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不悔:给钱。
    他们俩刚才在超市里打赌,何遇赌龙深绝对不会主动承认剖白感情,鱼不悔打赌龙深会。
    显然,鱼不悔赌赢了。
    何遇面不改色把对方从通讯录上拉黑,然后把手机塞进怀里,装睡。
    鱼不悔:……你等着。
    车上的放松不过是小小插曲,从夜晚到白天,再从白天到傍晚,抛开司机师傅中途的休息时间,当何遇看腻了窗外所有景色,连打游戏都无法激起他的兴趣之后,车子终于停了下来。
    但这里依旧不是终点,停在这里是因为无法再往前开了,他们需要徒步进入山脉深处,再前往那棱格勒峡谷。
    前方不远有军队把守,士兵巡视,龙深他们出示证件,获得通过,才能继续往前走。
    自从阵眼出事之后,这片区域就被部队接管掌控起来,有效避免了探险者的误入,和别有用心者的窥伺,特管局则将所有精力都集中在弥补阵眼缺口上。
    三人脚程极快,不过半日就抵达那棱格勒峡谷,与外面满目的戈壁黄沙相比,这里原本林木成林,四季如春,但现在在上次那场地震中已经破坏得差不多,周围四处都能看见草木倒毙枯萎的狼藉,一路上也没少遇见动物尸体,有些是被雷电击中变成焦炭,有些则双眼圆睁,尸体保存完好,只是浑身已经僵硬,似乎还停留在临死前的那一刻。
    他们也很快就看见了熟悉的面孔。
    越往深处走,人就越多,那是应特管局和宗教局之请,从各处赶来的修行者。
    何遇看见龙虎山和茅山长老的身影,看见穿着僧袍的喇嘛活佛,甚至还看见他师父閤皂派辛掌门。
    这次的事情闹得太大,连车白都牺牲了,也无法封住阵眼的缺口,不得已,特管局只好把更多高人请来收拾局面。
    但何遇视线所及,看见众人的脸色并不好看,活佛还坐在地上,低声念咒,手转经筒,不像在布阵,倒像在超度诵经,旁边还有弟子护持。
    他不由有些奇怪。
    因为半路上他跟宋志存联系过一回,听说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魔气已经最大限度得到镇压,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了,当时他还松一口气,觉得事情还算有挽回的余地。
    何遇找到辛掌门,对方一脸疲惫,比龙深的脸色还要难看许多,看着像是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了。
    “师父,怎么回事,不是说缺口已经快要填补上了吗?”
    辛掌门叹了口气:“又裂开了。”
    何遇傻眼:“啊?”
    辛掌门:“宗老牺牲了。”
    何遇心头咯噔一下,旅途中小小的放松全然不翼而飞。
    “怎么回事?”
    出了这样的大事,宗玲自然不必说,她一直都守在这里,车白牺牲之后,宋志存也赶了过来,正是他做主召集各门各派的修行者前来协助的。三位副局长都不在总局,正局长又不管具体事务,已经退休的前局长张显坤临危受命,重新临时代理副局长职务,留在京城镇守,除此之外,连李映的父亲李瑞也都赶过来帮忙。
    车白与凤凰同归于尽之后,通道的缺口依旧存在,魔气源源不断往外扩散。不得已,宗玲以一己之力守了三天三夜,勉强压制住魔气不往外泻。
    三天之后,各方援兵赶至,由龙虎山、茅山、閤皂派、圆明宫等,联合布下一个阵法,作为第一道防线,先将魔气暂时封住,再由三位活佛作为第二道防线加固,最后由宗玲出马,以四象定星灯,彻底将深渊地狱封上——这次龙深三人千里迢迢,马不停蹄赶过来,也是过来,给宗玲送四象定星灯的。
    原本一切进行得很顺利,包括何遇师父在内的辛掌门和龙虎山掌教等众人三日三夜不眠不休结印作法,终于勉强将外泄的魔气弹压住,原本喷薄而出的魔气,眼看只剩下丝丝缕缕,但变故就在这时发生,通道缺口的地面在深夜忽然往外迅速裂开,本来已经差不多堵住的缺口出现大面积坍陷,魔气再度从新的裂口泄出。
    这一次比之前的爆发还要更严重,方圆几十里几乎被魔气污染,连天空都变成灰蒙蒙一片,更引发了天地震动,电闪雷鸣与魔气的双重威力下,峡谷附近的动物几乎无一生还,众人束手无策,最后还是宗玲只身跳入坑道,以上古四象之力,勉强阻止魔气进一步扩散,而辛掌门等人也在外围弥补封印,这才有了现在的平静。
    何遇满脸难以置信:“宗老可是上古四象,难道只有牺牲这个办法吗!”
