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家的在旁边说道:“头胎都会有些辛苦,过了头三个月应该就会好很多了。我去厨房炖点鸡汤,把油沫去了,放点虫草花,那个补身子。夫人就是身子太虚了。”
    思安点头道:“那你快去吧。”
    王二家的便行礼退出去了。思安又对夏初岚说道:“老爷挑的这个婆子真是没话说,经验丰富,手艺好,话不多,做事也勤快。有她在,奴婢都觉得省心不少。姑娘要出去走走吗?”
    夏初岚摇了摇头,她现在根本就不想动,浑身乏力。顾行简去了那个村子,虽然有吴璘同行,陆彦远也在那里,可她心里还是惴惴不安。总觉得所有的人跟事凑在一起,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巧合。她担心顾行简会遭遇不测,但自己的身子又不争气,完全帮不上忙。
    思安走到她跟前,拉了她冰凉的手说道:“姑娘可是在担心老爷?您现在的身子不同于往常,切忌忧思过甚。老爷聪明绝顶,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夏初岚回握住思安的手,微微笑了笑。思安跟着她这几年,虽然她也是对这丫头娇宠了些,从没当成奴婢看,但真是觉得思安犹如一个小姐妹,处处体己贴心。
    她这个人朋友一直很少,而且女人缘是真的不怎么好。
    她忽然想起远在临安的秦萝,应该已经生产了吧。也不知道生了个男孩还是女孩。顾老夫人若是知道她怀孕的消息,或许也会高兴,不再那么冷淡了。
    她不由地摸了摸肚子,希望能把这个孩子好好地生下来。不管它是男孩或是女孩,都是顾行简的第一个孩子,她一定会视若珍宝。把它爹爹童年没有得到的那些疼爱,全都补给它。
    这时,外面响起敲门声,思安走过去开门,看到陈江流站在外面,惊讶道:“江流,你怎么过来了?”
    陈江流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是嗫嚅道:“我想见夫人。”
    思安回头看了夏初岚一眼,夏初岚点头应允,她才侧身让陈江流进来。陈江流进屋之后,径自跪在地上:“夫人,我有话跟您说。”
    夏初岚见他郑重其事,给思安递了个眼色。思安疑惑地看了陈江流一眼,便退出去了,还顺手关上门。
    陈江流这才抬起头,双目通红:“夫人,对不起,是江流一直骗了你们!”
    夏初岚心里“咯噔”一声:“江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江流决定不再隐瞒,便把他怎么变成恩平郡王的棋子,还有恩平郡王要他接近顾行简,传递消息回都城,以及刚刚高益要他下药的事情一股脑地都跟夏初岚说了。
    “我不敢跟崇明哥哥说这些,我怕他受不了。我刚开始的确是帮恩平郡王做事的。但你们对我太好了,我若再出卖你们,便连牲畜都不如了!夫人,请您原谅我。”陈江流说完,趴在地上,泣不成声。
    夏初岚看着他孱弱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破茧之前的蝴蝶一般弱小,轻轻叹了口气。她不得不佩服顾行简敏锐的直觉。他们这些普通人看到弱者,更多的是同情和怜悯,往往容易放松警觉。她虽然没有崇明那么看重陈江流,但也只把他当成一个孩子,是无害的,从来没有真正地防范过。
    现在看来,幸好陈江流被感化了。倘若他一直隐藏着身份,甚至用药毒倒了侍卫,可能他们都不会有所防备。
    这么想着,她还是觉得阵阵心惊。她一时无言,看着陈江流好久才问道:“江流,这次我可以相信你所说的吗?”
    陈江流迅速擦干眼泪,认真地说道:“我愿意回都城之后指认高益。夫人想怎么处置我都可以,但他们肯定还有下一步的行动。如今相爷不在,夫人一定要小心!”
    夏初岚沉默了一会儿,因为精神绷着,也没有先前那么疲乏了。她让陈江流把药包留下:“你先出去吧,把崇明叫进来,我有事同他商量。”
    陈江流怯弱地看了夏初岚一眼,嘴巴张了张,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夏初岚说道:“这件事他早晚都会知道,瞒不了多久的。”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屋里光影流转。陈江流脸上的表情变了几变,最终还是垂下头,一言不发地走出去了。
    很快崇明就进屋来,问道:“夫人,江流说您找我?”
