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被下人从湖里捞起来还没来得及换衣服的姜大人晕乎乎的接受了禁卫统领的一番质问, 好不容易交代完前因后果,正想回屋去换身衣裳,一回头,就看见双目赤红的陶太后站在姜家大门口, 那表情, 阴狠的像是要生啃了他。
    一声“太后”卡在嗓子眼半天没吐出来,姜大人只觉得这庭中微风比数九寒天那带着冰碴的狂风还要冰冷刺骨,抖了两下之后, 眼前一黑, 彻底昏了过去。
    ……
    另一边。
    滕振正因为滕羲和陶家的事着急上火,忙着调动手里的资源和人手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因为涉及机密,他和几位心腹谈话的时候要求大小太监哪怕天塌下来了也得等谈话结束再说。
    在他看来, 这几个时辰里能发生多少事?有比陶家可能会顶着一位先皇遗腹子造反更大的事吗?所以心安理得的把御书房的大门从里锁了,直到将所有事谈完。
    几个小时的头脑风暴加上唇枪舌剑,滕振又累又饿,嗓子几乎要冒烟,遣散心腹之后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太监们布膳。
    结果声音还没喊出口,一个大太监就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那表情就像这几个小时里,外面的天真的塌下来了一样。
    “启禀陛下!!安郡王冲进姜家被姜家的人打没了命,太后气急,凤辇已摆驾姜家……陛下!”
    滕振目瞪口呆。
    “安郡王不是在太后宫中吗?!”
    “明华公主去小佛堂探望安郡王,被安郡王打昏,伺机逃了,追出去的人在宫外追丢了安郡王,等禁卫找到,郡王他已经……”
    滕振刷的一下站起来,什么腰酸背疼口干舌燥都丢到了九霄云外,整个脑袋都大了一圈:“太后什么时候出去的?”
    “一刻钟前。”
    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姜家毕竟是鸿胪寺卿的府邸,住的地方离皇城并不远,一刻钟时间根本追不上,要是陶太后急火攻心不顾一切想给安郡王报仇,等他整理御辇追过去,姜大人尸首都该凉了。
    心思电转,滕振抓起旁边的披风往背上一披,便急匆匆的向外走:“让御马司的人赶紧把我的马牵来,来不及摆排场了,让禁卫出一队人马跟着我便可,我要去姜家!”
    “是!”
    “派人去叫齐至胤,让他多带些人手去姜府控制场面!”
    “是!”
    “京兆尹那边也去个人,这么大的事肯定会在极短的时间里闹开,让他一定把消息压下去,有伺机闹事的直接抓了送去刑御司!人手不够就找禁卫要!”
    “是!”
    “派人去陶家,让陶丞相知道这件事!”
    “是!”
    “还有公主府,公主在太后小佛堂昏倒的消息别传开,让驸马知道就行了!”
    “是!”
    “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让青天府查!我要在今天之内看到案宗!”
    “是!”
    ……
    太后到底是太后,做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人几十年,又有常年监国的经验,滕振赶到的时候,姜大人虽然仍然昏迷着,但已经换了一身干燥的衣服好好地躺在软榻上,并没有凉掉。
    在盛怒的时候还能这么清醒,可以说已经非常顾全大局了。
    姜家除了姜大人昏迷着躺在软榻上之外,其他人都五体投地跪在地上,乌泱泱跪了一院子,冲着陶太后的方向,而陶太后面前,则是一脸血的滕顺的尸体。
    一眼看清院子里的情况,滕振平静了一下呼吸,上前几步走到陶太后身旁。
    “母后。”
    听到滕顺的声音,之前还一脸铁青脸皮发紧让人不敢直视的陶太后突然软了下来,双肩一垮就要向后倒。
    滕顺一惊,赶忙接住,低头去看,还以为太后被刺激的昏过去了。
    然而她还清醒着,只是脸色实在不好看,青青白白毫无血色,嗓子里发出“嗬嗬”声,似乎想说话又似乎只是在无意义的呻/吟。
