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不答话,只是说道:“麝月将我的针线筐子拿过来罢,再多点一盏灯。”说着,自己披上一件厚衣裳,靠着狼皮大褥子坐好了,一副要挑灯夜战的样子。贾宝玉见劝说无效,只得罢了。
    绘着四季风景的宫灯之下,晴雯垂着眼,细细的补着雀金裘。身子到底还在病中,不多时额头上便渗出了细细的汗珠来,在灯光下晶莹的一闪。脸上的红晕愈发浓重,反倒给她多添了三分媚色。灯下看人本来就会比在阳光下更有朦胧美一些,何况晴雯本来就是个难得的大美人儿?贾宝玉坐在床边,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竟看得痴了。那弧线优美的下颌,长长的漆黑的鸦羽般的睫毛,以及它们投下的暗影。没有血色的淡淡的嘴唇,形状美好的令人想要碰触,却又似乎柔弱得令人不敢碰触……这一幕美好又带着点凄艳的场景,深深的刻在了他的脑海里,终生难忘。
    原本袭人在他心里留下的痕迹,已是渐渐的被眼前这个人取代了。自己心里排在第一位的身边人依旧还是袭人吗?他自己都不能确定了。
    过了年之后的一天,因老太太寻宝玉不见,便叫晴雯去找。晴雯行至园子里一处回廊中,看见贾宝玉呆呆的坐在那里,远处依稀是紫鹃离开的背影。再看贾宝玉跟傻了似的,满面紫胀一头热汗,嘴角边还流出口水来,十分不像个样子。牵着人回去请了他奶娘来看,还没做什么呢,那李嬷嬷便哭道宝玉不行了。一时间,荣国府闹得个人仰马翻。末了才知道是紫鹃在他面前说黛玉将来是要回去的,他便成了这个样子了。等到紫鹃来到怡红院里,宝玉见了她终于哭出声来,众人这才放下了心。于是紫鹃便留下来照看宝玉,暂时当他的贴身大丫鬟。
    紫鹃照料起贾宝玉来,十分的尽心尽力。对于他的习惯爱好,也十分熟悉。渐渐的,麝月袭人等人看她的眼神就不对了。无人时,晴雯问她道:“你如此行事,究竟是为了你们姑娘呢,还是为了你自己呢?”
    闻言,紫鹃惊慌起来,道:“自然是为了我们姑娘了,哪里有为了我自己的道理?”
    晴雯道:“为了你们姑娘?你难道没看到出事后二太太看你们姑娘的眼神吗?简直恨不得活吃了她似的。有哪个做人婆婆的,乐意看到自己儿子为了儿媳妇要死要活的?更何况是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儿媳妇。你这样做,真的是为了你们姑娘?你问问你自己,亏不亏心?”
    紫鹃的脸色变得一阵青一阵红的,仍犟着说道:“原是我没有想周到,你若说我是为了我自己,我却是不服气的。”
    “随你怎么说吧。”晴雯道,“只是我看着你们林姑娘,是真心将你当做心腹人看待,连从林家带来的雪雁都要退一地。紫鹃,好歹以后做事,多考虑考虑你们姑娘艰难的处境。”
    第97章 怡红院夜宴
    紫鹃闻言,脸上的神情越发难看起来, 一语不发的甩手离开了。距离她们不远处, 有条窈窕的人影一闪而过, 有些像是林黛玉的样子。晴雯回头朝那个方向看了看,也没有看到什么, 便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草木萧萧, 寒风飒飒。林黛玉站在草木深处,脸上流连着斑斑泪痕。心中仿佛有一把钝刀子,在不断的搅动着,疼痛难忍。
    晴雯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她问自己。随即,苦笑起来。是不是真的,自己的心里不是已经有了答案了吗?
    紫鹃,紫鹃……原来多年相处的情谊,不过是自己的自以为是罢了。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原来本以为可以互相扶持的依靠, 其实只是脆弱不可靠的玻璃屏障罢了。这寒冷的深宅大院之中,自己还可以相信谁呢……
    宝玉生日的那一天,也是平儿的生日。两个人相对行了半天的礼,惹得众人嬉笑不已。末了大家开始数每个月都有那些人过生日, 数到二月份的时候, 探春说二月没有人, 袭人便道:“二月怎的没有人?二月十二是林姑娘的生辰, 只是不是咱们家的人。”
    晴雯听了,笑道:“咱们家,哪个咱们家?”
