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追出了一里之遥,清漪忽又放慢了速度。
    葇兮左看又看,又抬头看了看天,怎么也找不到猎物,回头一看清漪,并未架弓,便问道:“为何停下来了?”
    “那糊涂的皇帝老儿,无缘无故说我家云起这不好那不好,还问我赵文化如何。真是气死人,我真不知道官家要打什么算盘,葇兮,你一向聪明,帮我分析分析。”
    葇兮听罢,心底涌起片刻惆怅。由于事关文化,她无法正常推测赵匡胤的用意,但无非就是三种情况。第一种,皇上是拿清漪开玩笑的。第二种,是赵文化自请的。第三种,事关朝廷格局,不愿见莒国公府和许相联手,以免朝中失衡。清漪方才既然这么说,显然是避嫌之意,且对赵文化没有任何想法,即便如此,葇兮还是有些难过。清漪嫁给谁,不过是皇上一句话的事。他赵文化娶谁都好,但是这个人,一定不要是葇兮认识的,而且,一定不能是清漪,否则,她将肝肠寸断,日日难安。
    见葇兮默然,清漪追说道:“不行,我要亲自跟这个赵文化说清楚,让他跟官家讲清楚。”
    话音刚落,清漪看见树林里一只狐狸的身影,立即取箭搭弓,待拉好弓后,正要射出,发现那只狐狸有些年老体衰。清漪于是慢慢松了手,“葇兮,你来。”
    “啊?”
    清漪抓过葇兮的手,放在弓把上,引导葇兮将弓拉满,然后松开了手,“葇兮,若你能猎到这只狐狸,便祝你心想事成。”清漪最近见葇兮心事重重,既然葇兮不说,清漪也就不主动问,免得葇兮忧心,眼下只能用这种方式给她助阵。
    “放手吧!”清漪指挥道。
    葇兮一松手,箭矢射入了狐狸的腹部。葇兮注意到狐狸身旁有个不起眼的陷阱,用厚厚的落叶盖住了。“你毛手毛脚的,我怕你踩了那个陷阱,我去捡!”
    清漪顺着葇兮指的方向,看见了那堆枯叶,“多亏你眼神好,若是我这样粗心大意的,没准真会跌进去踩到兽夹。”
    葇兮凭着一股蛮力纵身跃下马,双脚离地面太高,她腿力不足,发力也不当,一时扭伤了筋骨,疼地摔倒在地。清漪翻身下马将她扶起。
    “清漪,我又给你添麻烦了。你对我真好,倘若你是男子,我便不用愁嫁人的事了。”
    “你心肠好,温柔懂事,知书识礼,又耳聪目明,那个陷阱你若不说,我断然是看不出来的,我倒是想,不知什么样的男子才配得上你。”
    葇兮在心中叹了口气,心知缘分都是容貌决定的,不由得有些愁绪。这时,她双脚的疼痛已经缓解了不少,于是去捡回了那只狐狸。
    二人又在林子里兜转,过了一个时辰,已觉得有些体力不支,故而返程往帐篷走去。除了方才的狐狸,又猎获了一只獐,两只兔子,还有一只斑鸠。
    扎营处,已支好了三十来个烧烤架,按府邸和人头分。清漪和葇兮将猎物放下,有家丁取去猎杀切块,以备烤肉用。宫人们还准备了些果馔和点心分给众人。葇兮略微扫了一眼四周,不见赵文化,又不敢抬眼到处找寻,只好问清漪,“赵四官人回来了没?”
    清漪四处看了看,摇了摇头,“许是还没回来,许是在帐篷里。应该没那么快吧,他们男人体力好,估摸着得多跑一阵。”
    四下里忙碌了一阵,一切皆已妥当,林子里顿时飘满了肉香。只等官家发话,众人便可用餐。
    又过了一个时辰,已接近未时,葇兮还是没看见赵文化。猎场人本就少,赵文化鲜衣怒马,并不难找。
    众人正翘首以待,等着皇上一声号令,便可大朵快颐。
    清漪端起一盘葇兮烤好的肉,“走,咱俩去给官家请安。”葇兮的厨艺一向好,烤出来的肉,外焦里嫩,色泽金黄,让人垂涎欲滴。
    几名侍卫把手在赵匡胤的帐篷入口处,一人进得帐内通报,得到传唤,清漪方才与葇兮进入。只见一行人跪在地,赵匡胤又急又怒。见了清漪来,忙问道:“你们两个,见到过文化没?”