    滕振凑近了些想问她是不是想说什么,结果刚低头,太后“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差点没把他耳膜震破。
    本来就跪了一地的人立刻把身体趴的更低了,战战兢兢,都知道这次姜家铁定要完,纷纷为自己的未来感到绝望。
    其中最绝望的要数被禁卫捆起来丢到安郡王尸体前的几个护院。
    这些人是当时操着棒子下狠手的那一群人,本想保护主家安危,却不想几棒子下去,整个天都被捅破了。
    安郡王持刀冲进姜家在先,姜家反应在后,若是皇上和太后讲个理,宽大处理,姜家其他人的命都能保住,但是他们这些动手的人无论如何也跑不了,绝对的死路一条。
    想到自己命不久矣,有人直接尿湿了裤子,一股难闻的味道顿时弥漫开来。
    有禁卫眼力过人,发现不对立刻把尿裤子的人拖走了,没让沉浸在悲伤中的太后和皇帝母子俩受到影响。
    太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揪着滕振胸前的衣服哭了好久才好不容易断断续续的挤出一句话——
    “我苦命的儿啊……”
    滕振嘴角一抽,没有接话。
    经过多方调查,他已经基本确信安郡王不是太后的儿子,但是因为没有直接证据,空口白牙想要说服相信这个事实三十年的太后太难,况且现在也实在不是个好时机,真要是现在说,说不定太后抬手就能给他一巴掌。
    太后哭得伤心,也没在意滕振有没有回应自己,只是不停地重复“我可怜的儿”,而且怕这个秘密被别人听去不好,她还记着压低声音,所以基本上这一院子的人只有滕振能听清她在说什么。
    就在滕振头疼接下来怎么办的时候,齐至胤带着青天府的人到了。
    他人还没来得及给皇帝和太后行礼,跪了一圈的姜家人突然发出一阵嘈杂,几人扭头就见本来躺在软榻上的姜大人不知何时醒了,现在也不知是滚到地上了还是刚刚自己下来的,总之现在人正跪在软榻边上抖抖抖。
    见到这一幕,滕振心里重重一叹,只觉得什么事都赶在今天了。
    早上起床没看黄历啊……
    齐至胤见了礼,动作十分麻利的让青天府的人干活,非常迅速的就将整个姜家的下人都分批捆了带走,至于被禁卫捆住的几个护院和姜大人一家则依旧待在原地。
    等清场完毕,太后也差不多哭够了,坐在椅子上抹眼泪,听齐至胤报告青天府目前掌握的所有消息,其中重点就是安郡王到底为什么会突然从小佛堂跑出去,又为什么会拎着一把刀冲进姜家。
    打听的时间有限,所以齐至胤知道的也不是特别全,但大体前因后果还是能理清,在他嘴里,姜家下午晚饭前将洛青青的尸首一卷草席扔到了洛家门口,收到消息的明华公主驸马赶到洛家处理了一些琐事,之后就回到了公主府,把这件事给公主讲了,知道安郡王非常看重洛青青,公主便进宫将这件事告知了他,谁曾想安郡王竟然会往外冲,明华公主想拦,却被安郡王打晕。
    到底是常年出入后宫的人,安郡王一路毫无阻碍的冲出了后宫,拦了一辆马车直接奔向洛府,等见到洛青青尸首之后顿时失了理智,想要去姜家找姜家理论,洛家有心想拦,不过商户之家哪敢对安郡王千金之体大动手脚?最后还是被安郡王跑脱了。
    至于安郡王手中的刀,则是他路上随手夺了一个屠夫的斩骨刀,那屠夫虽然不认识安郡王,但见他穿的华丽也没敢追着要,就被他这么一路冲进了姜家。
    再然后就……
    本来还在默默流泪的太后听完就觉得不对:“就这样?”
    齐至胤答:“臣目前只查到这些。”
    陶太后咬牙:“再查!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背后有谁操控全都抓出来!”
    “是!”
    滕振轻叹口气拍了拍太后的背帮她顺气:“母后不要激动,气大伤身。”
    太后又开始哭:“哀家怎么能不激动?郡王爷生来就苦,活到今日连个子嗣都没来得及留下就被这帮杀千刀的取了命,我要他们都!偿!命!”
    滕振眼角余光瞄到姜家一群人不约而同的抖了一下,看起来比受了惊吓的鹌鹑还要可怜,心里顿时一哂。
    之前他还以为姜家是无辜受难,现在知道洛青青的事,立刻觉得这家人都是自找的。
    洛青青受安郡王青眼整个京城谁人不知?人在宫里都是太医盯着治疗,在姜家丢了命不说,竟然最后落得一张草席丢回母家的下场,换成谁知道心上人这遭遇都会受不了啊。
    姜家脑子都是糊了浆糊吗?
