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王爷!”
    可这军营里又哪有人真正敢拦他的,只好眼睁睁的看着韶王离开,心中都不约扼腕痛心。
    从皖州经并州再至雍州,就算是日夜兼程的赶路也得七八日功夫。
    裴池到雍城王府时,府前已经挂起了素白的缟布,两只白底黑字写着“丧”的大灯笼在匾额下摇曳。
    裴池从那马上下来身形就有些不稳,他抬眼看着府门,眼眸中似有什么轰塌破碎——不可能!裴池疾步入内,一路直往锦照堂的方向去。
    章安也是跟着一起回来的,此时也是震惊到无以复加。再要跟上韶王,便不得不跑着上前去了。
    锦照堂的气氛更要肃穆低沉一些,就好似这儿的气息当中都带着哀伤。正房的门开着,门上结着白绸,两侧挂着挽联,里头传出隐隐约约的哭泣声。
    裴池立在门口身子僵直,无数痛苦的神色在他脸上闪过,不……不可能……
    织玉正从那里头出来,一见到韶王立在门口,当即跪了下来,哭着道:“王爷,王妃去了……”说着,就更不是泣不成声了。
    “……”裴池见她浑身素白衣裳,其实非但她身上,整个王府都是披上了这种白,白得刺眼。他抬步往里面走,每踏出的一步都异常沉重,就跟踏在了自己的心头一般。
    屋子充满了灯油香火气味,堂中摆了火盆,再后头就是一副油光黑亮的棺椁。
    挽玉和拂玉两个丫鬟正跪在那前头烧纸,见到裴池来便哀声朝那棺椁哭道:“小姐,王爷回来了……”
    “打开!”裴池走到那棺椁前头,将手搁在那上头,冰凉生硬的触感传来——
    听他那样吩咐,门外的几个侍卫愕然,走了进来却也不敢动手。
    丫鬟们听了这样更是脸上大惊,纷纷跪在那棺椁前不让:“王爷,小姐已经去了,就让小姐安稳的在里头吧!”说着,几个人都是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屋子当中更是染了一抹悲色。
    裴池不信,即便到了此时此刻,心头总还是带着一丝……期盼。七七怎么会躺在这里面?这不是真的!他回来了,她应该是言笑晏晏扑到他怀里来才是。而绝不是这样……毫无生气的躺这一具冷冰冰的棺椁里头。他的颤抖几乎是不受控制的了,手扶在棺盖上,片刻也等不及,猛的倾尽全力将之推了开来。
    随着一阵沉闷的响声,躺在里头的人也慢慢出现了。
    那是张白得毫无生气的脸,眼眸紧紧闭合着……
    这一瞬,裴池的呼吸和理智都似乎被人夺去了,隐约有股天旋地转之感。他的手紧紧抓着棺身,眼眸猩红,而胸臆间翻滚的一股热液上涌,张口一吐便是一口鲜血。
    屋中几人皆是被他这模样给震住了,此时也不敢有人出声。可他们都仿佛能看见韶王周身光华黯淡,只透着萧萧孤冷之气。
    裴池漠视刚才吐出的那口血,任由血沫沿着唇角往下颌去,他伸手去棺椁内,想要将辜七从那里头抱出来。
    屋子里很寂静,静得沉重。便是有什么人要制止,也叫刚才裴池的那一记目光也吓得闭紧了嘴巴。那是一道充满着漠然的目光,带着些许告诫,仿佛……若是有违逆,便没有下场可言。不过是短短一瞬的功夫,韶王就好像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个韶王了一样。
    此刻裴池再顾不到旁人,他从棺椁中抱出了辜七,将她抱着往里间去。
    他怎么能让她一个人睡在那里头,她那样娇气,一个人怎么能……在那里头……
    裴池将辜七重新放回到了床上,叫她平躺在上面。他抬手拂过了她的脸颊,轻声细气的唤:“七七——”大概是太过温柔小心,以至于声音中都染了一层颤意。
    他忽然想到之前自己离开时,他就站在这屋子的窗户外。而她推开窗子一脸惊喜,眼睛里都藏着星光:“殿下是想七七了吗?”
    裴池痛苦的闭上眼,仿佛自己的心被掏开了一个大洞,此刻正有呼啸的朔风从他的伤口处来回穿透。他不禁握着辜七的手,紧贴着自己的脸,那只手冰冰凉凉,半点温度都没有。
    “七七——”
    “我回来了。”
    怎么还会有人应他呢?
