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少废话,拍马屁的手艺留着在局座身上实践吧。”宗铭挥挥手,打开手电,带着他沿朱可夫选择的岔路往前走去。
    地下通道极长,岔路四通八达,桑菡拽着朱可夫一路狂奔,只听到自己急促的脚步声,以及疯狂喘息的声音。
    “唐熠?!小熠?”桑菡忍不住高声叫他的名字,“小熠你在哪儿?”
    空旷的回声回荡在漆黑的通道里,没有人回应。桑菡用手电筒四下扫视,希望看到唐熠留下的记号,或者是脚印也好,然而什么都没有看见。
    忽然,朱可夫停住了,支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原地一跳,“汪汪汪”地叫了起来。
    “谁?”桑菡用手电一扫,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三岔路口,一个白色的影子依稀闪了一下。
    “唐熠?小熠?”桑菡欣喜若狂,拉着朱可夫跑过去,“是你吗小熠?”
    一阵风簌簌吹过,桑菡一脚踩进岔道,发现里面积着一层浅浅的水,也不知道是海水渗进来了,还是地下返潮了。
    “哗啦”一声轻响,有人踩着水往出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顿了大概三秒钟,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迟疑着道:“阿、阿菡?”
    “小熠!?”桑菡一瞬间便疯了,丢下朱可夫狂奔过去,脚步踏进浅浅的积水,水花四溅。
    手电筒微弱的光晕里,唐熠身着白衣,如同一个纤弱的剪影,原本消瘦的面孔几乎只剩下巴掌大,细软柔顺的黑发盖在黑蒙蒙的大眼睛上,皮肤苍白细腻,几乎有一种半透明的质感。
    “阿菡?”他小小声地叫着桑菡的名字,嗓音微颤,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桑菡站在原地,热热的液体在眼眶里来回打转,视野一片朦胧,仿佛带着柔和的光晕。
    他忽然想起那个温柔的良夜,他冒着大雪飞到他所在的城市,捧着玫瑰花坐在台下,像最虔诚的粉丝一样看着他在台上演奏。
    那晚的琴声是那么美妙,那晚的他是那么清秀俊美,顶灯的光打在他的脸上,每一根睫毛上都仿佛有星星在闪光。
    后来,所有的人都走了,他捧着玫瑰走向舞台,心脏“嗵嗵嗵”地跳着,紧张得腿都要抽筋了。然后他看见他的男孩迷迷糊糊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吃惊地望着他,小小的面孔先是涨得通红,随即因为恐惧而变得一片雪白。
    他将自己的心和玫瑰花一起塞到他手里,说:“我是你的阿尔法。”
    “小熠。”桑菡像那晚一样慢慢走过去,伸手抚摸他柔软的额发,“小熠……”
    “阿菡。”唐熠单薄的身体微微颤抖,试探着伸出双手在他脸上、肩头抚摸,“阿菡你没事吗?你伤好了吗?还疼不疼?”
    桑菡无声摇头,眼泪夺眶而出,忽然紧紧将他拥进怀里,“对不起,对不起……”
    唐熠轻轻啜泣着,细瘦的胳膊也紧紧抱着他,“阿菡,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我没发幻觉……我好怕,我怕他们杀了你……我每天都做噩梦,梦见你,梦见爸爸和哥哥……我、我不能失去你……我不能……不能失去你。”
    三个多月的隐忍,一百多个日夜的思念和渴望,在这一刻全部释放了出来,唐熠先是低声呜咽,之后崩溃地大哭起来,温热的泪水濡湿了桑菡的衬衣。
    桑菡一直紧紧抱着他,泪流满面,却嘴角微翘。
    今天是他生命中最开心最圆满的一天,他终于找回了他,找回了自己今生的爱与寄托。
    他承诺过要用生命保护他,今天,他做到了。
    宗铭和焦磊远远站在岔路口外侧,给他们留出空间发泄痛苦与欣喜。朱可夫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不耐烦地跑回了宗铭脚下,举起两只前爪在他小腿上不停抓挠。
    “你凑什么热闹?”宗铭动了动腿,焦磊连忙从兜里掏出一把牛肉干:“朱可夫在跟你要奖励,警犬训练员说每次完成任务都要给它正面反馈,让它知道这么做是对的。”
    宗铭接过牛肉干给朱可夫喂了两块,吉娃娃欢快地蹦跶了两下,昂起骄傲的小脑袋往回跑去。
    “哎你怎么吃完就跑啊你……”宗铭怕它跑丢了,连忙捡起狗绳跟上,谁知朱可夫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在岔路口左看右看,歪着脑袋嗅来嗅去。
    “汪汪!”朱可夫蹦了两下,带着宗铭往另一条岔路上走。宗铭莫名其妙地拽它回来:“嘿你干嘛去?怎么这么经不起表扬啊,瞎跑什么。”
    焦磊将它抱起来,说:“午饭时间到了,它要吃狗粮,牛肉干只是零食,不顶饱。”
    “狗粮呢?”
