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鲜血灼烧着他的经脉和血肉,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全身都大汗淋漓。他扶着红柱站起,额头上青筋暴出。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流过多少血,身体里的血液不断地流干、再生,恐怕已经没有一滴是原来的了。
    是了,当年阿棠将肋骨嵌入他身体时,他的血就已经快要流干了。是那根肋骨赋予了他强大的生命力和新鲜的血液,他才能存活至今。
    可他已经变成了现在这样……
    尧光捂着心口,身体里的灼烧之感沿着喉咙不断往上,他却还在想——如果当年的尧光看到现在的他,恐怕会恨不得一剑宰了他吧。
    “鬼先生,颐和就交给你了。”院外的皇帝已然做好了出征的准备,最后一个杀手锏已经用出,剩下的,就只有血肉之躯了。
    壁垒破裂之刻,便是死战之时。
    另一边的无名剑,亦感受到了原主人鲜血的气息。它发出了一声巨大的、欢快的剑鸣,声音嘹亮,几乎响彻大半个神京城。
    已经逐渐没了生息的龙脉因此而重新振奋,突如其来的反噬让孟七七吐出一口血来。
    他想要骂人。
    天杀的陈芳君!怎么还不来!
    孟七七随手抹去唇边的血迹,改为双手握剑,霎时间,风雪大作。风雪逐渐环绕孟七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风旋,迷了旁人的眼睛。
    徒有穷担心孟七七,急忙大喊:“小师叔!”
    孟七七恍若未闻,眸中露出冷冽凶光。忽然间,他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并毫不迟疑地将它付诸行动——他挽出一个剑花,而后在银莲脱离剑尖的刹那,双手持剑用力将剑刺入地面。
    “轰——”莲华在地底炸开,产生的震动几乎震落了神京大半的积雪。
    后三街的小玉儿,就差点被客栈顶上落下的雪埋在下边儿。他急忙跳开,又一不小心撞在戴小山身上,差点把他撞倒。
    “戴师兄你没事吧?”小玉儿紧张地扶住他。
    戴小山摇头,却又眉头紧蹙:“无碍,只是我总觉得……心中难安。”
    小玉儿也莫名紧张起来,“为什么?”
    戴小山说不出个所以然,非要说,那便是夺阵的过程会不会太过顺利了?虽然双方你来我往,凶险万分,可白面具呢?
    白面具去了哪里?
    天宝阁的情况尚没有从宫中传出,戴小山却已经考虑到了所有的意外因素。白面具手段众多,又神出鬼没,即便遭遇不测,也不应该只分出那么些人阻挠小师叔。
    思及此,戴小山反问道:“你们护着那些雪球,可有遭遇袭击?”
    雪球已经散了,但每一个雪球所在之处,皆是孟七七设立的重要节点,所以小玉儿等人仍仔细看顾着。
    小玉儿点点头,“有,但是都被我们打退了。”
    戴小山再问:“一共来了几拨?”
    “就一拨。”
    “就一拨?”
    戴小山心中不安更甚,他飞快思索着,终是无法劝服自己耐心等待,立刻召来吉祥客栈中剩余的人手,往玉林台处赶。
    而恰在此时,变故降于风雪之中。
    风雪太大了,遮挡了众人的视线。徒有穷一心抵挡白面具的攻击,完全没有料到攻击竟会来自身后。
    杀意一闪而逝。
    徒有穷心中一凛,连忙转身,可那杀意并非针对他而去。一个本该与徒有穷并肩作战的修士,忽然冲向了孟七七。
    “小师叔!”
    徒有穷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飞身阻挡。“铛”的一声,他飞出一剑击中对方剑刃,力挽狂澜。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叛了一个,竟还有一个!
    与此同时,神京东城门处,正对玉城的方向,有仙君正缓缓走来。
    第270章 帝西行
    入城时, 小无妄已经迫不及待地从陈伯衍的身体里蹿出。它已经闻到了秀剑的气息, 满城都是秀剑的气息,它在打架!
    无妄来劲了, 兴奋地催促陈伯衍, 它要赶快去帮秀秀打架。然而很快, 它又在那漫天的风雪中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归来吧。
    归来吧。
    陈伯衍同样听到了这个声音,这一次他可以肯定, 这是剑鸣——是无名剑的剑鸣。而这剑鸣传来的方向, 正是无妄感知到的秀剑的方向。
    他立刻往玉林台去,一路上见识到了城中的诸多异象, 也看到了孤山剑阁和其他门派的弟子, 却并未停留。
    他快得像一阵风, 又飘渺似白云,弹指间已出现在玉林台,恰见一柄闪烁寒光的锋利长剑刺入孟七七的身体。
    电光石火间,陈伯衍的身形如鬼魅般出现在孟七七与白面具之间, 一掌将白面具震退, 夺下孟七七。
    孟七七并不领情。
    他推开陈伯衍, 一把抽出刺在身上的剑,任血流如注,仍不管不顾地向前。踩着无情的步伐,干脆利落地一剑刺入白面具的咽喉。
    鲜血溅了他满面,他喘着气,满身肃杀。
    此时此刻, 孟七七的周围已横尸一片,无论是敌人还是背叛者,都得到了最惨的下场。
    孟七七真是要被气死了,他平生最痛恨“背叛”二字,孤山剑阁的内奸还没抓出来,倒是在这儿先碰上了一拨。
    教人心生烦躁。
    忽然,一个温暖的怀抱从背后拥住了孟七七,宽大的手掌捂住他肚子上的伤口,另一只手却不大安分地抚上了他的脸颊。
    孟七七回眸,冷冽杀意中带上一丝邪气的笑:“哟,我道是谁,原来是陈芳君陈大公子来了。”
    这语气,一听就很欠打。
    陈伯衍眸光微暗,拂过脸庞的手在他的唇角稍作停留,一颗止血丹便被喂进了孟七七的嘴里。孟七七对他这不解风情的举动很是恼怒,刻意压低了嗓音在陈伯衍耳边道:“一见面就给我喂药,信不信我咬你?”