    那个爱在他跟前嗲嗲撒娇的人,已经死了。
    裴池的情绪这一刻彻底崩塌,他将辜七抱入自己怀中,紧得要将她嵌入到自己的身体里头去。“七七,我回来了。你别跟我生气了。”
    “我相信你……”
    “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你……”
    悔恨占据了裴池整个身子,犹如剜心扒皮的酷刑,丝毫不留情的折磨着他。这些再痛,都及不上他往后的生命中没有她。即便他跟辜七有矛盾有分歧,即便谣言满天下,他都没有想过……要和她分开。
    她是不经意走近他生命中的光亮,如果没有了七七,那往后的日子不过就是无休无止的重复,世间万物都会暗淡无光。
    什么真不真心,什么初不初衷,都成了无关紧要的事情。
    裴池紧咬着牙,任由口中血腥气息弥散,悔恨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逼问她……她是不是被他伤透了心。
    “七七——”
    任他怎么喊,就是不会有人应他了。她死了,他的后悔也迟了。那个介意他不相信自己真心的辜七,已经死了。她走的这么仓促,甚至没有让他见最后一眼。
    她大概是恨自己,厌自己的了,所以才什么都不要的走了——
    裴池抱着她不肯放,妄图将这个冰冷的身躯给焐热了,他抱着她坐在床上,底下是跪了一地的丫鬟侍卫。没人敢劝,也都各个低声哭着。
    曲堂山进来,跪着道:“王妃早产血崩,拖了几日……”若是韶王早两日回来,指不定是能见上一面的。“王爷节哀。”见裴池神色漠然,丝毫没听见去的模样,他又立即将身后曲潇拉着上前:“王爷,这是小世子,王爷念在王妃拼死产下小世子的份上,也该保重身子。”
    这才是刚生下几日的婴孩,粉糯糯的被曲潇抱在怀中,正睡得香甜。
    裴池的目光终于动了一下,挪到他脸上凝住,而耳畔却又回响起了辜七娇滴滴的声:“哎呀,以后有了小团子,殿下买糖葫芦就没七七的份了——”
    哪有像她这样的,将要当娘了却自己还跟孩子一样吃味。“好……那就双份吧。”
    那时候她好像很满意他的答案,点着脚在他的脸上轻啄了一口,“殿下要说话算数的!”
    他没打算食言,说话不算数的那个是她。
    “……抱下去吧。”
    裴池声音冷淡,从小团子的身上收回了目光。隔了片刻,声音嘶哑的在怀中那人耳畔低喟:“你也不要他了吗?”
    ……
    三日后。
    终是拂玉大着胆子跪在了裴池的跟前:“王爷,小姐已经去了!您让她安歇吧!”
    究竟要多久,才能对一个人放手?裴池已经抱着她三日,可三日也不过就是一瞬。他的娇气包……回不来了……
    他质疑她,她就走了。
    “早些让小姐入土为安吧。”拂玉哭求。
    裴池神情恍惚了起来,“入土为安”四个字仿佛利刃直插在他心口,“去叫曲堂山来。”
    拂玉惊惶。
    曲堂山来后,裴池便出声问他:“可有什么保……尸身不腐的法子。”他的声音低沉冰凉,又沙哑疲倦,落入曲堂山的耳中就让他颤了几颤。“这……”
    拂玉就在一旁,听了这话也是觉察到了裴池的意思,当即就大惊失色了起来,哭着道:“王爷,小姐生前就受尽了折磨,为何您要让她死后都不能安生。”也亏得她是对辜七衷心到了极点的,要不然凭她一个丫鬟哪来的这样大的胆子,胆敢跟裴池说这样的话。
    裴池皱眉,他心意已决。转瞬再看向拂玉,心下闪过一丝怀疑。
    只见拂玉又将目光转向了曲堂山,悲伤的神色当中还带了几分焦急。曲堂山避开她的目光,缓声回道:“玄冰玉棺倒是可以。只不过……那东西早就叫前朝的抚昭候殉葬了。”
    “来人。”裴池毫不迟疑,吩咐了外头人进来:“捡些人去取抚昭候墓中的玄冰玉棺。”
    曲堂山先才还很镇定,这一瞬也跟着变了色:“抚昭候生前最爱这件宝物,为防死后被人盗取他,所以他那墓是没人知晓的。就算是殿下要取,只怕也得少则数月,多则几年……”
    “王妃恐怕等不了这么长时间……”
    拂玉也立即跟着点头,“眼下天气正热……”
    七八月的天怎么会不热,这两日屋子当中更搁了许多冰块的,常人走进来都会觉得身上冷。
    裴池已然考虑到了这事,“就在锦照堂建一间冰室。”
    “……”拂玉脸色着急,便下意识的看向曲堂山。曲堂山也没法子,心中暗道王爷这是心意已决了。这般心意决绝,如何还是他们能劝得动的。
    这两人眉眼之间的交流虽不过短短一瞬,可却是全落在了裴池的眼中。他低垂下眼眸,看见的是怀中被他抱了三日的辜七……这刻,他心中不禁起了一个猜想,可却又仿佛荒唐到只是他的痴心妄想。
    第153章
    辜七的意识渐渐恢复, 起初手脚还不能动, 等彻底恢复神志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裴池的怀中。这完全是跟她先前的计划背道而驰了!按照设计,她现在应当在棺椁中, 甚至已经入土为安了才对。
    可现在……
    她居然在裴池的的怀中……
    辜七耳旁响起了裴池的声音,低沉而黯哑:“这就去办吧, 多派些人手,晌午就建成了。”
    刚才发生了什么,她也约莫是知道了个大概。裴池要修冰窖把她放在里头,更要去盗人家的坟取什么玄冰玉棺来装自己。她是假死,要是被她这么一折腾,只怕真要的活不成了。
    “王爷,您还是让小姐早日入土为安吧。”拂玉还在苦劝,她是知道的。这会子小姐还没醒过来, 真要是被韶王搁在那什么冰窖里,岂不是要将小姐给活活冻死了!此刻的拂玉真是既担心又害怕,见裴池心意如此坚定, 也不敢逾越不逾越就开口的苦劝了来。
    裴池冷了脸, 寒声迫问:“你身为七七身边的大丫鬟,又这般心急催促入土,是不是七七的死同你有什么关系?害得你如此心虚!”说罢也就不看向她,对着侍卫冷道:“将她带下去严加拷问!”