    “在于哥包里。”
    说话间桑菡拉着唐熠从岔道里出来,两个人眼睛都红红的,但情绪都非常好。
    宗铭难得没揶揄他们,温语问唐熠:“小熠没事吧?还能坚持吗?”
    唐熠站在桑菡身后,紧紧拉着他的手,腼腆地摇摇头,又点点头。
    “先出去吧。”宗铭说,“于天河在外头,让他给小熠检查一下,特警小组也该过来清场了。”
    “是啊是啊。”焦磊抱着吉娃娃连连点头,“朱可夫也该放饭了。”
    一行人沿原路返回,穿过白堡一层西侧的走廊,走到门口宗铭忽然停了步子,问焦磊:“这条路是你清出来的?你们下来的时候这里什么情况?”
    “这半条走廊本来就没着火,我们急着救人,直接就下去地下室了。”焦磊左右看看,用鞋底子蹭了蹭地上的黑灰,发现下面有少量的白色粉末,疑惑地道,“干粉……哪儿来的干粉,我没用灭火器啊。”
    宗铭蹲下去用手指仔细抹了几下,皱眉道:“有人在你们之前灭过这条走廊的火,你们下来的时候看到其他人没有?”
    “没有。”
    宗铭心中闪过一个疑团,喃喃道:“有人在我们到之前从地道离开了?管家、女仆……还是琼斯?”一边说着,一边掏出通话器呼叫李维斯:“reeves,楼上除了拉姆·辛还有其他活人吗?有时间的话帮我再确认一下。”
    没人说话。
    宗铭皱了皱眉,提高声音道:“李维斯?老于?老于你们什么情况?”
    依旧没人回答。
    宗铭脸色一变,左右看看,飞快往楼梯跑去,不顾四处乱窜的火苗,箭一般冲上了楼顶。
    焦磊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大叫一声“于哥”,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
    楼顶浓烟滚滚,基本看不到火苗,宗铭捂着口鼻跑到珍妮弗的起居室,赫然发现那根原本压住拉姆·辛的横梁被搬在一边,于天河仰面倒在沙发旁边,眼镜摔得粉碎,额头鲜血汩汩。
    “于天河!”宗铭惊喊一声,将他轻轻抱起来,抹了一把颈动脉才稍微放心了一点——他只是晕过去了。
    焦磊在他后面赶上来,看着这一幕惊呆了,木木地站了三秒,嘶声大叫道:“于哥?!”
    宗铭从不知道人还能喊出这么大的动静,被他震得耳朵都“嗡”了一下。于天河却仿佛听到了什么纶音一般,浑身一颤缓缓张开了眼睛。
    “于哥!”焦磊把朱可夫一丢,扑过来不顾一切地把人从宗铭手里抢过来,不知道是恨的还是怕的,眼睛都红了,“于哥你咋了?你没事儿吧?于哥你醒醒……”
    于天河整个人都是懵的,半天才缓过来一口气,弱声道:“我已经醒了……”
    宗铭被焦磊夯了个倒仰,爬起来也顾不上骂他,问于天河:“出什么事了?李维斯呢?”
    “拉姆·辛。”于天河晃了晃脑袋,伸手摸了两把,发现眼镜碎了,骂了一声“shit”,恨恨道,“他是假装的,那根横梁根本没压住他,烟太大看不清,我们都被他骗过去了。”
    宗铭心里咯噔一声,脑海中无数碎片凌乱地飞舞着,一个模糊的真相依稀显出匪夷所思的轮廓。
    “直升机离开之后,我和李维斯刚刚把横梁移开,他就忽然间发难了。”于天河捂着额头说,“当时李维斯还抬着横梁,他一下子跳起来用枪指住了他……我就愣了那么一下,丢下横梁要拔枪,结果被人在后颈撞了一下,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焦磊小心翼翼扶住他的后脑勺,果然在他后颈看到一块重重的淤青。
    宗铭默不作声,眼神是从未见过的冰冷,站起身扫视一圈,向卧室走去。于天河示意焦磊把自己扶起来,跟过去给他讲解:“那儿,博伊尔的尸体,应该就是他,半边脸还是完整的。”
    宗铭走到博伊尔身边看了看,问:“珍妮弗呢?”
    “在衣帽间,都烧焦了,只能大致看出是一具女尸。”
    宗铭走进衣帽间,只一眼便道:“不是她,她比这具尸体高至少五公分,瘦二十磅。”
    “不是她?”于天河愕然,“那会是谁?”
    宗铭将朱可夫牵过来,让它嗅珍妮弗的衣柜。朱可夫显然还记得旧主人,在衣柜里滚了两下,亲昵地蹭了蹭珍妮弗的外套。然而当宗铭将它拖到尸体旁边时,它只闻了一下就走开了,回到衣柜里继续打滚。
    “你怀疑珍妮弗金蝉脱壳,和拉姆·辛一起跑了?”于天河问宗铭,“你怀疑袭击我的那个人是她?不,不可能,那人身高很高,力气很大,不可能是女人。”
    宗铭面沉似水,站在原地思考了几秒钟,牵起朱可夫掉头就走。
    “宗铭?”于天河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扶着焦磊的手踉跄跟上,“你去哪儿?你想到了什么?”
