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容听罢,一时无言以对。
    所以,兄长今儿又堵着老大人逼问吉日,结果老大人被“逼”急了干脆用上了老套路,装病“昏”过去。
    “兄长。”
    到了宗庙不远,临时歇脚的院所,郁容想起官家说的话,便与聂昕之说道:“徐老既是不愿再算日子,你就别总烦扰人家了。”
    聂昕之眼睑半垂,不置可否地应了声。
    莫名觉得这一声带了些委屈,郁容遂破功失笑了,好声好气地安抚:“当然啦,徐老装昏这一招太无赖了,到底是老人家,兄长就让这一回有何妨?”
    聂昕之再度“嗯”了一下。
    郁容笑意更深,心知这男人最介意的。绝不是徐老头装病“陷害”他一事,便是歪了歪头,思考了少刻,温声再出言:“契礼一事……我都拜了兄长你家的宗庙,何必着急一时。”
    聂昕之不作声了。
    郁容见状,眼珠一转,道:“若兄长真着急,那就不管什么吉日良辰了,待我去往西琴归回,便简单办一场契礼如何?”
    聂昕之抬手,在年轻大夫含笑的眉眼上轻抚,浅声道:“不能简单,要盛大。”
    郁容默然,遂无奈一笑:“盛大就盛大吧,我的意思是,好日子多的是,不一定非得让司天鉴算。”
    聂昕之垂下眼,忽而起身,道:“我这便找徐老提点。”
    郁容:“……”
    兄长这又是犯什么轴?跟徐老头杠上了?
    算了。
    随他高兴吧。
    郁容摇摇头,决定不管这事了,不管什么时候行契礼,反正他觉得没所谓啦,连聂家的祖宗都拜了,还在意那些个形式上的事干甚么。
    第176章
    最终徐老头到底有没有再给卜算吉日……
    郁容看到聂昕之悄默声儿回来, 一句相关的话也没提,心里自然有了数。
    有些好笑, 转而考虑到, 这男人不过是对契礼过于看重、以至心情激切迫急……心脏不由柔软了。
    便暗想,找个时间他私底下自个儿拜访一下老大人吧。
    提前备好礼物,态度诚恳、语气委婉些。那位老大人尽管是“老顽童”的脾性, 对年轻小辈的姿态却是挺慈和的。
    至于兄长,大概是板着脸很能吓唬人,嘴上又不会说好听的话,堵截人家次数多了,对方不免就嫌烦了。
    想是这样想, 郁容一时没能找到合适时机。
    在别院歇了脚,第二日包括老大人在内的宾客, 俱数匆匆离开了凤栖谷, 因着中秋来至,这阖家团聚的节日对大多数人来说,也算是个重要日子。
    譬如聂暄啊盘子等,带着一众小萝卜头, 由着护卫们明里暗里各种严实的保护,折返回了禁中。
    就剩郁容和他家兄长, 及一队郎卫, 不紧不慢地登上回雁洲的船舫。
    遂发现本该离开了的圣人,竟早他们一步上了船。
    这位九五之尊换了一身简朴的青布衣,脸部做了巧妙的伪装, 也不知是抹了或黏了什么东西,面上多了几许风霜,紧贴着下颌的山羊胡看不出一丝破绽,整个人一下子就老了五六岁,一看就像在学堂里教书的老先生。
    郁容默然。
    看这架势,官家又打算微服私访了?
    圣人见到二人,笑着先声发话,确认了其猜测:“近日颇有些空暇,我一人待在禁中着实寂寞了,便借着佳节之机,跟你们一起去雁洲耍耍。”语毕,硬生生地转换了语气,作征询问,“如何?”
    郁容听了不由得汗了。
    仿佛偌大的皇宫除了官家他就没第二个人似的,那些后宫妃子、小皇子皇女们,乃至宫人、禁卫,全是假的吗?
    然而人家是天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聂昕之不至于没眼色到说“不如何”,自是遵循着圣意来,便有条不紊地指挥郎卫们做起了“安保”工作,显然对圣人这一套作为习以为常了。
    郁容更不会有什么不一样的意见。
    他可没资格置喙圣人的行事。
    唯一担心的是白龙鱼服或易遭危险。
    遂忆起当年其带着盏儿跑去青帘他家了,明面上也没看到什么随扈……
    想是官家在躬亲“体察民情”一事上,经验熟练得很。
    船舫悠悠地荡起,顺水而下,直往乾江驶去。
    郁容靠窗而坐。
    入秋不久,尚有余暑,江面的风拂面吹着,清凉爽适,令人身心倍觉畅快。
    他慢条斯理地翻阅着一本书卷,是这个位面的医家的一些经典医案。
    读着、思考着,看到棘手的疑难急症,便掩卷,微闭目在脑海里作着“模拟”。
    几经思量,颇有所得。
    门扉被轻叩了几下,沉浸在医案中的郁容没多想,头也不抬道了声“请进”。
    有人走了进来,动静之间,在其桌对面坐下。
    郁容这才回过神,下意识地抬目,看见是笑盈盈的圣人,连忙起身,被对方一个手势阻断了见礼的举动。
    “坐坐。”圣人温声和气地开了口,“贤婿啊,我有些事想问问你。”
    每每听到“贤婿”,郁容就觉得头皮发麻。
    犹犹豫豫,到底还是遵从了圣言,他先回了话,再小心坐回座位——
    “陛下请说。”
    圣人便说了:“听说你一直帮着匡家制成药兜售,反响甚为强烈,‘小郁大夫’声名传过乾江两岸……据说现在开起了一个大工坊了?”
