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说定之后,容叔松了口气,缓缓朝着纪识秋走了过来。
    “姑娘,冒犯了。”容叔愁着脸道。
    “……”纪识秋心中比他还要愁。
    但这时候拒绝却也已经没用了,容叔俯身揽过纪识秋腿弯后腰,将人抱了起来。
    三人说定之后匆匆便运起轻功往前方而去,而纪识秋则经历了一番此生以来绝无仅有的体验。
    这实在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三人轻功皆是不错,相互借力度过这片毒气蔓延的地面也并非困难的事情,但带着个累赘就是另一种说法了。为了应付这个问题,三人便想到了换人的办法,一个人不行那便众人轮流抱着纪识秋过去,起初是容叔抱着纪识秋,待换气之际,便换下一个人再带着他往前一段,如此往复,直至到达安全的地方。
    最后是轮到林芜抱着纪识秋落地,再次踏在了坚实的地板上。
    回身看着后方已经走过的那段路,林芜吐出一口气,垂眸问怀中纪识秋道:“你没事吧?”
    “唔,没事。”被自家教主夫人用这样的动作搂在怀里,纪识秋声音发闷,难得地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
    这一路比他们所想的还要长,这一路上教主大人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个沙袋,被人抛来抛去的接着,时而被这人搂在怀里,时而挂在那人身上,实在是——
    纪识秋在心底长长叹了口气,他双手还搂在林芜脖颈上,这时候却稍稍松开了些,神情复杂地道:“你先放我下来。”
    “嗯。”林芜点了点头,她常年习武,抱着纪识秋但是并不觉得困难,但听纪识秋这般说起,便要将人放下。然而就在此时,身侧突然传来一道重响,那声音沉闷而带着颤动的回音,竟像是什么庞然大物自黑暗中走了出来。
    林芜顿时凝神,有些记起了在青陆时候的感觉,她本能地将纪识秋往怀中一按道:“乖,先等等。”
    纪识秋:“……”
    说话之间,那声音已再度踏出,且这一次,距离他们更近了些。
    林芜尚不及发问,纪识秋已先冷静道:“是机关人。”
    “机关人?”林芜喃喃将这话重复一遍,她也曾在太初城中见过旁人所铸的机关人,但与今日所遇到的,却似乎相距甚远。
    姬冷微微后退两步,看着身前几人紧拧起了眉头。
    容叔却是身子一颤,将视线凝在那黑暗之中,声音已沙哑生涩起来,听起来还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是狼骨……是它!”
    “什么?”林芜不解其意,轻声问了出来,然而就在她说话之间,黑暗中一道巨大的影子倏然而至,朝着她所在之处狠狠扑来。
    火把就在身后,林芜反应极快,仓促间抱着纪识秋斜掠而出,衣袂堪堪与那黑影擦身而过,好在并未伤及分毫。
    片刻之间,林芜在角落处停了下来,气息还有些不稳。她抬眸看着不远处那道黑影,双手紧紧抱着纪识秋,脊背却微微有些发凉。虽然此地漆黑,不过只有昏暗火光照明,但刚才那一瞬,那庞然大物凑近的时候,她分明借着微弱的火光看清了那庞然大物的模样。
    那东西是一座巨大的铜甲,浑身散发着寒气,夹盔上沾着青灰,抖动之间便有沙尘簌簌落下,好似在地底埋了百年的怪物自墓中复苏而起,挥舞着锈蚀的铜剑要执行一场复仇。
    林芜怔在当下,霎时间没了动作。
    纪识秋轻唤林芜名字,林芜这才回过头来,面色有些发白。
    林芜不怕神怪,也不怕机关,但在刚才的那一瞬,不过只是匆匆一瞬,林芜却自心底生出了一种冰凉的寒意。
    因为她看到,就在那座冰冷的铜盔之内,闪烁着两道幽幽青光,好似……一双沉冷阴翳填满憎恶的眼睛。
    第32章
    “小心!”纪识秋声音适时传来, 林芜蓦然回神,那庞然大物已再次出现在身前。
    她怀中护着纪识秋不愿松手,行动难免慢上几分, 而就是这一瞬之间, 寒刃扑面而来,腥咸刺鼻的味道霎时浓重, 林芜感觉臂上传来一阵剧烈刺痛,僵硬之间却是咬唇不语, 脚步疾退带着纪识秋往暗处躲去。
    然而纵然隐于黑暗之中, 那巨大的铜甲却仿佛仍知他们的所在, 提剑毫不犹豫转身而来。
    林芜见状不敢停顿,抱着纪识秋不住躲藏,然而对面的铜甲看似厚重笨拙, 动作却是丝毫不慢,不论林芜如何躲藏,皆能捕捉她的动作,一番交手下来, 林芜体力不济,那铜甲却好似动作越来越快,剑锋越来越利。
    对方根本不是普通的对手, 更不能以常理揣度,林芜深知这般下去不利,更是不能扔下纪识秋,进退两难之间, 动作不由迟缓起来,手臂的伤处火辣的疼着,林芜咬唇不语,却是丝毫不肯松开怀中的人。
    黑暗中她看不清纪识秋的模样,也没有机会去看,但她却知道那人的视线一定在自己的身上。
    就在此时,一旁突然传来一阵动静,似有凉快石头正在摩擦着发出刺耳的声音,林芜微微侧目,才听见那处传来容叔的声音道:“快过来!”