    袭人自知失言,脸上浮起薄红,闭口不言了。晴雯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也不再继续开口了。
    林黛玉还真是,四面楚歌啊……言语虽说只是小事,却真实的反应了每个人心中的想法。贾探春跟林黛玉一起长大,却连她的生日都不记得,或者说是故意不记得,为了讨好王夫人。而袭人倒是把情敌的生辰记得牢牢的,却刻意提起,那不是咱们家的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今日众人特别兴奋,白天闹了一整天还不够,晚上又继续在怡红院里开夜宴。尤其是年纪小又得宝玉宠爱的芳官,特别闹腾。晴雯冷眼看着,芳官怕是兴头不了多久了。袭人麝月等人,怎么能容得下她这样一个既会唱戏又漂亮伶俐的丫头在宝玉身边?她的结局,大可以预料得到。
    风流总被风吹雨打去……
    晚上开宴之前,袭人等从小丫鬟嘴里得知白日里宝玉吃了芳官吃剩下的饭菜,那脸色,一个个别提有多么难看了。晴雯冷眼旁观,心里嗤笑。此刻袭人麝月心中对于芳官的恨,恐怕要暂时超过对自己的妒恨了吧?她们服侍宝玉这些年了,也不见宝玉吃过她们的剩饭呢!可见他对于芳官,实在宠爱得很。
    毫无顾忌的宠爱着没有根基的人,又不能够保护她。依晴雯看,这样的宠爱,妥妥是招祸的节奏啊。
    夜宴开始后不久,喝了几口酒之后,众人的兴致愈发高昂,生拉硬扯的将林黛玉薛宝钗李纨等人也请了过来,大家围坐在一起。酒香、脂粉香、熏香等等香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复杂的香味。闻久了,使人有点想要呕吐。不多时众人开始占花名,陆续开始抽签喝酒,笑闹划拳,十分热闹。在这一刻,似乎平日里那些隔阂猜忌悲伤哀怨都消失无踪了,剩下的只有欢乐。看着那一张张各有千秋的俏丽的面容,妙语连珠的谈吐,晴雯也禁不住发自内心的笑了。待到芳官开始唱起戏来的时候,一首从前读过的词,浮上脑海: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闲登小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此身虽在堪惊啊……
    占完了花名,看别人都在喝酒划拳笑闹不止的时候,林黛玉坐到了晴雯身边来,出言问道:“你在这里,待得可高兴?”
    大笑大闹声中,林黛玉的声音低微得几乎像是耳语,晴雯却还是听见了。转头看向她,回答道:“还行吧,待在哪里不是一样呢?”
    林黛玉点了点头,又道:“你将来如何打算的呢?”
    听了这话,晴雯不禁有点诧异。大观园里,很少有人提起将来。就好像在这个园子里的生活,能天长地久一样。其实,或者亦是避讳吧。大部分人,对于自己的将来,是不看好的。无非是过一天,算一天。
    后来,她们中的许多人,一生的悲喜欢欣,真的就全部埋葬在这里了。
    略微顿了顿,晴雯便回答道:“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呢?等到宝二爷要成亲了,或者就是我该找寻出路的时候了。”
    林黛玉闻言眼睛张得大了些,迟疑了一瞬,方才继续说道:“难道,你……不打算一直留在宝玉身边么?”袭人是王夫人为宝玉看好的未来姨娘,晴雯是老太太为宝玉看好的未来姨娘,这几乎是大家都知道的隐晦事实了。但此刻听晴雯的意思,竟是不打算留在宝玉身边的,这令林黛玉感到有些吃惊。要知道,但凡是伺候宝玉的丫头,哪个不是以成为姨娘为己任的?怎么晴雯这丫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呢?
    晴雯笑了,朝着那边的宝玉努了努嘴,低声道:“林姑娘且看一看,这个人,真是是个能付托终身的良人么?”