    除了顾行简,崇明对人一向很冷淡。大概念着上回夏初岚帮他留住了陈江流,因此显得比旁人亲厚一些。
    夏初岚指了指案上的药包:“我怀孕不敢碰,你看看这是什么。”
    崇明将药包打开,闻了闻说道:“应该是一种蒙汗药,摄入少量就会让人昏迷不醒,夫人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是江流给我的。”夏初岚平静地说道。
    崇明刚才就觉得陈江流的神色不太对,想问问夏初岚。此刻听到夏初岚这么说,更是疑惑。但还没等他开口询问,夏初岚便说道:“他是恩平郡王的探子,这包药是恩平郡王的幕僚塞给他的。”
    崇明听夏初岚说完,手在袖中握紧,全身紧绷,半晌都没有说话。起初他不相信,可一旦怀疑的种子发了芽,平日不在乎的那些细枝末节都变得可疑起来。而且夏初岚有什么理由去污蔑一个孩子?这些只有可能是真的!
    崇明只觉得心口被人凿了一刀,钝钝地生疼。他没想到自己一直当做弟弟般疼爱的陈江流,居然是恩平郡王安插在他们身边的探子。这个恩平郡王,真是颇有手段!崇明想到前些日子,他还因为陈江流,差点与最敬爱的相爷起了冲突!
    他怎么可以如此欺骗他!
    崇明只觉得脑中轰然炸开,要转身出去,夏初岚叫住他:“崇明!最开始江流接近我们的确是有目的。但现在他能主动坦白这一切,证明他对我们并不是全无真心。当务之急是要如何化解眼前这场危机,江流的事,等相爷回来再做定夺。”
    崇明强行压制下胸口翻腾的怒火和痛意,冷静了一下才说:“他们的目的在于夫人,想必是要挟持您,威胁相爷。我们可以将计就计,先在驿站布置好一切,等他们来。但不知道他们的人数具体有多少,为了安全起见,我建议夫人还是先秘密转移到府衙那里。那里有吴将军的人马,我借一些人过来,足以对付他们。”
    夏初岚想了想说道:“便依你说的办。”
    入夜,驿站前挂起了红色的绉纱灯笼。轮班的侍卫纷纷打起哈欠,不久就三三两两地倒在了地上。
    一行穿着玄衣的人来到驿站门前,看了看地上的侍卫,然后涌入了驿站里面。
    四周很安静,只有穿堂风的声音。领头的玄衣人朝身后的人做了个手势,那些人便沿着廊下散开,一间房一间房地寻找。
    等到所有房间都找了一遍,手下的人回来,全都摇了摇头,那人忽然觉得不对劲。就算侍卫都吃了药,可那些丫环婆子呢?怎么这个驿站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不好,快退出去!”
    但他话音刚落,身后的大门已经“砰”地一声关上。士兵从各个廊下蜂拥出来,一下子将他们团团围住。崇明从士兵后面走上前来,冷冷地说道:“你们被包围了,乖乖投降吧!”
    领头的人眯了眯眼睛,不由分说地上前与崇明过招,剩下的玄衣人也都跟士兵打斗起来。崇明的功夫是几个禁军教头亲自调教过的,自然不简单。但那个领头的玄衣人功夫也不差。两个人来来回回过了几十招,还没分出个胜负。
    崇明找准空隙,一剑穿过那玄衣人的肩头,趁他躲闪之际,用脚踹向他的膝头,玄衣人便脱力跪在了地上。崇明一剑横在他的脖子上,他便不能动弹了。
    而那边士兵也把其余的玄衣人劝都制住了。清点了一下人数,总共是二十个,不多不少。
    崇明摘下那玄衣人蒙面的布,冷冷地说道:“身手不错,不过你们未免也太小看人了。区区二十个人,便想攻下这个驿站?说,你是谁?”