    虽然感慨,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母后,此事顺弟有错在先,姜家着实……就让这几个动手的护院偿命吧,姜大人做官几十载,为朝廷社稷……”
    话还没说完,陶太后就尖声打断了他。
    “我管什么朝廷社稷!那是我儿子!!”
    ☆、第223章 223
    第二百二十三章:反
    能让一国太后脱口而出“管什么朝廷社稷”, 连自称都从“哀家”变成了“我”, 可见陶太后此时的心有多么激动。
    若不是她向来养生得当, 身体健康,说不定早在进门见到安郡王尸首的那一瞬间就心脏病发或者脑溢血直接晕过去了。
    滕振头疼不已,却又不能立刻想出一个稳妥的解决办法, 再看这跪了一地的姜家人, 回想今天从起床开始经历的一切,他只觉得今天姓滕的大概都犯太岁。
    怎么就能这么霉呢?!
    然而此刻的他完全不会想到,还有更霉的事等着他。
    安郡王从太后小佛堂冲出来只是一件属于皇家内部问题的小事,可当他死在姜家之后, 一切都走向了一个神奇的发展方向。
    滕振自以为做了妥善的应急处理,却完全忽视了一个他应该放在心上的重点——
    在陶家手里还有个先皇遗腹子对着皇位虎视眈眈的情况下, 如今的皇宫里,既没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帝坐镇, 也没有名义上可以监国的太后垂帘;守卫皇宫的禁卫倒是大半都还各司其责, 然而负责统帅的禁卫统领却和皇帝以及太后一起蹲在姜家大院里对着跪了一院子的姜家人发呆;而对各级官员威慑力最大的青天卫, 一半被派出去处理滕羲相关, 另一半则跟着齐至胤放下手里的事处理姜家的闹剧,至于皇宫?呵呵。
    平时固若金汤的皇宫,此刻对于某些人来说无异于洞门大开,毫不设防。
    滕振搜肠刮肚的安慰太后, 几次想把“滕顺才不是您的亲儿子”说出口,但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
    这件事总要说,但绝对不是现在, 滕顺刚凉,陶太后心情烦乱,他说出来不是安慰不是解释,完全是火上浇油,说不定刚说完,连更多证据都来不及说,太后一耳刮子就打过来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姜家跪着的人里面已经有女眷体力不支昏倒在地,陶太后心里那口气总算是顺了一半,上头的怒火消了许多,看姜家人也没有先前那么碍眼了。
    “前因后果调查清楚,安郡王薨绝不会像齐青天说的这么简单,姜家人先不用收押进牢,就都看在这个院儿里,等待结果吧。”说完这一大段话,陶太后保养得当的脸上明显多了一层疲惫,比起昨天活生生老了十岁。
    滕振扫了一眼在旁边堂而皇之走神的禁军统领,那人被这一眼看的浑身一震,大声应到:“是!”
    旁边齐至胤也低声同时应了声“是”。
    “至于这些没长眼睛的护院——”陶太后说话的声音很低,但足够那些本来就趴的近的护院听清,不约而同的抖了一下。
    “——既然没长眼睛,那脸上那对招子就没用了,挖了喂狗吧。”
    禁军统领瞟了一眼齐至胤,发现齐至胤竟然也在看他,顿时一口气哽在胸口差点呛着。
    禁军职责是守卫皇城,偶尔为皇室成员做一些职责之外的鸡毛蒜皮,但给人上私刑这种事怎么也轮不上禁军,所以他才会看掌管青天府的齐至胤,谁让青天府私底下专干这种事呢。
    可谁知道齐至胤竟然会用同样的眼神看自己?!
    我俩谁更适合干这事你自己心里没数吗?!你看我干啥?!
    禁卫统领刚想瞪回去,忽然感觉有一道目光刀子似的扎过来,眼角余光一扫,发现竟然是太后本人正在看他,顿时浑身一机灵:“是!!”
    喊完了,禁卫统领才后知后觉自己干了啥,额头顿时冒了一层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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