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长公主府中除了正儿八经的主子池灿,就属冬瑜的话管用,两名乳母屈膝对冬瑜行了礼,任由她走了进去。
    内间明显要比外间暖和一些,小小的婴儿躺在床榻上睡得正香。
    冬瑜轻轻走过去,在一旁小杌子上坐下来,仔细端详着女婴。
    女婴的头发依然很稀疏,脸蛋却丰润许多,长而浓密的睫毛安静垂着,两只胳膊举在耳边,握着小拳头。
    冬瑜看着看着,就落下泪来。
    姑娘的眼睛,很像殿下呢。
    女婴安静睡着,忽然动了动嘴角,吐出一个泡泡。
    冬瑜别开眼,咬了咬唇,伸出手去。
    她伺候了长公主二十来年,日子过得比一般人家的姑娘还要舒坦,一双手白皙柔嫩如少女,悄无声息落在婴儿脖子上。
    尚未满月的婴儿脖子纤细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能折断了。
    而这份脆弱中,又带着不可思议的柔软温热。
    冬瑜火烧般缩回手,额头汗珠滚滚而落。
    不行,她下不了手!
    女婴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瘪嘴哼了两声,冬瑜忙轻轻拍着她小小的身子。
    得到抚慰的女婴又睡了过去。
    冬瑜不由扭头看了门口一眼。
    两名乳母再过一会儿定然会进来的,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思及此处,冬瑜用力咬了咬唇,拿起一旁的软枕往女婴脸上一放,别过头去。
    屋内一丝动静也无,过了片刻,她又忍不住回过头来,便看到女婴连挣扎的力气都无,只有露在外面的两只小手微微动着。
    冬瑜猛然掀开软枕丢到一旁,看着脸蛋通红的小小婴儿,狠狠咬着手背才克制着情绪没有崩溃。
    好一会儿后,女婴才缓过劲来,如小猫一样发出微弱的哭声。
    两名乳母听到动静,很快一前一后走进来。
    “不知怎么就哭了。”冬瑜勉强露出个笑容。
    走在前面的乳母很快把女婴抱起来,一边哄着一边笑道:“姑娘可能是尿了。”
    看着两名乳母熟练配合着给女婴换尿布,冬瑜站起来:“二位妈妈忙吧,回头我再来看姑娘。”
    “您慢走。”
    冬瑜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女婴非常乖巧,两名乳母替她换尿布时便一声不哭了,甚至睁开眼睛,恰好与冬瑜对上。
    冬瑜曾听说这么大的孩子其实看不了这么远,可这一刻不知为何,就是觉得那小小女婴在看着她。
    愧疚如海浪,铺天盖地而来。
    “你们定要把姑娘照顾仔细了,不能辜负了殿下的信任。”
    “姑姑放心。”两名乳母忙保证。
    冬瑜这才挑开门帘快步走出去,到了外面越走越快,仿佛有恶犬在后面追。
    一口气跑回屋中,冬瑜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背靠着门缓缓蹲下去。
    池灿察觉冬瑜久不出现,立刻吩咐人四处去找。
    不多时下人前来禀报:“公子,冬瑜姑姑的房门反锁着,喊门没有反应。”
    池灿听了皱眉:“去看看。”
    来到冬瑜房门前,果然房门紧闭。
    “桃生,把门踹开。”
    “嗳。”得到吩咐的桃生走上前去,呸呸往手上啐了两口。
    其他人忍不住翻白眼。
    公子怎么选了个这么蠢的当小厮,让他踹门,他往手上吐唾沫做什么?
    桃生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后退两步,忽然加速冲了过去,猛然把门踹开了。
    一道身影在房梁下摇晃着。
    看清里面情形的人不由惊叫起来。
    “把人放下来!”
    众人七手八脚把悬梁的人放下。
    池灿走过去,看着被解下来的人问:“怎么样了?”
    “已经没气了。”
    池灿立在那里,一时无言。
    “公子,这里有一封信,是冬瑜姑姑留下的。”桃生从桌案上拿起一封信给池灿送过来。
    池灿伸手接过,打开来匆匆扫过,随后交给桃生。
    桃生瞄了一眼,失声道:“原来冬瑜姑姑是舍不得殿下,殉主了!”
