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七之前不过是做了万全之策,她也是没想到秦绸真会对自己下得去这种狠手的。默了片刻,又朝着拂玉问道:“今日出了这样大的事,府里现在怎么样?”
    拂玉没想到辜七这么快就开口查问这事情了,一时抿着唇,不知该不该说话。
    辜七瞧她这么一副神情,便就知道了。
    这一日的功夫死的死,伤的伤,王府是不可能平静如常的了。她将自己的身子完全靠在后面的软枕上,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就是秦绸要的了,她就是要让府中不平静,就是要用冯匡的死、昌成业的死甚至是她自己的死,搅浑了王府的水。
    届时外头人会怎么想,他们都是不明真相的,只会添油加醋的将猜测都集中在了辜七的身上。
    旁人只会觉得……是辜七逼死了冯匡、昌成业和秦绸。
    原因,再简单不过。是因为韶王妃要隐藏自己的一个秘密。是一个已经几乎是曝于人前,无可隐瞒的秘密。
    这桩事,是辜七失了先机的。若是她早些知道漱玉在秦绸手上,就该早些就做处置。而不是任由这一个两个的死,将自己处于被动的地步。
    因着辜七的身份,王府当中本不会有关于她的传言。可这传言却不是一般的事儿,是辜七的名节,是关乎她能否立足韶王府的根本。要知道,这些人总归都是先忠诚于韶王的。那几人的死,只会佐证了的传闻可信。
    “……”辜七这会头脑是彻底清醒了,目光清亮。“传我的吩咐下去,外头谁再敢有半句闲言碎语,立即杖毙。”这已经不单单是辜七自己一人的名节了,更是关乎她肚子里的小团子。谁若再敢说把半个字,她都绝不姑息。
    拂玉接了令出去通知各大管事。
    正这时曲堂山过来了,他给辜七号了脉,开了凝神安胎的方子,敦嘱她这阵子好生修养,再不可像今日这般了。
    辜七心有余悸,点头应了下来,又问了秦绸如何。
    曲堂山道:“这一时倒是能保住性命,只是她存着抱死之心,恐怕难真正养回来。”
    辜七只是不想叫她的死得那般容易。如此为祸想妄想自杀了事那是不可能的,这世上可没有如此轻巧的事情。她的心慈手软只对那些尚可原谅的人,而对秦绸,她恨不能亲自抽筋扒皮。想到她先前口中的“野种”二字,辜七缓缓攥紧了拳头,指甲嵌入掌心的疼痛于她好似完全没有半点妨碍。
    辜七压低了声,异常清冷,好似没有一丝一毫的暖意:“可有什么东西,是能叫人用了之后生不如死的?”
    “这……”
    曲堂山一愣,再看辜七脸上的神色,斟酌了片刻才开口:“南边有种蛊虫,服之便是将之寄养在了体内。这蛊虫在完全长成之前可保人不死,虽是神志清楚,可却不能言语动作。”服用了这种蛊虫,人就再不是“人”了,而只是养蛊的器皿。曲堂山所说的只是服下蛊虫后的情景,待到蛊虫完全养成,破体而出时才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
    几日过后,距离雍城三日车程的白姜城出现了不大不小的一桩盛事。
    常年流连青楼妓寨的嫖客都争着去最下贱的香风胡同,排了队的要尝试那里头新来的“妙物”——活人偶。
    有尝过鲜的便总要在同好之间肆意宣扬一番,譬如如何这“人偶”如何操弄都不会喊疼,便是弄出了些伤来老鸨也不理。更稀奇的是,第二日伤处就恢复如常了……
    这些话传扬开去,就又引了那些床帏癖好异于常人的纷纷要去一探究竟了。
    香风胡同的生意好得不像话,来什么人老鸨皆是不拒,只管乐呵呵的点银子。
    第146章
    京城都督府。
    沈括正在书房坐着, 手中握着的, 正是从雍州来的书信。这些本当直接送去皇宫亦或者是送去安阳侯和慧灵郡主手中的书信,都会先传到他的手中。
    在烛火的辉映下, 原本雪白的纸笺透了些许暖黄。这上头的字,虽是娟细, 可也透着笔走龙蛇之势。
    沈括的指腹在上头轻轻拂过, 深邃的眸光中似有什么在不断的翻动。他还记得, 记得当初辜七缠着要让自己教她练字。那时候,他被缠得没办法,只丢了一本当初自己练字的册子给她。原本只当她是一时兴起, 却没想她真是沉了心学的, 一笔一划的临摹, 十分的用心。
    他那个时候……并未察觉自己的心意。可现在回想起来, 心底却是说不出的苦涩, 若不是待她不同,又怎么会让她学自己的字。
    如今她的这些字……还保留着他的痕迹, 而她却已经忘记了那些同自己的过往。
    “辜七。”沈括轻轻喊着她的名字,真真是体会到了什么才叫切肤之痛。上一世的绝望和懊悔, 从心底蔓延开来,竟叫他的手有些微颤, 险些要握不住信纸。
    ……
    “沈括!我抗旨了!”那时,她偷偷跑出来找他, 就躲在他府前的石狮子后面, 见到他回来飞快的冲了出来。
    沈括还记得, 当时看着她的笑颜只是皱了皱眉。那会他是有些愠怒的,她不该那时候来找自己,她是在用这事来向自己邀功么?还是逼自己娶她?