    这一句话比上一句话还要令林黛玉吃惊,她手里的金丝竹筷都拿不稳了,落到了桌面之上。
    说贾宝玉不是良人,十个丫鬟里头,怕是就有十个人不同意这个说法。与这个时代其他的公子哥儿比较起来,贾宝玉是多么好啊!他从不在奴婢面前拿主子的款儿,对谁都是那么温柔细心,轻言软语。再加上人生得又是那么好看,真仿佛一块宝玉一般。这样的人,为何晴雯竟说他不是良人?无论如何,林黛玉也想不明白。
    到底是身在大庭广众之下,晴雯没有深言,只是淡淡的说道:“林姑娘,若是此时二太太突然带人闯了进来,要将坐在这里的丫鬟全部撵出去。你说,贾宝玉能保得住哪怕一个人吗?——身家性命都保不住的话,再是沐浴许多的温柔多情,又能有什么用呢?”
    晴雯的话似乎使得林黛玉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她呆呆的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半晌无言。晴雯也不再开口说话,只是拿着胭脂红的官窑自斟壶,给自己添上了满满一杯碧色竹叶青,一口喝干了。清冽又醇厚的酒香,顿时仿佛浸润了全身。拿着筷子敲着节奏,她慢启秋波,曼声吟唱道:“……俺曾见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把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晴雯的声音虽不大,却被众人听进去了。一时间屋子里鸦雀无声,比方才芳官唱戏时还要安静。有的人痴了,有的人醉了,没听懂的人则目含谴责之色看向晴雯,比如袭人,再比如宝钗李纨。待到她唱完了,李纨出口道:“词倒是好词,只可惜太悲了些,不适合现在唱。”
    宝钗也点头道:“这样的好日子,确实不适合唱这个。”
    袭人也笑着推了推晴雯,说道:“我虽然没听懂,听这调子就怪悲凉的,你怎么这时候想起来唱这个?还不给大家赔礼道歉。”
    闻言,黛玉正待开口给晴雯说话,却见她洒然一笑,道:“是我的不是,唱了不适合的曲子,这便自罚一杯,给大家赔礼了。”说着再次给自己斟上满满一杯酒,一昂头喝干净了。宝玉忙出言道:“这便罢了,难不成还要真的怪你吗?”说着淡淡瞥了袭人一眼,眼底冷色一闪而过。袭人心里一抽,低头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小菜放进嘴里,只觉得满嘴酸涩。
    自己的地位,似乎愈发轻微了。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低垂的睫毛底下她的眼睛,厉色闪现,手也不由自主的握紧了。
    又过了一阵子之后,李纨宝钗和黛玉几人便推说夜深了,逐一的离开了怡红院。剩下满屋子的丫鬟和宝玉这个主子,继续喝酒猜拳玩的不亦乐乎,到最后一个个都醉倒了。就连晴雯也歪歪的倒在炕上闭上了眼睛,似乎睡过去了。一屋子的酒气人气脂粉气,氤氲起来,简直像是个大酒坛子。
    袭人吃的酒水并不多,因此众人都醉倒了,就她还清醒着。芳官是第一个倒下的,此时就歪倒在她旁边。袭人坐起身来,扶着芳官来到宝玉身旁,将她安置在宝玉枕侧。做完了,又去搀扶晴雯。刚刚触碰到她的手,便见她双眼蓦然睁开,眼神十分清醒的看向袭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道:“袭人你打算做什么?”她的眼神移动到宝玉身侧,那里,还有一个空位置,正好可以躺下一个人。
    第98章 离开怡红院
    接触到晴雯的视线,袭人的心猛的一跳, 随即立刻平静下来, 笑道:“我看你醉了, 想要把你扶到床上去睡。这里正对着门,仔细冷风吹进来, 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扶我到床上去……”晴雯坐起身来,慢条斯理的拂了拂衣襟, 而后伸手指了指宝玉身旁的空位,道:“真的不是扶我到那边去么?”她背对着身后的玻璃绣球灯,看似沐浴在灯光里,其实脸上的神情全部藏在了暗影里,什么都看不到。袭人只感到对面的视线像是刀子一般刺着自己,脸上似乎隐隐传来疼痛的感觉。她勉强挤出干干的笑容,道:“看你说的,我非要把你扶到那边去做什么?”