    李公公面带忧色,“四官人一直不见人影,已经有二十来人分头去找了,仍无所获。他的马竟自己跑回来了。”
    二人摇摇头。葇兮面带焦色,清漪将烤肉递给一旁侍女,“清漪愿去找寻文化兄。”
    赵匡胤默默点了头。
    二人出了帐篷,往马厩走去,清漪问道,“你说文化兄是迷路了还是跌进陷阱了?还是故意躲在树上让官家着急?”
    “那么多人没找到,许是跌进陷阱了,清漪,我们分头找,多一分希望。”
    清漪朝葇兮点点头,“你小心点。”
    “我骑马问题不大,倒是你,注意点脚下。”
    李公公执了拂尘一挥吩咐众人道:“官家有令,众卿可自行用餐。”
    众人相顾而视了片刻,便低头忙碌起来。
    葇兮与清漪顺着文化走过的道一路追来,待到了分叉口,二人相顾无言,默契地分道扬镳。
    葇兮一边小心地打量着周遭的地形,一边低头找寻四处的马蹄印,一边留心两旁的树枝是否有文化身上的衣服碎块。不一会儿,又到了分岔路口,葇兮看了看两条路,选了一条稍微狭窄的路,大路多半一有人找过。前行了一会,又遇到一个路口,葇兮小心地下了马,拍了拍马脑袋,“马儿马儿,今日你一定要助我找到赵四官人,你快告诉我,走哪条道?”
    那马儿头偏向右边吃了几口树叶,葇兮打定主意听上天的安排,牵着马朝右边走去。忽见前边一团白色绢袍,葇兮大喜过望,快步走去,见赵文化身子歪躺在地上,头发散落一地,再看他的脸,已经有些发青,葇兮伸手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又叹了叹他的鼻息,扯开嗓子喊道:“快来人啊,赵四官人在此!”
    葇兮掐了掐文化的人中,见他没有任何反应,深知他已经晕过去了。便撩开他的衣物检查伤口,只见他的左脚小腿处,有一团血迹,伤口上面绑着他的发带,伤口处的血迹有些发黑,心知不妙。葇兮急得哭了起来,又喊了两嗓子,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
    葇兮担心他的左脚失血坏死,忙抖抖索索解开绑带,将嘴唇贴上去使劲地吮吸,吐出了几口黑血之后,见伤口处的血液已然发红。便试图将他抱上马,却怎么也抱不动分毫。她从文化的箭筒里拿了一支箭,使劲平生力气朝马腿扎去,那马受了惊,拼命往外跑去。葇兮站起来,往四下里看了看,并没找到半边莲之类的解毒/药草。一阵忙下来,葇兮有些体力不支,知道自己也不慎吸入了毒血,眼看就要晕过去。葇兮鼓起勇气,将文化扶起来靠着树,自己朝他怀里一躺,感受到宽大的臂膀带来的安全感,顿时觉得幸福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64、此生无憾 …
    晴曦殿。
    葇兮醒来的时候, 已是躺在床上,她揉了揉昏昏沉沉的脑袋,浑身躺得又酸又痛,她摇了摇趴在床边的清漪。
    清漪见葇兮醒来,自是欣喜万分, 大喊了一声:“葇兮!”
    不过须臾,赵匡胤便来到晴曦殿。
    葇兮挣扎着起身行礼, 赵匡胤让清漪先出了门去。
    “江家娘子,多谢你救了我四弟!”
    葇兮的双眼轻微而缓慢地眨了一下, 随即轻笑, “这是民女应该做的。”
    “江家娘子, 四官人所中之毒,乃长吻蝮蛇, 此蛇剧毒无比, 你为四官人吸毒血时,不慎伤及脏器, 恐年岁难永。”李太医道。
    葇兮头中一片嗡嗡巨响,“四官人如何了?”
    “四官人伤在腿脚上, 又因及时绑了系带, 暂时无碍。”
    “葇兮还有多少时日?”
    “好生将养, 可保十年无虞。”
    赵匡胤道:“传令下去, 用最好的药给江家娘子将养!”
    葇兮屈身道谢:“葇兮谢过官家!”
    “你救我四弟有功,可想要什么赏赐?”