    “沈括——”她的笑意渐渐消了,两道秀眉委屈的皱在一起。
    沈括怎么会没发现她的眼眶微红,这是刚哭过的缘故。只是他那个时候,却只觉得她不该在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候出现在自己面前,她不该因着自己对她的些许不同,就这样肆无忌惮了。
    “哦?”所以,他只是不冷不热的回了一个字。
    她气得跺脚,眼泪就一下子掉落了下来。“沈括!你没有良心!”
    ……
    “沈括!你没有良心!”这句话,此刻就一直在沈括的耳边回荡。
    是他记起的太迟了,“七七——”
    “都督!”书房外,有下属高声唤了一记。
    沈括从繁杂的思路中回神,歇了稍许才沉声开口:“进来。”
    那人得了话才敢推开门进来,动作也是束手束脚不敢闹出大动静来的,一路垂着头,单膝跪在地上道:“都督,平关王……反了。”
    “继续。”沈括闻言没有半分异样,依旧冷漠。
    那人却是更加惧怕,声音当中也是不自觉的沾染了几丝恐惧,“福安公主现在……就在平关王的手上。”他如何不害怕,都督要抓福安公主,可这人却跑到了秦州平关王那去了。
    沈括嘴角勾起了的微弯的弧度,平关王……呵,裴瑰倒是能跑,居然跑去了她皇叔那边去了。身在皇家,哪有个不对宝座垂涎的。这平关王当年没夺下江山,没想到今日要借着裴瑰在翻风浪来了。
    从皇宫到秦州,相隔几千里……凭裴瑰一人之力如何能办到。她背后必然是有人在布局安排,否则,裴瑰不会平安到了平关王那。
    是裴池。
    沈括眸色转浓,他这是安排了平关王的当出头鸟……
    “都督?”底下那跪着的属下半晌得不到回应,只好颤巍巍的出声询问。
    沈括豁然起身,“入宫。”
    ——
    转眼已经到了六月初。
    天气再怎么热,今年辜七总归是不能再吃冰镇的东西了。小团子又大了一些,连带她自己也是更容易疲倦了。有时想给缝件小肚兜,才拿起针起了两针,那眼帘就沉的跟什么一样了。
    这会,挽玉一脸喜色的从外面回来,“奴婢听说王爷快要胜了。”
    辜七早知道裴池对这一仗是有十足把握的。所以这会听见这话也不惊讶,她料想也快该结束了。前几日,平关王先打出了清君侧的旗帜,在秦州的福安公主亲口证实当日先帝是逼宫那日被奸人所害,将矛头直指了沈都督。
    沈括昔日手段狠毒,所以平关王一举旗,那些同沈括有仇之人便是纷纷投靠了过去。
    若是辜七没猜错,同戎勒的战事不会拖的太久,只怕戎勒和沈括的罪证,也该浮出水面了。
    “指不定王爷在这个月就能回来了。”挽玉笑着道。这阵子小姐心情不好,她就想着若是有韶王殿下左右陪伴,许就不会有这样的问题了。
    可辜七听了这样的话,脸上却没有现出半点欢喜来,怔了片刻。等裴池回来,只怕他肯定是要向自己问那些事情的……想着想着,便有些走神。
    挽玉连着唤了她两声,辜七才反应过来。
    “小姐这是怎么了?”
    辜七摇了摇头,没再提这话,反而是问道:“康妈妈那好些了吗?”
    自从那事发生了之后,康妈妈是一直不大好的,反反复复发了几回热,人也是病得稀里糊涂。许也是听见了府中到底有那日辜七被人劫持的传闻,她这是在怨怪自己。觉得若不是自己,许就不会连累了王妃在名声上被人污蔑。也就没人敢质疑小世子的出身了。可她病成了这样,又死活不肯让辜七去瞧一瞧自己,一是怕过了病气给辜七,二来也是她实在没脸面对辜七。
    “好些了。”挽玉回。
    辜七便是不大信的,她自己的丫鬟是个什么性子如何会不知道。挽玉一向话多,这样一反常态只说三个字,那便意味着有事了。她作势要起身去看康妈妈。
    挽玉急了,忙将她给拦了下来,“奴婢也是怕小姐担心,康妈妈虽是没比之前好,也没再坏下去。那儿药味儿重,康妈妈也再三强调奴婢们不许领着小姐过去的。”
    辜七狐疑的盯着挽玉,半晌幽幽道:“我可有些日子没见着康妈妈了。”她不觉拧起了眉头回想,是了,自从秦绸闹事的那日后,她就再没见过康妈妈一面的。“既然都这多天了,可见这病厉害,她是我乳母,我自当去看一眼的。”
    “那儿有曲大夫每日都去问诊,又有奴婢几个去守着,出不来什么问题。”挽玉拦着不让,脸色有些焦急。正好拂玉进来,她就跟找见了救星一样,连忙朝着她道:“小姐要去看康妈妈,你快来劝劝。”
    拂玉也是脸色一紧,“小姐如今月份大了,也该顾忌着小世子。奴婢刚从康妈妈那过来,一切都好得很。”
    辜七被她二人拦着,真是再想前进一步都是不可能的,她看着拂玉,缓缓问:“你是刚从康妈妈那来的?”