    那玄衣人没有说话,只是诡异地勾了勾嘴角。
    崇明刚刚察觉出不对劲,那人闷哼一声,嘴角流下一道血痕,然后倒在了地上。接着其余的玄衣人也都如此。崇明蹲下身探了探他们的脖颈,全都没气了。
    看来这些人都是报着必死的决心来的,舌头底下全藏着药。
    可崇明非但没有松口气,反而整颗心都提了起来。不对,这里头分明有什么地方透着诡异。这些人怎么会知道行动必定失败?除非……
    这时大街上传来大声的呼喊:“失火啦!州府衙门那边失火啦!大家快帮忙救火啊!”
    崇明的心往下一沉,飞快地走出门,只见百姓都提着水桶奔向前方。那里一道红光,明明灭灭,如同在黑夜里绽放的火莲花。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夏初岚也是在守卫衙门的士兵哗变的时候, 才知道他们的目标一开始就是府衙里的完颜亮。陈江流不过是个棋子,用来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而宋军中早有金国的细作, 等待里应外合。
    变化来的太快,他们都始料未及。
    在一片漫天的大火中, 夏初岚和其他人被混乱的人群冲散, 几个人趁机将她套进麻袋里,扔上了马车。马车颠簸驶出, 她被震得几乎欲吐,听到驾车的人用女真语快速地交谈。
    她不熟悉女真语, 又被缚在狭窄的麻袋中, 无法动弹。她现在怀有身孕, 与他们正面抗击,不是明智之举,只能借由想一些事情来分散注意力。
    江流说是恩平郡王的幕僚要他下药, 那么这些袭击府衙的金人与恩平郡王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恩平郡王竟然与金国人勾结在一起了?
    自古皇位之争便是你死我夺。恩平郡王想要除掉处于劣势中的普安郡王,采取一些手段方法这都在常理之中。可是金人阴险狡诈, 与他们合作,恩平郡王就不怕自食恶果?
    夏初岚正想着,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周围很安静, 那两个人也不再说话了。
    麻袋里的空气很少,她呼吸短促,满头大汗,手不由地抓着。
    忽然头顶的绳结被打开, 大量的空气涌了进来。夏初岚还没缓过气,就被人从麻袋里拉了出来。
    眼前的两个魁梧的金人放肆地打量她。
    她的容貌本就十分惊艳,出了汗以后,头发贴在脸侧,犹如凝露沾染了琼花,说不出的美艳动人。
    马车上只有一盏昏暗的灯,夏初岚从他们浑浊的气息,染上情欲的眼眸里,判断出他们的邪念。她本能地往后挪了两步,后背抵在马车壁上,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这两个金人很显然不会汉语,她无法用言语交谈来拖延时间。刚刚她顺势看了眼窗外,这是荒郊野外,没有人,大声呼救都没有用。她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只觉得那两个金人朝她逼近,其中一个还按住了她的肩膀。
    “放开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夏初岚几乎推不动他的手臂,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那个金人反将她推倒在地,身边那个人拉住他,用女真语说了句什么,似乎在劝解。
    夏初岚觉得那人能听懂汉语,就对他说道:“你们可要想清楚?派你们来的人,没有叫你们动我吧?你们若对若我下手,可想过回去要接受什么惩罚?”
    那个金人脸色变了一变,显然是听懂了。
    夏初岚镇定下来,慢慢地坐好。她知道这个时候越惊慌,只会越激发对方的欲望。思安和六平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找她的。她猜测这两个人应该是奉命捉拿她的,否则不会那么准确地在人群里找到她,还将她绑了运走。大概是半路上起了歹念,但其中一个意志还没那么坚定。
    那两个金人盯着她,觉得这个汉人女子有些了不得,不愧是顾行简的女人。寻常女子在这种情况下,不是惊慌挣扎,就是痛哭大叫,而她却出奇地镇定。
    其实夏初岚很怕,她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双手在袖中紧紧地握着,手心里已经全都是汗。她心跳得很快,面上却强装镇定,只能尽力与他们周旋:“你是不是能听得懂汉语?如今我落在你们手里,也没想着逃跑,你们可以告诉我是谁让你们绑了我么?他是想用我来对付顾行简?”
