上眼,下了命令,东一营的士兵立即拔出大刀冲了上去,蒙丁山与邹永利的下属见状,也拿起武器,加入进去。双方人数悬殊太大,形势一面倒,对侯岩庭一方不利极了。
    副将见了,很是着急,一边拾起地上刚才蒙丁山丢掉的那把大刀抵挡冲上来的东一营士兵,一边焦急地说:“候统领,他们人太大,咱们恐怕不敌,属下想办法拖住他们,你快走。”
    那边的蒙丁山握住发麻的手腕,哈哈大笑:“想走,门都没有,外面也全是我们的人,甘龙,你不是对侯岩庭忠心耿耿吗?今日就随侯岩庭留在这里吧。东一营的将士们都听着了,一个都不许放走。取下侯岩庭首级者,封千户侯,擢三品大将军,取下甘龙首级者,封百户侯,擢四品将军。其余人等,无论杀了哪一个皆官升一级,奖黄金百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是这种形势一面倒,对己方有利的情况。东一营的士兵被这奖励刺激得眼球充血,一个个干劲儿十足,提起刀,不怕死地冲上了上去,衬得侯岩庭这方更显颓势。
    哪怕他这边都是正六品以上的将军,身经百战,但也禁不住对方的人海战术,不少人身上都挂了彩。
    甘龙见了,越发着急,再次催促道:“统领,咱们兄弟想个办法,撕开一条口子,你冲出去。”
    倒是侯岩庭,脸上神情不变,手起刀落,一刀舞下去,切人如切瓜,不过几瞬,他的面前已躺了好几具血淋淋的尸体。
    “少废话,杀。”侯岩庭的指令简洁犀利,一如他这个人平时为人处世的风格。
    邹府中刀光剑影,武器摩擦声不绝于耳。
    躲在邹府外等着侯岩庭的闻方听到院子里传来的刀剑撞击声,斥候的敏感和机警让他立刻意识到府中肯定是出了事。
    “我想个办法进去看看。”他从小巷中站了起来。
    旁边的张罗见他一脸严肃,嬉笑了一下,满不在乎地说:“闻大人,御林军八成的将领都在这儿,能有什么事。说不定是喝高了,动起了手,比划比划。咱们的身份不宜暴露,还是别出去了。”
    闻方竖着耳朵仔细听了听,摇头说:“不对,比划顶多一两人动刀,你们听这声音,杂乱无章,而且动静很大,像是许多人在动武。我想办法去探探里面发生了何事,你们在这里等我。”
    “可是,邹府外到处都是侍卫,你怎么混进去?”张罗指了指府外的一群士兵,为难地说。
    闻方扫了附近的地势一眼,自信地说:“我有办法。”
    说罢,纵身一跃,飞快地闪入邹府后门那一条小巷子,沿着漆黑的小道一路疾行,然后寻到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抱着旁边那棵百年老树,悉悉索索,动作迅捷得像一只猿猴,转眼间就爬到了树干上。
    他抬起头,往邹家灯火通明的地方一望,发现还是矮了点,看不大真切,又往上爬了两丈,踩在一截支出去的树干上,探头往邹府前院望去。
    这一看,惊得他差点从树枝上摔下去。
    院中,刀光闪闪,此起彼伏,带起一长串血花,喷洒到烛火上,连烛光似乎都被染成了血红色。
    因为离得比较远,他也识别不出哪一方是侯岩庭。
    但侯岩庭身为御林军的大统领,他在场的情况下还发生这种事,定是有人犯上作乱。闻方急了,万一侯岩庭有个闪失,谁去救夫人。
    他翻身就往树下爬去,才爬了一半,突然看到西边天际燃气一朵绚丽的焰火,啪啪啪,在空中渲染开来,五光十色,格外漂亮,令闻方一滞,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两眼。
    这焰火转瞬即逝,他回过神来,又往下爬,结果才刚动,天上又响起了劈劈啪啦的爆炸声,还是在西边天际,同先前那朵焰火一模一样的花色,绚丽灿烂,不同凡响。
    这么漂亮的焰火极其少见,而且今日非年非节,怎会有人在天边放焰火,闻方停止了爬树的动作,抬起头,望着天边。
    没等多久,又一朵焰火在天边绽开,位置、花色都与先前并无二致。
    三朵焰火过后,西边天际沉寂下来,又恢复了宁静。闻方等了一会儿,见天上再无动静,目露沉思,飞快地跑了下去,一口气跑到张罗身边,把院中的情况说了一遍,又问:“你们可看到了西边天际的焰火?”
    张罗点头:“太漂亮少见了,连过年也很少看到这样五彩的焰火。”
    闻方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觉得这不是普通的焰火,应该是有人在发信号。”
    “信号?那这是何人所传,要传讯给谁?”张罗一脸茫然,焰火因为醒目,响亮,易引起人注目,历来都有用焰火传讯的传统,不过不是当事者,其他人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闻方也不知道,他看了一眼邹府门口守着的士兵,皱眉道:“我怀疑侯统领遇到了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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