    “没有!奴婢怎么会对小姐……!”拂玉有口难辩, 当即就叫人给拖了下去。
    辜七虽然是闭合着双眼, 可外面这屋中的动静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恨声暗道:好个裴池,自己这么一死,他就这么毫无顾忌的对她身边的大丫鬟动手了!仿佛是真被这事给气炸了,一口气堵在喉咙口岔了气,当即咳嗽了两声。
    辜七在裴池的怀中……咳嗽了两声。
    因着屋中安静,她的这两道咳嗽声便显得十分清晰和响亮了。
    裴池已经死寂的心,都仿佛跟着这个声音跳出了胸口。他没有听错,这不是他的错觉。
    两人四目相对——
    也不知过了多久,还是辜七先眨了下眼。倒不是她想眨眼,只是那圆瞪着的眼眸实在有些干涩。可她也没想到此刻的裴池会是这么一个憔悴模样,只见他双目猩红,眉眼当中全是乌青颓色,嘴角还带着一抹血色。
    而裴池看着她,嘴角的笑意一点点现出,最后双手用力的将辜七勒着入了自己的怀中。千言万语都化成了两个字,“七七——”他不追究她为何没死,不追究她为何要假死骗自己,只是反复喊着她的名字,有种失而复得的珍重。那种充盈内心的欢喜,是其余任何东西都不能比拟的。
    辜七被他勒得喘不过来气,想要挣扎却全然动弹不得,最后只能咬牙喊道:“裴池!”
    再没有什么比她还能活着喊他的名字更好的了,裴池略松开了手,却不忍心真让她从自己的怀中的离开出去。他感受到她身体一分分的回暖,一切都不是自己的幻觉,他的七七没有死了。
    裴池垂着眼,眸光灼灼的看着她,抱着她的手还在轻轻颤抖,“七七,之前是我错了。”他有许多话要告诉她,他知道之前不该伤她的心。
    正这时,织玉跟个小丫鬟从外头进来,拂玉先前叫王爷的侍卫给带了下去,她就寻思能不能求情。谁知就看见了这一幕,当即惊呼出口:“王妃!”
    跟在她身边的小丫鬟闻言抬起头,看见死了今日的韶王妃正好端端的坐在床上。先是一愣,下意识的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紧接着,她脑子中便想起了那些野闻,说是尸体沾的活人气多了就会诈尸。韶王殿下抱着王妃几日,难道是叫王妃诈尸了?!这丫头胆子极小,脑子也极死,想不明白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死而复生,便认定了是诈尸的缘故。一声惊呼,人就晕死在了地上。
    而那织玉则是疾步上前,又惊又喜。“王妃没事了?”
    辜七假死的事,只叫拂玉和曲堂山两人知道。倒不是因为她信不过身边的几个丫鬟,实在是因为越少人知道,也免得有什么牵连到她们。好比现在,她的计划可不就是出了岔子了么。
    “是啊。”辜七虽然神色惨白虚弱,可为了回这话还是牵扯出了一个笑来。
    辜七对于裴池而言是失而复得,所以此刻他的一双目光只胶黏在她的身上,本刚才是要说些表露心迹的话给辜七的。没想到叫人这么进来也打断了。而辜七这会偏偏半点是不看他的,裴池心思何其敏锐,便知道她这会是不想面对自己的。只是,这会子,他也不逼迫她,只是眸光脉脉的看着她。
    织玉当真是喜极而泣,“那奴婢赶紧去告诉其余人,也叫人把这些白幡灵堂的都给拆了。”说了这话就快步往外头去,打算紧着去办,心中还想着赶紧去了好除了晦气。
    “先等等!”辜七脱口而出,说完之后当即就觉察到了那道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有些不对。她的话在口中轻轻打了转,“先不忙这事,刚刚拂玉叫侍卫给带走了,你去带她回来的。”这事,理当她先问过裴池,而后再做安排的。只是辜七刚才心中一虚,便想也不想的就拿了这个事出来顶了。现在说完了,她才又觉得有几分不妥,转过头去看向了旁边的裴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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