    宗铭快步跑下楼梯,最后一节直接用跳的,落地之后一个箭步便冲进了地下室。于天河到底虚弱,追不上他,焦急地推了推焦磊:“去跟着他,我没事不用管。”
    焦磊面有难色,但还是听他的话跟了上去。
    宗铭在地下室门口忽然停了脚步,回头对焦磊道:“你去外面安顿好于天河,通知直升机往白堡西侧飞,就在我们相遇那个位置往西两倍的距离,有一个小型停机坪,千万不要让任何飞机起飞!如果路上看到有电力车往那边跑,务必拦住!”
    焦磊一头雾水,但令行禁止的天职已经深深刻在了骨髓里,二话不说便向外面跑去。宗铭再不多话,疾步冲进了地道。
    地下室一片安静,只听到急促的脚步回声,宗铭牵着朱可夫跑到之前遇见唐熠的那个岔路口,蹲下摸了摸它的小脑袋,给它塞了一粒牛肉干:“看你的了,朱可夫同志,你刚刚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汪汪!”朱可夫受到了鼓励,跃跃欲试地蹦跶着。宗铭摸了摸双侧腋下的手枪,掏出右侧那一把绑在脚踝上,然而牵着吉娃娃往地道深处跑去。
    朱可夫跑跑停停,偶尔在某个岔路口踟蹰一会儿,但很快就能确定继续前进的方向。宗铭也不催促,信马由缰地放任它乱跑着,片刻之后发现脚下摩擦力增强,地面上出现了薄薄一层砂砾。
    “汪!”朱可夫忽然停了脚步,从一个浅坑里叼出一团淡金色的东西,献宝似的交给宗铭。
    那是一顶凌乱的假发套,长而卷曲,像海藻一样浓密柔软,大约是用真人的头发织成的,在手电筒的微光中泛着润泽的淡金色。
    珍妮弗的头发。
    宗铭在黑暗中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恍然间发现以往所有的疑点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为什么乔尼从来没有在公共场合露过面,为什么史宾赛家从始至终只公开过珍妮弗一个继承人,为什么博伊尔不干脆除掉这个事事与自己作对的“小舅子”,为什么乔尼的生物信息和珍妮弗一样可以打开地下核弹库的电子门……
    “妈的!”宗铭从未像此刻一般愤怒过,从未像此刻一般对自己的推理能力失望过。
    他居然就没有想到……
    这是他今生犯的最为致命的错误,而这个错误造成的后果,却正在由他最爱的人来承担!
    “reeves……对不起……”宗铭狠狠扔下假发,牵着朱可夫拼命往前跑去!
    不过五分钟,一道暗淡的阳光出现在黑暗当中,出口到了,宗铭推开挡在地道口的一人多高的黑色礁石,爬上了地面。
    没错,就是这儿,原始丛林边缘,散落着黑礁石的白沙滩。宗铭左右观望,确定了一下停机坪的方向,一边跑一边呼叫焦磊:“焦磊,直升机回来没有?有没有找到可疑人物和车辆?”
    “刚回来,正在往你说的方向飞。”焦磊说,“暂时还没看到可疑车辆和人物。”
    “继续。”宗铭又呼叫之前降落在ito的美方特警,问他们有没有找到伊藤健太,说自己有要事询问他。
    很快伊藤健太便接了电话,关心地问道:“你没事吧宗警官?我已经安全了,我马上要跟他们返回蒙坦戈贝……”
    “听着,我问你一个问题。”宗铭打断他的絮叨,沉声道,“那些我拿给你检查的清洁鱼,是雌鱼还是雄鱼?”
    “啊?”伊藤健太没想到他竟然问起了这个,愣了一下才道,“是雄鱼。”
    “全部是雄鱼?没有一条雌鱼,或者半雌半雄的鱼?”
    “啊?”伊藤健太愕然,“没有,全是雄鱼……宗警官,这世上没有半雌半雄的清洁鱼……”
    宗铭再不啰嗦,挂断了通讯。
    停机坪遥遥在望,那架博伊尔带回来的飞机还在原地待命,两侧机门洞开,引擎处于待机状态,发出低沉的隆隆声。
    宗铭拔出左侧腋下的手枪,深呼吸,猫着腰接近了右侧的机门,轻手轻脚地钻了进去。
    机舱内弥漫着浓重的烟味,显然博伊尔这些日子不大好过,抽了不少烟。但即使空气如此浑浊,宗铭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淡淡的药味儿,与他曾经在某个暴雨之夜闻到的一模一样。
    宗铭慢慢走近驾驶舱,用枪口将虚掩的舱门轻轻拨开一道缝,还没往进看,忽觉空气一阵震颤,随即大脑一晕——
    “孔先生?”
    一个突兀的男声响起,乔尼沙哑的嗓音在昏暗的机舱里听上去分外阴郁,“你在找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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