    “那就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了。”晴雯慢腾腾的说道。她站起身来,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捧着青花薄胎茶碗喝了半盏茶下去, 才接着说道:“或者,是为了陷害也不一定。”
    袭人此时已经平静下来,笑了笑,说道:“晴雯啊, 我看你是把人想得太坏了。我们差不多算是一起长大的姐妹, 又整日在这里朝夕相处的。有事无事的, 我害你作甚?能得到什么好处?”她身边的黑漆海棠式高几上搁着镂空鎏金乳足铜香炉, 里面焚着御赐百合宫香。袅袅的烟气升腾上来,模糊了她的面容,还有晦暗不明的眼睛。
    晴雯放下喝干净了的茶盅,起身朝着自己屋子那边行去。一边走,一边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袭人,你相信报应吗……”话语声犹萦绕在屋子里,人却已经消失了。
    袭人独自站在原地,好半晌之后方才轻轻一笑,低声自语道:“报应,谁真的见过呢……”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在无人处,晴雯找到贾宝玉,说道:“宝二爷,恕我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
    贾宝玉闻言悚然而惊,道:“晴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你不能留在这里了?”说着眼中泛起泪花,又道:“我只要活着时我们一起活着,死了之后大家一起化作灰尘。谁也不要离开,不可以吗?”
    晴雯垂下眼睫,道:“不是我不想留下,而是我不能留下了。即便我留下来,过不了多久,也会被赶出去的。”
    贾宝玉抬起手擦干脸上的泪,急急问道:“怎会如此,谁要赶你走?”
    “我只怕,说了你也不相信。”
    “你说,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相信。”
    晴雯抬起眼睛看向贾宝玉,一字一句的说道:“有人听见,袭人在二太太面前告密,说了你生辰那日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将我说得十分不堪。只怕过不了多久,太太便会随意找个理由,将我撵出去。——你知道的,太太一向不待见我。上一次与你一同出门之后,她便准备赶我离开的。只是因为老太太保了我,她才没有如愿。这一次,怕是谁都保不住我了。”
    闻言,宝玉连退了两步,摇头道:“怎么会?袭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晴雯,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事实就是如此。”晴雯道,“宝二爷若是还替我着想几分,便给我留个好名声,放我出去吧。等到二太太发难之时,怕是我人也留不住,名声也要没有了。”
    贾宝玉蹲了下来,痛苦的抱住脑袋,喃喃说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这其中一定有误会,你不要再说了……”
    “不只是我,还有芳官和四儿,也在被告密之列。你若是不信,便等着看吧。”
    贾宝玉猛的抬起眼看向晴雯,眼里浮起血丝来:“她们又是为何,做错了什么?”
    “难道我便是做错了什么?”晴雯轻笑起来,“芳官自一进来,便受你百般宠爱,她们如何能够容得下她?四儿自你过生辰之后,便得你另眼相看,自然也留不下来了。”
    贾宝玉喑哑着嗓子道:“凡是我喜欢的,都留不住么?那她们几个,如何能够相安无事?”
    “她们从小便服侍你,谁都不是好相与的。彼此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没有人打破这平衡时,自然无事。若是有人闯进来打破这种平衡,她们便会联手对敌。其中缘由,你明白了么?——你可知,林之孝有个女儿叫做小红的,十分出色,在怡红院里当小丫鬟。哪怕身为管家的女儿,她都得不到近身服侍你的机会。你现在明白,她们几个将你身边守得如何风雨不透了吧?我若不是老太太特意派来服侍你的,一样会被排挤出去。其中道理,想来我一说,你就明白了。”晴雯一句句的,清晰肯定的,将血淋淋的真相揭露给宝玉听。待她说完之时,宝玉整个人似乎已经傻了。
    害怕宝玉像是上次被紫鹃忽悠时那般入了魔障,紫鹃看到他露出那副表情时,便住口不语了。留下时间,让宝玉消化她的那些话。过了许久,宝玉方才转动眼珠看向晴雯,道:“……我不信。”
    不要还是这么天真好么,现实再是残酷,也只能接受……晴雯无奈的看着他,屈膝施礼:“宝二爷不信便不信吧,现在只求你放我一马,行么?”
