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致有些期待又有些担忧。期待他成功,又担忧自己被毁容。
    ……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担忧非常有先见之明!
    阎芎原本看到陈致在屋顶上偷听,以为他得到消息之后,必然会想办法与自己的会合,商量下一步如何合作。谁知左等右等,行李的结都解开系上来回五六遍,厢房内除了痰盂已经无物可带了,他竟然还没有动静,不觉有些心灰意冷,正打算咬咬牙,带上痰盂,就听外面传来一声心虚气短的呐喊:“师弟……”
    他出门一看,三个护卫守在门前,严阵以待。一个口鼻歪斜的奇怪男子被一个大脸盘妇人搀扶着,眼巴巴地望里看。
    “师……兄?”虽然样貌变了,但是声音和身材没有走样,阎芎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师弟。”陈致拍拍容韵的手,两人慢吞吞地往前走。
    阎芎也迈了一步,被奶妈挡住。阎芎不悦道:“来之前,夫人不是让你们听我差遣吗?”
    奶妈说:“夫人让老奴送先生上车,不敢违命,还请先生不要为难老奴。”
    阎芎还没说话,陈致已经嚷嚷起来:“什么?你要出门?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不许离开光孝寺半步!不许离开光孝寺半步!这里有佛祖保佑,你当我的话是耳边风不成?”
    阎芎一脸委屈地说:“我答应了人家,还收了定金。”
    “不成不成!去不得。钱你给我退回去。”说着,陈致就要上来抢人。
    奶妈朝护卫使了个眼色,将两人挡了下来。她说:“这位是先生的师兄,必然也是高人。我家夫人请先生帮忙看相,您要是不放心,也可以一起来。事成之后,该给的钱一分不会少。”
    陈致又推拒了几次,终于在阎芎与奶妈的劝说下,才“勉强”同意。
    奶妈怕夜长梦多,当即带着他们上马车。
    马车窗户用纸糊住了,虽然有光照进来,但是看不见沿路的风景。奶妈与他们同乘,四个人在车厢里稍嫌拥挤。
    奶妈与容韵同坐一排,中年发福的身体将十四岁少年挤成了杆儿。
    容韵委屈地瞅着陈致。
    陈致摸了摸自己的歪鼻子,再撇了撇斜嘴,回瞅。
    容韵低下头,默默地忍了。
    马车走了一段平路,就开始颠簸了,仔细听,还有“哔哔波波”车轮碾压碎石子儿的声音,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路复平坦。
    容韵坐得腰酸背痛,用脚尖踢了踢陈致。
    陈致还未开口,奶妈已经发话了:“还请夫人再坐坐。”
    容韵对着陈致吐了吐舌头。
    他的面盘虽然被捏大了,但眼睛还很精致,看上去倒也有几分俏皮,让阎芎忍不住多望了两眼。
    “咳咳。”陈致干咳两声。
    阎芎老脸一红,赶忙将眼睛转向窗纸。
    又过了半个时辰,外面响起了推门声,马车放慢速度,沿路依稀有说话声与脚步声,都极轻,仿佛刻意压低了声音。
    走了半柱香,马车总算停下来。
    奶妈率先下车,阎芎正要跟着下去,门就被用力地关上了,只好无奈地坐回去。
    容韵说:“别难过,你不是一个人。我也希望你刚才挤下去了。”
    阎芎:“……”吃了一鼻子灰还要被人嫌弃多余,印堂发黑、霉运当头的那个人,该不会是自己吧?他拿八卦镜照脸。
    容韵好奇地问:“这是照妖镜吗?”
    阎芎:“……”
    容韵问陈致:“他为何不说话?”
    陈致说:“因为他说话收钱。”
    第80章 向月之心(十)
    奶妈再出现, 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 陈致庆幸自己没有人的三急, 下车时依旧从容淡定,阎芎克制不住,几乎是飘着下来, 瓮声瓮气地问:“我想净手……”
    他被领走后,陈致和容韵直接被带到客房,奶妈说:“两位现在这里休息。那位先生回来之后, 就住在隔壁。”指着身后的两名丫鬟说, “这是小蓝小红,你们有事只管差遣他们。”
    陈致还想问, 奶妈已抢先一步道:“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 只管在这里住着,用得到你们的时候自然就用上了。”
    阎芎放完水回来, 等在门口的小蓝正要领他回屋,就被隔壁拖了进去。听见背后的门“砰”的关上,阎芎贴着门板说:“鄂国夫人给了我两箱金子, 分你们一半, 有话好说。”
    陈致说:“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阎芎说:“我收了钱的,照我们梅数宫的规矩,当然要替人消灾。”
    陈致勾着他的肩膀往里走,不等容韵出手,阎芎已经嫌弃地推开他:“不是我说, 你的脸丑得太真实了,远看吓人,近看下鬼。”
    陈致:“……”回头看容韵。
    容韵立刻冲过去,抓住阎芎说:“师父你说,砍手砍脚还是砍头?”
    阎芎说:“师父?你们不是夫妻吗?”