    听见这道声音,林芜不待犹豫,纵身往那处赶去。
    容叔正举着火把站在角落之处,黝黑皮肤在火光照耀下像是石头一般冷硬,他紧皱着眉,身后是一道极为狭窄的石门,林芜赶至此处,他不待言语便一把将林芜往那处石门中推去,林芜会意踏进石门,容叔也当即转身进来。铜甲的声音越来越近,眼见又是剑光忽至,剑锋朝向石门后探来,便要洞穿其中之人,容叔铁青着脸咬牙守在门边,飞快拧动某处机关!
    只见得轰然声中,厚重的石块霎时落下,正将那铜甲挥舞的巨剑拦在门外。
    身前寒风凛凛,似乎还牵动着那道可怖剑意。
    容叔保持着方才的动作僵在前面,仿佛那把剑仍抵在胸口,稍一动作便会穿胸而入。
    林芜也静了下来,方才那铜甲的模样还在脑中挥之不去。
    山洞中那种缠绵静谧的滴水声音再度传来,伴随着的还有石门外那铜甲不断行走挥剑的声响,石门的隔音不错,那声音听来显得有些遥远沉闷,但却依然真实存在着。
    良久的时间过去,容叔长长出了一口气,终于脸色木然的回身道:“你们……”
    他话音至此,在看清身后的人后戛然而止。
    林芜与纪识秋依然紧靠在一处,而另一人——
    姬冷已经不见了踪影。
    林芜也早已发觉了此事,她不禁往那石门外看去,然而容叔却长叹一声摇头道:“别看了,他不在外面,姬冷此人阴险狡诈,怕是早已经趁乱跑了。”
    “他去了哪?”林芜声音比之先前低弱了几分。
    容叔紧绷着一张脸,道:“应该已经先去里面了,我早该想到的。”
    他这般说着,却没有要立即追赶上去的意思,只是转而在墙上摸索了一番,最后似乎找到了什么,将火把凑过去,不多时便点亮了墙上的一盏油灯。他做完这些动作之后,便靠着墙脱力一般坐了下来,苦着脸没有说话,像是遇上了天大的麻烦事。
    四周因这灯光亮了起来,林芜四下望去,看出这里应是一间密室,密室有些窄小,内中竟还有蒙着灰的桌椅凳子,看来竟像是曾经有人在此居住过。她再往后望去,房间最里处另有一扇石门,大门紧紧闭着,却不知是通往何处。
    房中一时安静,林芜又回头看了容叔一眼,见他依然是那副模样瘫坐在地,便干脆自己站了起来,要去看屋中情景。
    然而她不过才刚要起身,便感觉腕间微凉,有人捉着她手腕将她拉了回来。
    这番拉扯牵动了手臂伤口,林芜不禁皱眉闷哼一声,然而还没等她有所反应,便听纪识秋的声音传来道:“别动。”
    纪识秋的声音总是轻柔,似乎不论何时总带这些笑意,但这时候却有不同,那声音微微喑哑,隐约压抑着什么,林芜察觉异样,当即僵住不再动弹,只是回头小心往身侧的人看去。
    灯火昏黄,照得人影也有些恍惚,纪识秋就这般坐在林芜身侧,微垂着眼睑,长睫在眼下覆出浅浅阴影,惯常的笑意不在脸上,看来显得有些阴沉,却又似乎是失落。
    林芜犹豫一瞬,轻唤他名字道:“识秋?”