    郁容微微一怔,没想到对方忽然提起这一遭,不由有些想多,难不成自己做了什么不对的事。
    不等他疑惑问出声,某位天子接着道:“我对那个工坊颇觉好奇,这趟去雁洲,不如请匙儿带我前往一观?”
    郁容当然不可能拒绝了。
    不过有一点得纠正。
    稍事迟疑,他到底直言说道:“匡大东家确实办起了一个工坊,只是制药一事顾虑繁多,当前工坊只作日用的霜膏、脂油,成药暂且不在考虑中。”顿了顿又补充,“工坊当前还在造建,人力也需训练,目前尚未运作起来。”
    圣人露出了悟的神情,遂再问:“我想去看看可否方便?”
    郁容回:“倒没什么不方便的。”
    作为工坊的“技术股东”,他领人进工坊参观的权限还是大大地有的。
    想是,匡大东家若知晓圣人造访,怕不焚香沐浴,斋戒个数日,再率领匡家上上下下,夹道相迎接这位天底下最尊贵的“贵客”吧?
    事实是官家爱“暗访”。
    不得允许,郁容不能通知匡英,也免泄露了天子的行踪,平白惹出祸端来。
    圣人听了他的回答,很是满意地笑了。
    郁容有些迷糊:搞不懂官家的用意,真的单纯是对匡英的工坊好奇吗?
    圣人好似知道其疑虑,问:“可是对我的想法感到好奇?”
    郁容确实好奇,但不好承认,便模棱两可道:“恕臣侄驽钝。”
    圣人失笑,少刻又出声:“我且问匙儿,偌大旻国,百姓患病,担得起医药钱者几何?”
    郁容有些不确定:“三四成?”
    圣人微微摇头:“两成至多。”
    郁容默了默,仔细回想自个儿遇到的病患。
    除却豪绅富户或者官吏之家,一般若是乡里人,他基本全是收人家送的“土产”聊作药费。其实站在他的角度,基本是没什么“赚头”的,不至于倒贴药钱,若无“外快”,糊口没问题,但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做了“白工”。
    便如此,对那些患者来说,“土产”的价值也颇是不菲,有时甚至值当一家几口过年吃上半月有余了。
    这还是郁容没多收、乱收药费的情况。
    同时,雁洲一带的庄户,在全旻国也是日子比较过得去的。
    这般看来,圣人之言绝非虚夸。
    郁容暗暗叹了声。
    所谓太平盛世,也不过是国家整体安定,朝政还算清明,盘剥现象相对不算严重,百姓勉强吃得饱、穿得暖……更多的,实为强求了。
    如此,看不起病、吃不起药,好像也没什么意外的。
    遂觉得几分微妙。
    一方面,他所制的成药也好,牙膏、面脂等日用品也罢,畅销得不得了,卖得再贵,照样有大把银子进账;
    另一方面,便是他选用成本低廉的原药材所制的成药,诸如银翘解毒片,匡万春堂的定价也不高,真正会买的,仍是那些比八成百姓更富庶的两成人。
    ——当然了,照匡大东家的说法,其客户目标主要就集中在那两成人身上。
    意识到这一点,他好像意会到圣人的心思了。
    郁容忆起天朝史上某些朝代的“医改”措施,试探道:“陛下是想,建立如……”斟酌了一下下,道,“前朝‘别坊’一样的组织?”
    别坊者,是前梁为了让百姓看得起病,所建立的免费看病兼施药的机构。
    圣人不答反问:“匙儿觉得别坊如何?”
    “臣侄只从旧书稗闻中片面了解到别坊之一二。”
    郁容沉吟了片刻,到底没顾忌太多,说:“前梁措置别坊之初衷,无有可置喙之处。
    “然则别坊中多尸位素餐者,医术平庸,医德更是有瑕,拿假药充真药,以次药替珍药。
    “百姓求医求药,往往翻箱倒箧,倾尽了家资,仍是苦求不得。
    “可恶可憎,更甚欺世盗名的巫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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