    容韵说:“先师徒,后夫妻。”
    “少贫嘴。”陈致将阎芎从容韵的手里解救出来,整了整衣服,说,“鄂国夫人想让你看的人,很可能是西南王。”
    阎芎惊住:“看西南王的面相?要是他的面相不好,我该怎么说?挑好的说是砸自己的招牌,实话实说那是砸自己的命啊。”
    容韵嘲弄道:“梅数宫不是修真门派吗?”
    阎芎说:“修真的人更怕死。”他们历经千辛万苦就是为了不死。
    陈致说:“你实话实说便可。”
    阎芎一脸怀疑:“我们三个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被问罪,你们也逃不了。你不会来一招欲扬先抑,让我说难听的,自己说好听的吧?”
    陈致说:“西南王已经死了。”
    阎芎:“……”
    容韵疑惑地问:“你抖什么?”
    阎芎哭丧着脸说:“他们让我去看死人的面相……那还要怎么看,不就满脸死气吗?要是他们问我,西南王什么时候活过来,我该怎么说?总不能让他们清醒点吧?”
    容韵说:“你可以算他下辈子投胎在哪里?”
    阎芎立马不抖了,深以为然道:“有道理。我只要掐指一算,算一个过几年出生的孩子当继承人,不就可以了。”
    陈致万分懊悔自己跳上了这艘不靠谱的贼船。
    容韵说的胡话被阎芎奉为宝典,自认为找到了自保之道,镇日里潜心享福,一点儿都看不出来西南是为了给师父报仇。
    陈致忍不住问他:“初心呢?”
    阎芎理直气壮地回答:“西南王已死,这仇就算报了,我总不能挖他的坟鞭尸吧。”
    就算挖了坟,也认不出是谁,陈轩襄那颗头还被皆无顺走了呢。
    没有脑袋,就算看死人的面相也是不能的。所以,鄂国夫人要阎芎看的人,多半还是个活人。想通了这点,陈致却懒得告诉阎芎,反正他知道了,也拿不出对策。
    入夜后,他上屋檐转悠。
    此处房舍此起彼伏,数量占地极广,一眼见不到头,多半就是王府——来时,那辆车必然是出城转了一圈,故布疑阵。
    但他没敢走远,屋舍之间很多参天大树都是望斗,有侍卫潜伏。屋舍之间的小径也是过一会儿便会有人巡逻,时间长短不一,根本无迹可寻。
    至此,陈致不得不相信,西南王府的确已经成了一座密不通风的铁壁铜墙。
    无法可想,只能随机应变。
    受阎芎的态度感染,陈致也“自暴自弃”起来,权当是微服私访。其中,过得最悠闲的,还数容韵,这几日已经深陷在贤妻良母的角色里,演得淋漓尽致,不管陈致信不信,反正阎芎是信了,一口一个师嫂,叫得亲热无比。
    为此,容韵看他顺眼了一点点——只有一点点。因为有时候,陈致会以“男人之间的悄悄话”为名,让他一个人玩去,自己和阎芎喝茶下棋聊天。
    一日,陈致听了一早上的“夫君”,便找阎芎透气。
    棋盘刚置下,阎芎便劝说起他来,嫌他身在福中不知福:“如有我嫂夫人这样貌美温柔的道侣,真是做梦都会笑醒呢。哎,不过你既然是四明山的仙人,为何会娶一个凡人为妻呢?”
    陈致落子:“孽缘吧。”
    阎芎抓起一把棋子:“孽缘也是缘。你何不传授道法于她,说不定能修成正果。”
    许是室内太静,对面太烦,陈致竟生出一股“自己多说点,让对方闭嘴”的冲动:“他有他的路,他的路不在修炼。”
    阎芎疑惑道:“她都嫁了给你,还有什么别的路可走?”
    陈致拿着棋子,在棋盘上横竖一划,才落下:“这样的路。”
    阎芎说:“横竖都要下吗?”
    陈致摇头道:“别说了,轮到你了。”
    阎芎对他和容韵的关系越发好奇:“既然道不同,你们以后不是要分开?”
    陈致抓棋子的手迟疑了一下。
    容韵不修仙,那无论是九五之尊,还是四明小徒,都会有寿终正寝的一天。只是,自己当初在化外之地已然许诺,下辈子无论他要做什么,自己都奉陪到底……
    他缓缓道:“分开也有重逢日。”
    “咿呀”,门突然被推开。
    陈致下意识地回头,见到小红低着头,拎着热水壶进来,一言不发地将茶壶添满了水,又默默地退了出去。
    阎芎去拿茶壶,替自己与陈致斟茶,嘴里嘀咕道:“这小红今天怎么回事,倒了水以后也不斟茶,还一句话都不说。”
    陈致手猛然一顿,突然放下棋子追了出去。
    “哎,你去哪儿?”阎芎身体抬了下想追,又停住,“嫂夫人还在啊,就这么着急追其他小姑娘,这仙人也是……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长成了什么样子。”
    陈致出门的时候,小红已经不见了。他毫不犹豫地追回了自己的房间,门虚掩着,里面隐有动静,推门而入,便见容韵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你的脸……”
    站在他面前的,赫然是那个俊秀无双的十四岁少年。
    容韵说:“脸盘一直被捏得那么宽,看着不舒服,所幸今日没人,我就恢复了,透透气。”
    陈致说:“你确定下次能捏得一模一样吗?”
    容韵笑道:“师父不信任我的技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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