    “冬瑜姑姑真是忠义啊。”
    这样的说法很快便在长公主府中流传开来,而后又传到外面去。
    无数人提起冬瑜都要赞上两声,池灿默默听着,却无论如何不相信冬瑜的死是这个理由。
    倘若是殉主,那在他母亲去世时就该殉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去查查今日冬瑜都去了哪里。”
    池灿交代下去不久便得到了回禀:“角门的门房说早上时隐约看到冬瑜姑姑从外头进来。”
    “这叫什么话?看到就是看到,隐约是什么意思?”
    “门房说当时无人叫他开门,他正好去了一趟茅厕,回来时只看到一个背影,所以不确定。”
    池灿想了想,再问:“之后呢,她还去过何处?”
    虽然门房不确定,但他相信冬瑜定然是出去过了,不然不会突然寻了短见。
    至于没有经过门房就能进来,冬瑜在长公主府管事近二十年,想要弄一把角门钥匙还是不难的。
    “冬瑜姑姑还去看了姑娘。”
    “把两名乳母叫来。”池灿吩咐完,摇摇头,“罢了,我过去问吧。”
    听两名乳母说完,池灿揉了揉眉心,冷着脸道:“这么说,你们身为姑娘的乳母,却留姑娘与别人单独待在一起?”
    两名乳母吓得跪地连连讨饶。
    池灿冷冷盯着两名乳母:“你们记着,以后无论任何人来看姑娘,你们都必须守在一旁,这个任何人亦包括我!这次念在你们初犯,暂且饶过,再有下次我就命人把你们活剐了喂狗!”
    若不是想着母亲去世,那么小的娃娃再换乳母的话怕难以适应,他现在就想把这两个人推出去喂狗了。
    池灿看了熟睡的女婴一眼,无声叹气。
    他大概能猜到冬瑜为何会走上绝路了。
    第811章 生变
    池灿走到女婴身边,凝视着她的眉眼。
    小小的女婴还未长开,但眉眼已经依稀能看出长容长公主的影子。
    修长的手指描绘着女婴眉眼的轮廓,池灿想:这个丑娃娃还是有些像母亲的,不知道长大了会是什么样子呢?
    “你知不知道,活下去没那么容易呢。”池灿低喃。
    这个女婴的存在,是皇室荒唐活生生的证据,是太皇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
    冬瑜姑姑被逼死了,以后还会有谁为此丧命呢?
    太皇太后——
    池灿想到杨太后,渐渐握紧拳头。
    那是他的外祖母,是他任性活到现在的靠山,然而如果能选择,他情愿长于普通人家,也不想领教皇家的无情凉薄。
    杨太后听闻冬瑜殉主的消息,沉默了一会儿,冷笑道:“没出息的东西!”
    来喜低了低头,没有吭声。
    “灿儿呢?”
    “公子每日都会去看那个孩子。”
    杨太后眼中闪过几分疑惑。
    她以为灿儿对那个孩子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难道说想错了?
    灿儿是个聪明孩子,定然能猜出冬瑜自尽的真实原因,那么每日去看望那个孩子,实则是向她传达要保住那个孩子的意思?
    这个猜测让杨太后很不快,顾及池灿是她一直疼爱的外孙,便把那份杀机暂且按耐下来。
    时光如梭,新帝孝期已出,很快便到了新年,改年号为泰祥,这一年称为泰祥元年。
    在杨太后的催促下,新帝大婚一事亦提上了议程。
    阳春三月,正是草长莺飞之时,泰祥帝大婚,娶杨氏女为后。
    帝后大婚的热闹自是不必多说,整个京城都仿佛沉浸在喜悦之中,一扫国孝的沉闷。
    然而洞房之夜,泰祥帝看着凤冠霞帔的皇后却发了愁。
    他目前对睡女人好像没有一点兴致,只要一靠近女人便会想到那夜大火女人惊慌失措的尖叫奔跑,还有噩梦中黎氏那一推。
    沉重的凤冠压得皇后几乎抬不起头来,可泰祥帝迟迟没有动静,她便只能这么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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