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年卿无动于衷,呼吸落在她耳畔,炙热的快要灼化。冯俏觉得有些痒,挣扎的去揉耳朵,指尖却无意中摸到章年卿的嘴唇,凉凉的,软软的,她吓了一大跳。
    章年卿噙住她指尖,微微用力咬了一下。
    “啊。”冯俏彻底清醒,手脚并用的推开他,嗔道:“大半夜不睡觉干什么呢。”
    章年卿修长有力的大长腿先一步锁住她,掐着她的腰摁住,闷声道:“别动。”
    冯俏好笑道:“这么睡觉你不累吗。”
    章年卿没有说话,只是笑着。冯俏闭眼捂胸口,娇声道:“我不会为美色所动的!”她最怕章年卿这样看她了,眸光慵散,或冷或笑都在勾人。
    虽然李妍总嘲笑她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在一块炭脸上都能看出勾人来。冯俏讪讪的,也觉得是私心。可章年卿眸光一定,她便再管不得是不是私心,捂着胸口狂跳的心,埋在他胸膛里都不肯抬头。
    最终还是冯俏妥协了,两人抱的甜甜蜜蜜。
    天一亮,脖子痛的脖子痛,肩膀痛的肩膀痛。章年卿忍着胳膊疼,替冯俏揉着落枕的脖子,“好些了吗?”
    冯俏脖子又酸又痛,动一动都疼,又不好言明,小声道:“好像不那么疼了。”
    章年卿见她眼神闪躲,摸了摸她的头,“晚上再叫人抱床被子吧,省的闹的你也睡不好。”
    冯俏有点不乐意,绞着被角道:“你那个睡法,多少床被子也挡不住你胡来。”若无其事伸着被子,似乎在证明被子这么大,哪里就盖不下两个人了。
    “你跟我睡一个被窝还嫌我抱你?”章年卿嗤笑,站起来勒紧束腰。撑床觑着她,低沉道:“我不抱你,你就该哭了。”
    冯俏眨巴着眼睛,左言右他道:“现在还早,你不去看看儿子和闺女吗?”章年卿无动于衷,似是不满她转移话题,阔掌落在她香肩上,冯俏赶紧捉住他的手,讨好的亲了下,“阿丘说你好久都不没去看他。趁天色还早,你去看看他……快去啊。”
    章年卿被催促着离开,心情大好。
    临走前看了眼儿子,章鹿佑还在呼呼大睡。章年卿一去合安就要叫醒他,被章年卿拦住。章年卿摸了摸熟睡的儿子,睡觉的样子简直跟他娘一模一样。
    桌子上散落的是章年卿罚抄的大字,字迹端正,工整清晰。章年卿看着字迹起转承合的力道,隐约和孔穆行很像。不亏都是宫里大儒教出来的。
    稍微收拾一下,用红笔圈了几个不那么出彩的字。镇纸压好,坐轿去了礼部。
    过了几天,陈伏和许淮的回信到了,许淮表达了愿意跟随章年卿的意思,其他任章年卿调派。章年卿略是欣慰,展开陈伏信,眉头微皱。陈伏道,他不愿进京。
    信里陈伏很平静,说他如今替章年卿照看着泉州矿务,许大人既有意回京,那便让许淮回去吧。泉州的一切都琐事都交给他。无论将来派来的人是谁,他都会尽心协助。
    陈伏道,人贵在各司其职。乌蓬帮有汪霭,海运有漕帮。许淮能助力官场,我便留在泉州替章弟略尽绵薄之力。这些年他好不容易替自己找准位置,还望章年卿成全。
    “陈伏不想回京?”冯俏微微吃惊,转而立即明白。京城于陈伏而言,大约是个伤心地吧。如今他带着陈丹姿在泉州过的安稳,不想离开也是人之常情。
    章年卿听完冯俏的话,表情有些诡异,“你是这么想的?”冯俏问怎么了,章年卿摇头不语,半晌才说一句,“女人啊。”十分感慨的样子。
    过了会儿,他偏头问她:“这些年跟我奔波很苦吗?”神情有些认真。
    冯俏顿住,慢慢道:“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尽道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
    “……此心安处是吾乡。”章年卿下意识道,旋即回过神来,激动的看着她。
    冯俏梨涡攒笑,“我和他们不一样。”
    逢年末考核,章年卿头疼无比的替许淮跑调任的事。以前不做不知道,一做章年卿才发现,京官调任地方容易,地方官调任京城竟比登天还难。竟有些后悔当初把许淮调走。许淮在泉州政绩不错,绩优升官不难,可想在京城给他找一个好一点的缺,比登天还难。
    同品级下,地方官低于京官。泉州知府是正四品,考满回京,按品制只能在从四品到正五品之间择一个就职。章年卿看着官职发愁,他在仕途上不是按部就班的,很多规则在他身上都不适用。
    从四品和正五品间隔着半品,章年卿深知熬资历之痛,一心想在从四品里给许淮挑个好缺。可从四品官位稀少,优缺更少,鲜有两个入眼的,不知多少人还在盯着。
    礼部是名誉清贵,话语权比不上吏、户两部。每逢考评这等大事,想插句嘴都难。连都察院的御史们这个时间都被小心供着,不愿在这个当口被弹劾。章年卿话语权实在少的可怜。加之这些年来吏部大换血,再不是章年卿借父荫能找到几个故交叔叔帮忙的时候。
    如今是开泰帝十四年,齐王已经在这个位子上,将将坐了十五年。朝堂外内,除了百年之后,禅位于侄,是开泰帝的一块心病。大魏上下文治武安,被开泰帝治理的井井有条。
    然而,民好受,官却不好当。
    开泰帝时半路出家当的皇帝,做事没有底气。疑神疑鬼,任人用人无不严苛,实在不是个好相与的帝王。思来想去,章年卿还是决定拜访一下现任吏部尚书谭宗贤。
    章年卿先如今要低调做人,谨慎行事。开泰帝对陶金海的忌讳会连带到他身上,章年卿举人荐人都很小心。可许淮是他的人,五年前就盖了戳的,这件事谭宗贤再清楚不过。
    两人约在大梦京见面,章年卿道明来意。谭宗贤自斟一杯酒,“章大人这是求人?”