    又过了很长时间,贾宝玉方才说道:“你离了这里,能去哪里呢?你父母俱已不在,只有一个醉泥鳅哥哥,与你向来不亲的,哪里能依靠他?”
    去哪里晴雯自己也没有想好,便道:“我也还在考虑,总之,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或许,其实贾宝玉内心深处已经相信了晴雯的话,他只是一时难以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罢了。所以,他同意了晴雯的请求,微微的点了点头,却仿佛点得十分艰难似的:“……你走吧。以后,好好照顾自己。”说完他闭上双眼,两行清泪流淌下来,悬挂在下颌上,在阳光底下闪闪烁烁,仿佛明珠一般。
    美丽,却易碎。
    或者世间美好的事物,都是容易破碎的。
    翌日,晴雯正在屋子里拾掇东西的时候,外面响起了林黛玉的声音:“你这是在忙什么?”
    闻言晴雯回过头,看见林黛玉俏生生的站在门口,穿着一身碧青衣裙,美好得像是一幅画似的,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她忙放开手上的东西,走过去说道:“林姑娘来得可不巧,宝二爷不在家呢,被北静王府请去了。”
    林黛玉轻移莲步走进屋子里,笑道:“今天我可不是来见他的,是来见你的。”
    晴雯端了一盏热茶呈上来,奇道:“姑娘寻我有何事?”
    林黛玉道:“无事,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儿。——你这是在收拾什么?”她看见床铺上乱七八糟的物件儿铺了一床,有四季衣服,有各色料子,还有许多首饰。流光溢彩的,十分醒目。
    晴雯也不隐瞒她,便将自己欲要离开怡红院的事说了一遍。林黛玉闻言蹙起秀眉,道:“离了这里,难道你要回家去吗?又没父母在身边,你要如何过日子呢?”
    晴雯道:“我也还没有想好,总之,先走了再看吧。”
    黛玉略微思忖了一会儿,开口说道:“若是你愿意,来我这里可好?”
    这条出路晴雯还真没有想过,听了黛玉的话,不禁怔住了。黛玉说了这话,自己立马却又后悔了,道:“我这可是失言了,自身难保,哪里还能帮你什么呢?”说着,眉目间浮起轻愁来。
    晴雯闻言却心动了,对黛玉说道:“我看如此甚好,姑娘若是不嫌弃,我便来你身边服侍。左右你还缺大丫鬟呢,只有紫鹃一个人,雪雁又尚小,哪里能够?——姑娘也别说什么自身难保的话,日子是人过出来的,活下去,总有希望。有句诗说得好啊,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黛玉闻言终于笑了,一时间美得不可方物:“你也爱诗?香菱跟着我学诗的时候,也该带你一个。”
    晴雯笑道:“等我去了姑娘身边,还缺学诗的机会吗?”
    黛玉迟疑着说道:“可是,我的处境……”
    晴雯道:“正因为姑娘处境艰难,才更缺人使唤呢!别的我不敢保证,一颗忠心,是决计没有错的。”
    黛玉听了这话,终于点头了,眼里露出感动的神情:“你放心,你若是来了我这里,但凡是紫鹃有的,绝不会少了你的。你不愿意去做的事,我也绝不会强求你去做。”她知道晴雯不愿意做姨娘,这是许了她以后自寻出路的意思。
    晴雯笑嘻嘻的说道:“那我便当姑娘答应我了,到时候不过将这些东西从怡红院搬去潇湘馆就是了,倒也便宜。——只是还有一桩事,我的卖身契,还在老太太那里呢。”她原来是老太太的丫鬟,因此卖身契也在她手里。来服侍宝玉的时候,并没有将卖身契带出来。
    黛玉道:“此事你尽可放心,外祖母面前这点面子我还是有的,我会将你的卖身契要过来。”
    第99章 终结晴雯事
    闻言,晴雯笑着福下身去, 口中说道:“如此, 我便先多谢姑娘了。”
    黛玉也笑了, 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宝玉大踏步的走了过来, 身上还穿着出门的衣裳。看见黛玉在晴雯屋子里,他便笑道:“你们两个这是在说什么呢, 这样欢喜,也说给我听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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