    她故意说得很慢,用目光看向那个能听得懂的金人。
    那金人皱了皱眉,用有些怪腔怪调的语言说道:“你是逃不了的。我们要用你跟顾行简谈判。你怀了他的孩子,对吗?”
    刚刚这些金人袭击州府衙门,原以为会将府衙一举击溃,成功救出完颜亮。没想到大宋士兵都训练有素,尽管有内奸将他们的部署全部打乱,但他们奋力抵抗,阻挡了金人的进攻。完颜亮没有逃出多远,又被抓了回去。
    于是他们把夏初岚抓走,想用她来逼迫顾行简交出完颜亮。
    “你们这么做是没用的。若我在他心目中真的有分量,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丢下我们母子?说白了我不过是个女人罢了,他不会看在眼里。但我知道恩平郡王好像在成州,他如今很得宠,你们若抓了他跟皇帝谈判,多半能换回很多好处。”
    “你胡说!恩平郡王明明在都城,怎么会在成州?他的幕僚……”那金人口快,一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立刻闭口不言。
    另一个金人听不懂汉语,看夏初岚和同伴用汉语说话,眼神里充满了狐疑。他终于不耐烦,一把将同伴推下了马车,不由分说地向夏初岚扑了过来。夏初岚忍受他身上浓烈的异味,像是混杂这牛羊和马奶这些味道,极度想吐。
    那人掐着她肩膀的时候,她用女真语说了一句:“我偷偷告诉你,他说要跟我合作,除掉你,独自回去领功。”
    以前夏家做海上生意的时候,跟各番国的商人都有往来。夏初岚虽然不会说女真语,也听不懂,但还是学了几句应酬,能够勉强表达出意思。
    那金人气得双目圆瞪。刚才他就觉得奇怪,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用他听不懂的汉语说话,原来他还有这个心思?他们本就是被临时指派来执行这次的任务,彼此之间并不熟悉,各自心怀鬼胎。那金人也顾不上软玉温香,掀了帘子就下马车。
    另一个金人原本站在马车下等着。事已至此,等同伴完事了,他也想上去尝尝江南女子的滋味。这顾行简的夫人长得真是如花似玉,说话时的气息都是香甜的,跟他们金国的女人大不一样。
    反正金人时常将俘虏来的女人占为己有,多这一个也不多。
    可他没想到同伴从马车上下来,劈头盖脸就给他一拳,然后将他按在地上暴打一顿。
    “你干什么!”那人大声呵斥道。
    “你跟那女人说要除掉我?你以为凭你能除掉我?看看我们谁的拳头硬!”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从来没说过这种话!”他挡住同伴的拳头,直起身子,“那女人厉害得很,你是不是被她骗了!我们刚刚在说恩平郡王的事,我还差点被她套出话了!”
    坐在他身上的金人停下来,想想不对劲,咒骂了一句,起身走到马车旁边。他用力掀开帘子,但马车上只剩下一个麻袋,夜风将窗上的帘子吹了起来。
    “不好,中计了!她跑了!”金人大声道。
    夏初岚也不知道自己能跑多远,黑夜中完全辨不清方向,只是奋力地往能够隐蔽的地方跑去。她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小腹坠痛,可不敢停下脚步。
    若是被那两个金人抓回去,她只有死路一条。
    忽然,她脚下踩空,滚落到斜坡底下。沾着露水的韧草从她皮肤上划过,刺疼无比。等她滚到底端,小腹剧痛无比,仿佛有骨肉在剥离她的身体。她痛得蜷缩成一团,却不敢大声呼救。
    她分不清自己脸上是汗水还是泪水,手紧紧地抓着身边的草,一次次尝试爬起来,但都失败了。她身上全是汗水,被夜风一吹,变成了刺骨的寒冷。
    没有人来救她。这样下去,她的孩子……她眼中的泪水越蓄越多,从来没有这么无助害怕过。
    忽然,不远处的林子里有火把亮了起来。然后那些光亮越来越多,逐渐汇集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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