    “不求。”章年卿道:“你欠我的。”谭宗贤没有说话,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你长子今年……”
    “七岁。”
    “又过了七年啊……”谭宗贤抑郁良久,自嘲的笑笑,正色道:“你想怎么安置许淮?”
    章年卿想了想,不答反问:“他考绩如何?”
    “上优。”
    章年卿佯做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谭大人按他的政绩,量才任用。我来不过是做个人情,还盼谭大人帮我盯一盯,莫要让其他人将他顶了去便好。”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一职,你看如何?”
    “这,是不是太过优待了。”章年卿有些吃不住谭宗贤还这么重的情。
    谭宗贤淡淡一笑,“这算什么。当年刘俞仁考中贡士后,直接被吏部录任主事,在考功清吏司任职。我掌吏部后,刘俞仁便人安排到户部任员外郎。不过区区一贡士,就能担此重任。许淮斩获六甲,又在泉州在历练这么多年,政绩考评无一不优,哪里就当不起了。”
    章年卿目光闪烁,涉及刘俞仁,并不接话。
    他不语,谭宗贤却不肯放过他,给他斟了杯酒问,“听说你和礼科的徐大人近来不睦。怎么,一向听闻章大人人缘好,朋友遍天下。这是……”
    “你也说了,我人缘好。朋友遍天下。”章年卿定了定神,淡道:“我若得罪谁,那肯定是故意的。”
    “太嚣张。”
    章年卿似笑非笑,“我若不嚣张,皇上肯放心吗?”陶金海虎视眈眈,他的外孙还在京城圆滑有余,开泰帝能放心吗?
    章年卿不爽徐正杰很久了,阿稚的手被齐小世子烫伤,他还没同徐家计较。徐正杰反而开始处处针对他,陶金海封将的时候,礼部无论递上去什么,他都跳着脚打下来。
    连储谦也无可奈何,储谦任礼部司务,他的上司不偏不倚是徐科君的父亲,礼科都给事中徐正杰。徐正杰贵为七品,储谦不过是芝麻九品,皇上却更看重储谦一些。
    这让徐正杰很是不满,但他心里也明白,他女儿嫁给了小齐王,皇上也不敢待他更亲近。他拿捏住储谦便是,这些年来也没出过什么差错。
    可自从章年卿入礼部后,徐正杰开始处处碰钉子。平日里皇上吩咐些什么,令他去督察,礼部总是左言又他的搪塞。倒也不是不恭敬,只是一听是他徐正杰的条子,礼部便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的按规矩做事,一点通融的意思也没有。
    徐正杰哪里受过这种委屈,礼科都给事中位卑言却不轻,每年年终考核,甚至可以直接向皇上提出任免。左右皇上对某官员的意见或建议。
    可章年卿不是无名小卒,来礼部后更是在仪制和主客上做的出色。章年卿在礼仪科举上做的如鱼得水到不奇怪,他本就是靠这个在士林间打起名声的。可章年卿在宾礼和接待外宾上做的也漂漂亮亮,会说洋文,懂邻国习俗。这让徐正杰心里很不是滋味。
    新仇旧怨,章年卿也不加克制。两人不睦的传言便传了出来。
    第159章
    寒风凛冽,鹅毛似的雪花很快覆盖整个荒野。一片雪白孤寂中,一辆桐油马车缓缓驶向京城。马车里隐隐有少女的啜泣声,骑马的男子偶尔安慰,更多的时候还是任她去闹,神色无奈。
    章年卿在礼部的第一个新年过的极为肥实,是字面上的‘肥’‘实’。章府所收到的冰敬、炭敬、部费不胜其数,连常年跟在章年卿身边的毛竹和赵鹤都被人送了不少门敬。
    书房里,一片噤声。章年卿望着满桌子的‘敬’,压了压火,平静的问:“还有吗?”门房道,“有。”呈到章年卿面上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门房里还压了不少无名小卒的金银俗物。
    章年卿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摔门而去。屋里温着热茶,章年卿咕噜噜灌了半壶。咚!重重放下,他气道:“我在泉州市舶司呆了六年,也没见过这阵势。”
    扪心而问,章年卿不是什么正直不阿的大清官。相反,他私心很重,在泉州也吃了不少家底,谋了不少私欲。可在提拔任人的事上,他几乎没有对自己不熟悉的人插手。这些年动的无非就是许淮陈伏,顶多再算上山东的孔之川。
    可在京城一切都不一样了。
    京城里没有秘密,章年卿前脚托谭宗贤提携了许淮,后脚便被各色人马给缠上。年终本来就是考评和补缺大档口,谭宗贤的路子一向不好走,如今有章年卿这个万金油,谁肯放弃这条捷径。
    章年卿满心不喜,面上不表,将人拒之门外。大家摸不透章年卿的心思,一时不敢妄动,都在观望如何打动章年卿。
    吁——,章府门前忽然停下一辆马车,赵鹤等人都警备起来。马车跳下一个姑娘,赵鹤定睛一看,是章四小姐章青鸾,顿时松一口气。
    章青鸾提裙冲进章府,哭着跑回自己幼时的屋子,嚎啕不止。
    陶孟新悠悠跟在后面叹气,章年卿莫名所以的指着青鸾,“这是……?”