    “是。”拂玉连忙点头。
    而辜七却眸光微亮的逼视着她,“你没有去。”按照道理,久病之人的屋中难免没有草药的味道。而辜七向来是对气味异常的敏锐,而她现在却未曾在拂玉的身上闻到一丝一毫的药味。“到底为什么拉着不让我去?”
    拂玉脸色发白,朝着挽玉看了一眼,却是紧咬着唇,一副不知当讲不该讲的模样。
    “……”辜七心中腾起了不好的念头,想要开口,却不忍心将这猜想从口中说出来。她身形一转,越过呆怔的拂玉和挽玉,“我亲自去看看康妈妈。”
    这两个人便立即去到辜七的面前跪了下来,皆是垂下了眼泪来,“小姐,小姐别去……”
    “你们到现在,还是不肯告诉我吗?”辜七的声音有些颤抖。
    “小姐……这是康妈妈的意思。”这时候,两人早就啜泣了起来。
    那一日,辜七让康妈妈回去休息不必理秦绸的事情,可康妈妈早因着此时急火攻心,加之她前头丢了跤摔了头一直没好,这就引出了旧症。那日晚些时候倒是忽然好了精神来看过辜七一回的,然而再回去,人就就不成了。康妈妈也晓得自己活不了,去之前苦苦哀求说要对王妃瞒下这事,万不能惊扰了她的身孕。
    辜七心中酸酸涩涩,跟着也掉了眼泪,坐着缓了好一会。
    康妈妈的丧事是几个丫鬟私下里偷偷办的,因着要瞒着辜七,后事办的并不体面。她的亲人是全没了的,骨灰如今只放在了雍城外的姑子庵。
    拂玉哽咽着安慰:“小姐别伤心了,这都是遵着康妈妈生前意思办的。”
    辜七何尝体会不到康妈妈的一片苦心,她是真心对自己好的,就连着死都要瞒着自己的,都要安排妥了才肯闭眼。若不是秦绸这些人兴风作浪,何至于会累及康妈妈。“就依着她的意思……多给那庵里添些香油钱。”
    隔了不过两日功夫,丰城就传来了大捷的军报。不光如此,韶王殿下还生擒了戎勒的库缅王子和前锋将军郭讨。
    郭讨何许人也,正是当日的郭正祥。郭正祥此人是落入在沈括手中的,后来为何又转去了戎勒成了先锋将军,其间又是一番波澜。
    这时,朝廷已经拨调了大军去镇平关王之反。沈括多年统军早已经是运筹帷幄,平关王虽然韬光养晦多年却同之势力悬殊甚大,接连吃了几次败仗。天下人人皆是畏惧沈括,见平关王节节败退,余下十二州再无一人敢响应清君侧的旗帜。
    待到六月下旬,被韶王生擒的库缅王子和前锋将军郭讨交代沈括勾结戎勒一事,天下哗然。
    七月里,辜七的身子越发重了,有时候两只腿都是浮肿的。小团子十分乖巧,在她肚子里安稳得很,并不是个磨人的。
    而辜七身边的那几个丫鬟却是更加忧心,常见小姐托着腮出神,也不知是在想什么,更不爱理人说话。韶王的信是如常每一日都寄回来的,她们几个每日里都指着这个能让小姐开心。倒是小姐的回信,不如以往勤,也不如以往用心了。几个丫鬟看在眼中,私下也讨论过,却不知是什么缘故。
    却说到了今日,还不见门房传信过来,拂玉便有些心急了。她亲自去了一趟查问,却没依然没有收获的。回来时见挽玉刚从里头端着木桶出来,顺口问道:“小姐一人在里头?”
    挽玉点了点头,见她手中没拿东西,就知道王爷的信还没到。“小姐在里头看京中时报呢。”销声匿迹了有一段时日的京中时报这几日在各个州纷纷冒了出来,势头一发不可收拾。先前小姐听了这事,也就叫人去买了。
    其实辜七也是看不进去的,看了才几行字,便就分了心。原先她最是爱看后头的京中秘闻,可如今真是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晚饭用的多了,便叫容易叫人生出困意,歪在软榻上不知不觉就打起了盹儿。
    辜七睡的也不沉,迷糊糊当中仿佛有人的手在自己脸颊上轻轻拂过,极轻极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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