    默了片刻,葇兮开口道:“愿得一宅院, 陪母度余年。”
    “你对我四弟显见得有情有义,不如以后就跟着我四弟吧。”赵匡胤试探地问道,心中并无多少诚意,即便这江葇兮一口答应,他也有办法不留痕迹地收回此话。
    “官家厚爱,本不应辞,只是葇兮对四官人并无情意。”
    “那你为何救他?”
    “让官家见笑,葇兮自小穷怕了,料想四官人非富即贵,若救之有功,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赵匡胤走后,葇兮又躺到床上,放下幔帐,对屋内的侍女道:“无事莫要叨扰。”
    她虽闭着眼,却有无数行泪珠滑落,湿了枕巾。
    十年,够了。
    赵文化前来探病时,葇兮平静地如一滩湖水。
    连日来,她身子虚浮地厉害,没想到蝮蛇竟然这么厉害。
    “可好些了?”
    “区区蛇毒而已,并无大碍,你看我如今气色红润,便知已无事。不知官人的腿伤是否痊愈了?”
    “多亏你救治及时,我毫发无损。”
    赵文化的眼里多了些怜爱的神色,葇兮撞见之时,赶紧躲闪开来。
    清漪的婚事渐近,葇兮隔日便去白塘村料理她的冬瓜。还有十年,她该何去何从?是留在这汴京城顾影自怜,还是去蜀地、汉中、江南、鹭岛,去寻访心上人昔日的足迹,抑或是远走她乡,不让阿娘知道自己年寿难永。
    清漪大婚这日,莒国公府的冬瓜吸引了宾客的目光,大家都在谈论着这带着喜庆花纹和吉利祝福语的冬瓜。
    葇兮目送新娘子上了花轿。
    官家赐的宅子宽敞明亮,奉氏眉眼里藏不住笑意。葇兮将奉氏安顿好之后,自己又去了白塘村。
    她每日都会去那口白塘边。
    直到有一天,葇兮正蹲在塘边看水中的倒影时,忽然,自己身后多了一人,那影子太过于熟悉,葇兮缓缓往前移动,伸出左手想去抚摸水中的倒影,却怕弄得波纹縠皱,于是调整好位置,使得自己与那影子并肩相靠,苦笑道:“原来,那条蝮蛇那么毒,竟让我出现了幻影。只是不知……他怎么样了。”
    “我在这里。”文化说罢,盘腿坐在葇兮身侧。
    葇兮匆匆掩饰好脸上的慌张,“好久不见!”
    “真是叫我好找!”文化看着日渐消瘦的葇兮,有些心疼地抚上她的面颊,葇兮并未躲闪开。她在风中站了许久,脸早已是冰冰凉凉,不过须臾,文化便感觉到葇兮脸颊上传来的热度。
    “跟我回去吧,葇兮。”
    葇兮看到文化眼中的柔情,心中早已泛起一片旖旎,大有得偿所愿此生无憾之感,她淡淡地回道:“不!”
    文化闻言,一言不发地陪葇兮坐着。秋日的风吹来,塘面涟漪阵阵。
    约莫过了一刻,文化道:“起来活动下筋骨,不然会抽筋的。”
    葇兮回道:“四官人请回吧,莫要叨扰葇兮清修。”
    “你不走,我便留在这里陪你。”
    葇兮正色道:“我并非欲拒还迎,也并非欲擒故纵,我只是想请你离开。”
    “我看得出来,你对我有情意,为何要拒我于千里之外?”
    葇兮抬眼正视文化,冷冷说道:“四官人会错意了,葇兮自小没见过大世面,见了什么生人都会怯生。”
    “若果真如此,为何你会出现在这?”
    “未遇到你之前,我便时常和清漪来此处玩耍,如今我故地重游,追忆与清漪的点点滴滴,又与四官人何干?”
    赵文化不再废话,伸手点了葇兮的穴道,将其横抱起来,走至身后的马,将葇兮放在马背上。
    “谁叫我是当今圣上的四弟呢,我想娶谁,谁就得嫁!即日起,你便是我幽簧的女主人。”
    文化骑马大摇大摆地路过长安街。
    葇兮对路人的侧目视而不见,只是面无表情地感受着身后之人结实的臂膀和温暖的怀抱。
    文化抱着葇兮进了房间,替她解开穴道。
    葇兮仍旧面无表情,倒是文化好奇地问道:“你怎么这个反应?”
    “你是希望看见我跑么?我一介女流,哪里跑得过你?还不如省点力气。”
    “明日我去江府提亲。”
    葇兮淡淡笑道:“四官人请自便。”
    “我想知道,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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