    纪识秋没有应声,他低着头,面容埋在暗影里看不真切,只是不发一语却动作极近温柔地撩开林芜衣袖,露出了林芜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
    那伤口可谓十分惨烈,对方所用的剑不知在这地底浸了多少年的灰蚀了多少的锈,剑锋又钝又宽,在林芜的手臂上蹭出这么一个伤口,几乎是撕扯得血肉狰狞模糊,方才情况慌乱林芜不及察觉,如今才发觉她的衣衫早已经被血湿了大半,挂在身上模样狼狈极了。
    伤口的钝痛到现在才明显起来,纪识秋动作纵然再温柔,也免不得刺激伤口,林芜紧咬下唇,却是不敢发出声响。
    然而她紧绷地身体却仍是叫纪识秋察觉了出来,纪识秋面色苍白若纸,好似受伤的不是林芜而是他自己。好在他神色还算冷静,小声问林芜道:“药。”
    “在这。”江湖中人本就常有受伤,大多随身备着伤药,林芜自然也不例外,她说着便要自腰间悬着的小布包内掏出伤药,纪识秋却没让她动手,先一步将那布取下,自其中取出了一个瓷瓶。
    见纪识秋动作一顿,林芜出声解释道:“这个白瓶子的是伤药,旁边这个是解毒的,还有……”林芜说了两句,犹豫了一瞬,没再说下去。
    纪识秋惜字如金,也没去追究那其他药究竟是什么作用,取了伤药便认真替林芜包扎起伤口来。
    伤口自然是火辣辣的疼着,但纪识秋的手却冰凉,包扎的时候动作娴熟而小心,林芜始终盯着他的侧脸,却也并不那么难受。这边包扎伤口,那边容叔闭着眼沉默不语,好似正在利用这短暂的时间养精蓄锐。
    密室内一时沉默,林芜失血过多,有些昏昏欲睡,然而就在她意识朦胧之间,却听见纪识秋声音微哑着声音道:“你知不知道你的手差点废了。”
    林芜清醒了过来,敏感地察觉到了纪识秋隐藏在话间的情绪,觉得这时候实在不宜开口。
    静默之间,林芜听见那人又道:“伤成这样,你也不知道松手。”
    他说的是刚才被那铜甲追杀的时候,林芜始终抱着纪识秋没有松开。
    林芜笑了起来,摇头道:“不松不松,死也不松开。”
    自方才起便一副冷静到入定模样的纪识秋神色终于有了些微变化,他抬头瞪了林芜一眼。
    苍玄教主平素在江湖上叫人闻风丧胆,在教众与面前强大威仪,但现在这一瞪却实在没什么威势,看在林芜眼里反倒像是虚张声势。肯说话了就是好事,林芜心里面稍微松了一口气,连忙替自己辩道:“其实伤口也就看起来吓人,没那么严重的。”
    纪识秋看着她,一脸我相信你我就是傻子的表情。
    林芜轻咳一声,脸色虽然苍白,却挤出个笑意道:“真的,不信你看我动一动也没什么事。”
    她说着就要试着晃动手臂,却被纪识秋一把拽住,林芜低头不语,只听得纪识秋看似平静地道:“你敢动我马上就出去拆了那铜甲。”
    林芜:“……不敢动不敢动。”
    角落处传来窸窣轻响,容叔侧过了身子,双眼还闭着,却不知究竟是醒着还是睡着。林芜看了那处一眼,待再回过头来,纪识秋已经将伤处处理好了,垂着眼轻声道:“这里没办法清洗伤口,处理得不好可能会发烧,出去之后还要再重新包扎一次。”
    “没事。”林芜摇了摇头,她这些年在四处游历,也不是没有受过这样的伤。
    相比之下,她更担心的是纪识秋,纪识秋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她小心将没受伤的手覆在那人的腹上,低声问道:“孩子怎么样?”
    纪识秋摇了摇头,看模样有些疲累,他轻轻捉住林芜搭在腹上的手,无奈道:“我第一次觉得……我要是没有怀上这个孩子就好了。”
    第33章
    密室的灯光稍显昏暗, 但却足以看清身旁的人。
    纪识秋在说完先前那话之后就安静了下来,林芜感觉手臂火辣辣地疼着,想来想去只能找点别的事情好让自己稍稍分心。
    于是她只能盯着纪识秋看, 纪识秋本就生得漂亮, 看着煞是赏心悦目,然而此时他蹙眉坐在一旁, 不知为何却让林芜有些心虚。
    纪识秋有些生气了,这点林芜是知道的, 但她却也是十分无奈, 当时那般的情况, 要她松开纪识秋,她是不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不过林芜尚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要如何将纪识秋哄回来,那人便自己又侧过身来, 将原本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衫搭在了林芜的身上。林芜抬眸看着那人,才听得纪识秋低声道:“伤口很痛吗?”
    若说不痛那绝对是睁眼说瞎话,但为了不让纪识秋担心,林芜还是当了一回瞎子:“不痛。”
    纪识秋黑眸幽幽盯着林芜, 林芜叫他看得心里发毛,连忙道:“不知道姬冷现在去哪了。”
    这话题转移得仓促,倒并不是毫无作用, 就在林芜脱口说出这话之后,原本始终静坐在旁边的容叔终于睁开眸子,开口道:“不用担心,他走不了, 也找不到他想要的东西。”
    林芜赶紧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当即追问道:“容叔?”
    容叔依旧是那副愁苦的模样,只是愁苦的程度似乎比之先前更深了些,他长叹一声扶着墙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灰道:“虽然有些勉强了,但二位若休息好了,我们就继续往前去吧,应当走不了多久了。”
    的确不该在这处耽误太多时间,林芜的伤势也需要去外面仔细处理,林芜与纪识秋几乎是同时想要起身去扶对方。
    两个人都觉得对方才是最需要受到照顾的那个人,然而最终还是林芜败下阵来,让纪识秋扶了起来。
    容叔似有心事,也没有去注意这两人的关系,只举着火把带路走在前面,开启了那密室之中的石门,进了另一处漆黑的密道。纪识秋与林芜跟在后方,没有走上几步,便听得前方容叔沙哑的声音传来道:“这座山洞是昔年山海殿留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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