    辛掌门黯然道:“天地众生,寿有尽时,宗老寿数将近,又把神魂注入四象定星灯中,力量本就大不如前,除了以身封魔,别无它法。”
    师徒俩对话的时候,龙深与鱼不悔已经往里走去。
    他们入谷时,已经能够感觉到浓烈的魔气,但越接近坑口,魔气就越发浓烈,像狂风一样扑面而至,令鱼不悔悚然变色。
    在场众人一般都有罡气护体,又有符箓佛法等护身,一时半会没有大碍,但如果这些魔气继续外泄,缺口继续扩大,届时别说这里的动物,连外面的普通人也会被波及,到时候就会真正变成音羽鸠彦和颂恩所期盼的黑暗世界。
    不远处,一个大约有半个足球场大小的塌方区域出现在两人面前。
    粗略扫一眼,鱼不悔发现围坐在塌方四周的有龙虎山掌教,也有西藏某派活佛,这些人放到外面去,无不是修行界赫赫有名的大佬,寻常把他们聚到一起都不容易,如今众人却从四面八方赶来,不惜以半生修为硬抗这人间浩劫。
    塌方的坑口中央,黑色魔气从中弥漫而出,时而浓郁,时而浅淡,但众人并不因此而放松警惕,魔物狡猾多变,连魔气也善于迷惑人,它们很多时候仅仅是故意在示弱,然后暗中觑准时机再进行全面反扑,现在众多强者聚集于此,又有玄武之力的镇压,魔气遇强则弱,仿佛奄奄一息。
    龙深站在边上,遥遥看着众人努力布阵。
    他看得出,布阵的人里,分别以龙虎山掌教张博远和赤桑活佛为首,这两人现在就像一根线的两头,牵系维护着阵法的平衡,如果其中一头忽然失控,整个阵法就会完全崩溃。
    这时龙深心里忽然冒出一股恶念。
    现在的张博远根本毫无防备,更不是他的对手,如果他现在走过去,只需要半秒,就能将人杀死。
    到事后,这里会出现什么样的局面?
    阵法崩溃,堪堪被封住的魔气彻底没了挟制,深渊地狱中的魔物们冲破牢笼,来到人间,肆虐着整个世界,这里所有人,也都会成为魔物的祭品。
    许多人都会有过这样的经验:某个念头一旦生出来,就会像种子入土一样,生根发芽,再也无法拔除。
    龙深从来没有这种经历,他从来不会出现不可控的情况,但现在这股恶念来势汹汹,一时竟主导了他的思维。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脸色变幻莫测,甚至已经抬脚往前走了一步。
    “龙局!”宋志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龙深身躯几不可见地微微一震,闭了闭眼,再转身时,神情已经完全正常,看不出任何端倪。
    “现在情况如何?我把四象定星灯带来了。”他道。
    “很不乐观。”宋志存面色凝重,“宗老牺牲之后,魔气被控制大半,张掌教他们加紧布阵,想把魔气彻底封印住,但始终有一小股魔气外泄,如果不能想出更好的办法,就算现在勉强控制住局面,过不了多久,通道依旧会全面崩溃,到时候缺口可能会比现在更严重。”
    说白了,这些修行者的阵法再厉害,毕竟无法跟远古石碑相比,没了石碑的阵眼就像少了瓶塞的瓶子,不管怎么努力,新做的瓶塞始终不如原来的适用,瓶子一倒,水依旧会从里面渗漏出来,一旦水压加大,瓶塞还有可能被冲破。
    “那现在怎么办?”龙深道。
    宋志存苦笑摇头:“现在是魔气最弱的时候,我打算开个临时的会议,召集大家集思广益,也许能想出什么法子来。”
    龙深点头,把装着四象定星灯的匣子递给宋志存。
    “也好。我先去旁边休息一下。”
    宋志存知他在日本与音羽鸠彦交手之后就赶回来,吴秉天他们还能留守京城顺便养伤,龙深则根本就没法休息,忙道:“那顶红色的帐篷是我的,你去里面睡一会儿吧,开会的时候我再叫你!”
    第149章
    听宋志存如此说,龙深点点头,也没推脱,转身就朝帐篷走去。
    结果何遇大步奔来,从身后叫住他。
    “老大!”何遇兴冲冲,一反刚才的愁眉不展,“我想到一个法子!我们现在不是有四象定星灯吗,如果仿照八方伏魔阵的布置,在坑口做一个小型的八方伏魔阵,找八块小石碑刻上降魔符文,然后用定星灯作为阵眼,说不定可以奏效!师父也说不错,你觉得怎么样,老大?诶,你脸色不大好看,没事吧?”
    龙深轻声道:“没事,我想去睡会儿,宋局等会要召开一个临时会议,你在会上提出来吧,看看其他人怎么说。”
    何遇哦了一声:“那你快去休息吧,眼睛都熬红了,我不打扰你了!”