    “气着了,外公给她指了门亲事。小丫头这不跑到你这边来哭了。”
    章年卿气笑了,“父母双亲均在河南,她来找我这个当三哥的来出头?”亏她想的出。
    陶孟新笑而不语,进门时不动声色的回头,锐目若有似无的朝外一落,暗影处的人立即避开。陶孟新笑笑,淡淡收回目光,随章年卿一起去看章青鸾。
    章青鸾红着眼睛,胡搅蛮缠道:“为什么要嫁人,为什么一定要嫁人。我一辈子陪着你们不好吗。”
    章年卿坐在床边叹气,“为什么不想嫁人?”章青鸾倔强着不说话,章年卿无奈道:“哪有女孩子大了不嫁人的。你看,你如今也及笄了,连亲事也没定。你三嫂像你这个年纪,都和我成亲了……怎么这么任性呢。”
    “可是,三嫂嫁的人是三哥啊,她当然开开心心的。”章青鸾委委屈屈道。
    “那你怕什么?若是嫌新郎不熟,你大可以挑个自己喜欢的。外公那么疼你,还会拂了你的意思不成。”
    章青鸾趴在被子上,红着脸期期艾艾道:“我现在没有喜欢的,你让外公多留我几年好不好。三哥~”
    章年卿在她头上狠狠敲了一下。章青鸾小心翼翼的问,“三哥,我可以在你在你府上小住吗?”
    “我说不行,你现在乖乖回去吗?”章年卿瞪她一眼。
    章青鸾红着眼眶,又哭又笑。章年卿叫丫鬟给她打水,“洗把脸,等会去看看你三嫂,陪你嫂嫂说说话。”他的话她不听,冯俏的话总该听几分。
    陶孟新和章年卿并肩走在花园,陶孟新问章年卿,“……爹想要请旨,保下韩江。我和你大舅二舅商量了一下,决定来问问你的意思。依你对京城局势的分析,你外公这时候请旨,合适吗?”
    章年卿觉得肩膀一沉,突然被全家倚重,不知是高兴还是压力,他沉吟片刻,道:“外公现在无论做什么皇上都看他不顺眼,和京城局势无关,外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陶孟新思索片刻,颔首点头,拿出章芮樊的信。递出去时还在犹豫,对四妹夫这封亲笔书,他也没信心,道:“你爹托我将这封信给你,说是带给你张叔叔,能拖延一段时间。”
    章年卿接过看了一眼,笑着放下,淡淡道:“我爹也太放心不下。”
    “恩,用不着?”陶孟新诧异问道。
    章年卿屈指敲着信,没说什么,收下了,道:“我先去找趟谭宗贤,看看他能不能搭把手,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把韩江放回来。若是不行,再让外公上折子吧。”
    “也好。”
    大梦京,小雅竹馆。
    谭宗贤皱眉道:“天德,你……”他斟酌用词道:“会不会太冒险?”
    “长辈所愿。”章年卿敬了他一杯酒,苦笑道:“我只能勉力而为。”
    谭宗贤拦住他的酒,看了他许久,试探性的问道:“……无论如何,他都是当今圣上。你们一家和皇上顶着干,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章年卿苦涩道:“那能怎么办?”
    皇上忌惮陶家拥兵自重,陶家心知结症,却不能去结心结。陶金海手握鸾家军,开泰帝还忌惮几分。若陶金海手无任何兵力,便连自保的能力也没有。
    谭宗贤沉默片刻,西阳渐下,他问,“你想过以后吗?”
    章年卿问,“什么意思?”
    “接我的班。”谭宗贤挟筷子凉拌菜,慢慢嚼着。
    “什么?”章年卿坐直身子,正色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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