    陈伯衍无奈:“小师叔,您还在流血。”
    “你爷爷我全身上下都是血,你不也抱得挺欢?”
    孟七七恶声恶气,可实际上浑身已虚弱无力。与大阵斗法消耗了他太大的精力,虽然他急中生智将莲华打入地下,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可也是险胜。困难至极的险胜。
    后来又与白面具一番恶战,他实在是累了。
    “是我错了。”陈伯衍不管有没有错,先认错总是没有错的。
    孟七七果然受用,把手中的剑一丢,大发慈悲地投进陈芳君怀抱,双手挂着他的脖子把头埋在颈间,又委屈上了。
    “大师侄,你若是再晚来片刻,怕是只能给我收尸了。”
    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走过来的徒有穷和诸位修士,齐齐顿在原地——刚才这位小师叔何其凶残,可谓杀人不眨眼,没成想说起谎话来也是不眨眼的。
    他、他他他他竟然还跟陈伯衍搂搂抱抱!
    “咳……”几个第一次窥破孟七七与陈伯衍私情的修士,万分尴尬地涨红了脸。就连徒有穷,都不曾见过如此情形。
    “小、小师叔……”徒有穷大着胆子走上前去。
    “你小师叔累了。”陈伯衍却主动打断了他的话,而后彬彬有礼地看向其余几位修士:“多谢几位慷慨相助,在下要先带小师叔疗伤,失陪。”
    说罢,陈伯衍熟稔且自然地抱起孟七七,走了。
    三五修士面面相觑,而后齐齐望向徒有穷。徒有穷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跺跺脚,连忙追上,“大师兄等等我!我跟你一起走啊!”
    大阵易主,已成定局。
    陈伯衍带着孟七七安然撤退,天宝阁内的情形却异常惨烈。壁垒最终还是在白面具和阿秋坚持不懈的疯狂攻击中被打破了,于是死战上演。
    皇帝已然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他的目光几乎一刻不移地盯着壁垒。待密密麻麻的裂缝遍布其上,清脆的碎裂声传来的刹那,他握紧了剑,双眸中爆发出强烈的一往无前的战意,冲入天宝阁。
    “杀啊——”
    禁军与白面具开始了最后的厮杀,颐和跟在皇帝身后,与他一道对阵阿秋。鬼罗罗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穿过纷乱的战场走到尧光面前,弯腰看着他,说:“你有想过会是今天这个模样吗?”
    尧光仍然背靠红柱坐着,身上的血迹已经开始凝结,眉宇间的病色却再也消散不去。四周的白面具和禁军似是刻意避着他,没有一个人过来杀他,眸中都有一丝隐约的恐惧。
    尧光看着鬼罗罗,没有回答。
    鬼罗罗也不在意,继续说道:“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若不是你将阵心设在清平郡,而我又恰好死在那里,恐怕我早已是一堆枯骨了。”
    尧光这才有了反应,“是吗,可你看起来很想杀我的样子。”
    “不,你弄错了,我已经不想杀你了。”说着,鬼罗罗忽而冷冽地瞥了远处的阿秋一眼,抬手一道飞剑过去,打偏了他刺向颐和的剑。
    而后他又施施然回过头来,道:“我现在很想看看你究竟能活到几时?”
    尧光捂着断裂的肋骨处轻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鬼罗罗又问:“你不打算从这里出去吗?”
    “出去又能如何呢?”
    “难道你想在这里等死吗?你对之前所做的一切感到后悔了?”
    鬼罗罗目光灼灼地盯着尧光,见他迟迟没有回答,眸中忽然流露出一丝失望。
    天宝阁内,杀声震天,鲜血与剑光互相辉映,而在这纷乱的背景中,唯有鬼罗罗和尧光仿佛两个隔世的旅人,误入此处。
    尧光扶着红柱站起来,真心诚意地发问:“你们为何总要把我当成他呢?”
    尧光血,无名剑,它们其实都不承认他的身份。几滴真龙之血,灼烧他全身经脉;一柄强者之剑,只愿为强者驱使。
    对于它们来说,自己恐怕只是一个冒牌货。
    鬼罗罗因他是尧光而对他产生兴趣,却又因他而感到失望。
    他只觉得可笑,因为光阴是回不去的。
    “不过你说的对,我是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去做。”尧光站直了身子,身上的伤痛仿佛已全部消失。
    鬼罗罗不知道他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但他来不及探究,因为颐和已深陷险境。
    “父皇!”颐和为皇帝挡下来自左侧的攻击,整个人却也晃了晃,差点被身后的白面具刺中。
    鬼罗罗及时出现在她身侧,揽住她的腰迅速后撤,救下了她,却也把皇帝留给了阿秋。颐和见状,心中焦急不已。
    此时此刻她不再去思索从前种种,不再去考虑宝座的归处,只想一心杀敌。可她发现一心杀敌都是那样的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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