    他说罢转身就跑,估摸是去找宋志存讲自己的想法了。
    龙深定定看了他的背影一秒,才进了帐篷。
    隔着一顶薄薄的帐篷,外面的动静虽然无法被完全隔绝开来,但狭小的空间相当程度上可以给人一定的安全感。
    但龙深却面色冷白,喘息不止。
    没有人知道,刚才何遇在跟他说话的时候,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捏碎何遇咽喉的冲动。
    他知道这样是不正常的,但他根本控制不住脑海里的杀念翻涌。
    想要杀人,看着他们在地上哀嚎惨叫翻滚,看着血流成海,尸横遍野,想杀的不止是何遇,他想要把这里所有人全部杀掉,因为那些人一脸忧愁为国为民的样子十分令人生厌。
    身体里仿佛分裂成为两个龙深,一个像以前一样,恪守责任,以道义为先,但另外一个却在冷冷嘲笑他,觉得自己已经守护这个人间很久了,既然看不惯,为什么不能从心所欲,动手毁掉。
    没了这些人,没了这个人间又会怎样?日月依旧在转,草木依旧存在,哪怕大魔出世,魔气充斥世间,天地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反观人类,大多数却是假仁假义,不知感恩,那些人就算消失了,又有什么可惜的?
    为了消灭音羽,龙深选择深入虎穴,主动引一点魔气入体,再趁机将敌人彻底杀死,他以为那点魔气对自己没有影响,殊不知日久天长,缓慢渗透,越靠近阵眼,就越被这里的魔气所引动,内外呼应,越来越严重。
    作为风暴的中心,四周的魔压无处不在,龙深只要一闭上眼,就能感觉到魔气在耳边穿梭游走,勾引诱惑着残留在他神识内的恶念,将其放大扩散,逐渐引至不可收拾的境地。
    鲜血横飞的画面在眼前闪现,只要回想刚才何遇脖子被捏断,血从割破的喉咙里喷涌而出的情景,龙深就难以抑制地呼吸加重,他双目充血,连带双颊也染上微微潮红,神识之内,却依旧在与澎湃纷涌的魔气缠斗,双方不断拉锯,抢夺着这具身体的主导权。
    此时如果有外人闯入帐篷,只会看见龙深盘坐在地上,神色镇定,唯一露出的异样,便是如同发烧一般的喘息,绝不会想到龙深正与魔气作着怎样的斗争,正经历何等重要的关口。
    手机突兀地响起。
    龙深微微一震,差点被魔气趁虚而入,彻底占据心神。
    他睁开眼,看见来电显示。
    冬至。
    接,还是不接?
    龙深没有动,看着手机屏幕亮起,铃声持续不断,直到另外一头的人收到这边无人接听的提示而不得已挂掉。
    但紧接着,屏幕再度锲而不舍地亮了,仿佛执着地一定要等到答复。
    龙深终于接起来,按下接听键。
    “师父?”
    声音熟悉依旧,就像无数次面对面听到的那样。
    “是我。”龙深道。
    电话那边的冬至很惊喜,语速也加快起来:“师父,你回国了吗,我一直打不通你的电话,你现在在哪里?”
    冬至也许并不知道,他自己的声线足称悦耳,平时虽然也有属于成年男性的沉稳,但如果语速急起来,就会带上清朗的少年气,让人误判了年纪。
    “刚回来,你那边怎么样?”
    龙深的语气不急不缓,听上去不像何遇口中发生了大事的感觉,这样的语调很有安抚人心的说服力,冬至以为龙深刚从日本回北京,没有跟何遇一起去昆仑,瞬间就放下一半的心,连带说话也轻松起来。
    “还好,一言难尽,何遇给你说过了吗?”
    “没有,你那边有事吗,没事的话可以慢慢说。”龙深道。
    冬至果然来了精神,开始从入住洛杉矶那间闹鬼的酒店讲起,说他们与竞争对手斗智斗勇,说他们上了岛屿之后种种惊险历程,说张嵩用了禁术现在还没恢复过来,说自己进了海蛇的肚子里,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吃蛇肉。
    这里信号很差,冬至的声音时断时续,但龙深听得嘴角翘起,心境也不知不觉平静下来。
    嗜血的冷酷不知何时像潮水般退去,他微微一笑,就像坐在春天里的西湖边,捧一杯龙井,听一段传奇故事,因为说故事的人,是放在他心里最重要的人。
    但他知道,这种平静是短暂的,魔气只是见势不妙,暂时蛰伏起来,并不是被消灭了,它会潜藏在阴暗的角落,伺机反扑,不放过任何一点空隙。
    “师父,你怎么不说话了?”冬至意识到电话那头的龙深,已经很久没出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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