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要有上帝,站在灭世的云端之上俯瞰这里,人类犹如黑色蝼蚁,逃避这场天降的洪水。
    钟贞在一家便利店下躲雨。
    闪电劈亮了灰黑色的天空,明灭交加中像副黑洞洞的面孔。
    雨水漫过鞋尖时,身后的店员敲敲门玻璃,喊她进来避雨。
    钟贞回过神,礼貌地道谢。
    这家连锁便利店店内陈设和商品的摆放比超市人性化。
    她在入口处看见一个报刊架,上面放着弇城几家报社的近期报刊。
    钟贞目光被其中一份报纸吸引。
    弇城日报,头版,有一张原本光线昏暗被放亮的少年侧脸照片,轮廓依稀俊美,旁边一行大字,黑字周正,那一笔一划她看久了,便心觉不像字了,那像——
    像一座牢笼。
    天才陨殁了。
    他成为了这世间最十恶不赦的罪人。
    ————
    秦淑原将车停在警局周围。
    她看着不断密密砸向挡风玻璃的雨水,仿佛冲散了多年来的浊气,此刻她心中有无边快意。
    这是第三天。
    萧珩进警局接受不断冷酷审问的第三天。
    听说进去的人,没几个不崩溃的。
    她昨天晚上用了手段见到他,除了清瘦点,少年没什么变化。带她进去的人说,他很聪明,心理素质不错,要想他说全了,得一点点逼供,时间累加上去,进行精神折磨。
    他崩溃了,就好办了。
    审问的人告诉她,他像是在等什么,在拖延时间。
    否则没理由每天只给一些有用信息和证据。
    她一想,就明白了。
    萧珩在等人。
    可惜钟贞不配合她,半路就下车了。但不急在这一时,她总会来见他的。
    他的命也就这样了,也就这样了。
    …
    半个多月前的傍晚,她又从北京飞回来,在外郊区一带打的回家。
    路上,她见到行踪奇怪的萧珩。
    出于好奇,她下车跟踪他,没想到撞破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秘密。
    杀人藏尸,这位天才做得有条不紊。
    她在暗处惊叹、窃喜。
    他的精神高度集中,要犯下一桩完美的犯罪并不容易,他没有发现她。
    回来后,她没有着急,她要选一个好日子折辱他。
    他被录取高校那天,前途光明美好,是她选的好日子。
    他的骄傲尊严面目全非。他平静地接受了,没有挣扎接受这一场一败涂地。
    第二天,各大新闻媒体简报这一起恶劣案件,天才少年的犯罪,令这一起案件得到广泛关注。
    这个世界是很小的,是一棵参天大树虬枝密叶的网络,每一处纠结通向一条路。
    这条路,江易夕走了近二十年。
    电话那端,女人的声音有点轻,轻得要颤巍巍得飘起,全然的不可置信,留着那一丝完满的念头。
    江易夕只问她是不是。
    秦淑原就笑,她坐在车子里,伏在方向盘上大笑。
    她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啊,他就毁了,就这么被毁掉了。
    真可怜。
    这就是报应,这就是你们对不起我的报应。
    我让你们后悔,永永远远地后悔,永永远远。
    …
    不远处模糊的雨幕中,停下一辆漆黑轿车。
    一对夫妻从车上下来,秦淑原驶过。
    漆黑的伞面,让她想起一场雨中葬礼。
    他们找了十八年的亲生骨肉啊。
    她想着,就快活地哼起歌。
    ———
    雨势浩大,钟贞一头冲入雨中。
    滂沱大雨中,她跑到市中心的路口拦的士。
    暴雨太急,砸在她脸上生疼,淌水而过的车中没有一辆肯停下。
    钟贞站在雨中,想起他们之间的每一次,以及那每一次窗外下的雨。
    老天是提前给了他们暗示的。
    这样漫长激烈的雨,是一辈子都流不完的。
    …
    那天,他在玄关准备离开。
    她问萧珩:你什么时候回来?
    萧珩说:很快,等我。
    这四个字,让他再也回不来了。
    ……
    审讯室,一束冷的白光悬在头顶。
    面前两位警察再度问起一些问题。
    “请简单复述一下你当天的作案经过。”
    “那天,我从家离开——”
    “你离开之前有接触过谁?”
    “没有,”他神情如常,“没有接触过其他人。”
    “你离开的时候身上带了什么东西?”
    “书包,里面放着一把刀、橡胶手套、手表……”
    ———
    几回合审问结束。
    一位警官说:“外面有几个人要见你,你要见谁?”
    他的神情埋在阴影中,“是谁要见我?”
    “你的亲生父母、高中老师。”
    少年没有犹疑:“老师。”
    两位警官离开,面前的座椅陷入某种空洞寂寞的阴影中,他甚至看到一束光中空气里浮着的微粒尘埃。
    时间,变得有点慢了。
    开门的声音伴有一种金属铁的刮擦,有点刺耳。
    坦白说,除了钟贞,他一个人都不想见。
    他只是,想时间变得慢一点。
    弇高高三理科实验班的班主任进来,她坐在审讯室的座位上,正对一面监牢内的萧珩,她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学生。
    “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的话吗?”
    萧珩点头,“记得。”
    …
    “你一步都不能错,知道吗?”
    “我一步都不会错。”…
    一步错,步步错。
    老师摇头,“你错了。”
    “错得太离谱,这是你走得最错的一步。”
    他眼神冷了,“不,这是我走的最正确的一步。”
    老师脸色惊变,眸光中的怜悯转而某种怨怼,她忽地起身。
    萧珩是罪有应得、病入膏肓到一种无可救药的地步——
    执迷不悟。
    ———
    有一位司机在倾盆大雨中掉头,打亮双跳灯停到钟贞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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