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算到楚衍重重反应暗中布局,这几百年时间,楚衍四处游荡不务正业,尚余可全然不同。
    他总有后手总有布置,不管楚衍有何决定,尚余都有应对之法。
    真是可怜啊,韩青叹息一声,望着楚衍的眼神也带着点怜悯。
    情字误人,若不是楚衍与李逸鸣皆有情,他们也不会落得如此地步。
    白衣绿裙的女修愉快地哼着歌,过了好一会,她才歪着头微笑着问:“楚道友可以思考几日,我们其实并不着急。”
    “毕竟我们等得起,玄奇山可等不起。我倒希望楚道友选择不伤和气的办法,毕竟大家认识了几千年,虽然称不上关系良好,若有谁死了,我们也会觉得伤心难过些。”
    韩青起身行礼告辞,行云流水无有疏漏之处,她看都不看身后的楚衍一眼。
    等她走出洞府好一会,楚衍都没眨一下眼睛。他望着桌上的黑玉匣,手指摩挲着光滑的表面,漫不经心地敲了敲。
    “哎,都是魔尊大人美色误人,让我被别人捉住了把柄。”少年大能轻轻地说,似乎想把这话说给某位已经不在的人听。
    他说这话时也没有烦恼的模样,反倒眼眸晶亮唇角带笑,无有忧思亦无烦恼。
    楚衍侧耳倾听了好一会,似在等待那人的回答,听得认真听得仔细。
    片刻之后,他才继续说:“尚余真以为,我在乎什么天命反噬寿元不长么?用这件事情要挟我,可见他从始至终都不懂我。”
    “只要背叛过我一次的人,都是敌人亦是仇人,我绝不原谅也不饶恕。我倒宁愿拉着这些人和他们同归于尽,都不想费力出手去救李逸鸣,谁叫他当初做错了事情?”
    少年大能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悠远绵长没有回应。
    他寂寞地眨了眨眼睛,忽然抬起头,望向天边。
    “就连魔尊大人,一开始也未必对我怀有好意吧?尽管我不说,但我能体会得到。大概是我装傻太成功,都能成功地骗过自己。我本以为不在意,谁想最后还会觉得伤心呢。”
    “恢复记忆之后,我也有点恨魔尊大人。恨你舍己为人,恨你牺牲自己成全我,更恨李逸鸣暗中谋划布局。一想到你与他本是同源,我觉得就觉得自己上当了,被李逸鸣算计好久。”
    “可你毕竟不在了,我再这些无用的话,又有什么意义呢。大概说给自己听,也为了哄骗自己寻求安慰吧?”
    楚衍好像刚从幻梦中清醒一般,短暂的迷蒙满足过后,是更深更浓的空白。
    少年大能眉头一皱又瞬间舒展,他觉得自己真是可怜又软弱,甚至开始自欺欺人。
    他的目光又落回盛着敛魂玉的黑色玉匣上,楚衍犹豫好久,忽然一道灵气将其击碎了。
    玉屑迸溅又化为尘埃,嘭地一声,什么都没留下。就连那股幽蓝的雾气,都瞬间漾华开来,不一会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是不留恋,也不是没动过心思,还好楚衍仍有决定不会迷茫。
    “我不能侥幸,也不敢侥幸。谁知道那位心思缜密的尚殿主,在这敛魂玉上做了什么手脚?就算我乖乖听话以身合道,他们难道就能让你复活么,怕是未必如此吧。”
    “尚余做事缜密不留余地,这点连我也承认,我不如他心狠,所以才不如他。但他若是以为,总有精密计划就能算无遗策,那就错了。”
    楚衍伸手从袖中拿出一把刀来,刀光湛然绯红亮丽,似霞光似火焰,穿透黑暗无有迷茫。
    思虑太多于事无补,倒不如一刀砍去,干脆利落又果决。
    少年大能握着刀,一寸寸挺直脊背向外走。
    他没有回头亦无留恋,整个人也光芒湛然似一把出鞘的刀。
    万里之外的太上派,尚余似有感应地望向天边,晚霞如血分外艳丽。
    仔细诉说详情的韩青,因他的举动愣了一下。
    “不用再说了,其实你我都清楚。”尚余微笑着点了点头,“如果他肯妥协,那就不是他了。”
    第122章
    尚余伸出一只手,摘下了垂落在他头顶的一簇白花,清香阵阵香气馥郁。
    多好的一串花啊,可惜开错了时间注定无果,就和楚衍这个人一样。
    尚余若有似无地叹息了一声,带着点哀怜与悲悯。
    他没有看惊讶的韩青,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难道你就没想过,几千年前众人动手时,明明已将他肉身毁灭神魂无存,为何最后还有那一魂一魄未被磨灭,最后遁入下界?”
    韩青立时悚然了,她诸多猜想都已成真,就含含糊糊地应:“难道不是因为楚衍身兼天命,因而不能殒灭,有朝一日他才注定重新归来。”
    “傻话。”
    少年殿主眼波一横,三分嗤笑三分怜悯,“所谓天命啊,着实残忍又势力。若是几千年前那人真成功也就罢了,那时他就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世界宠儿。”
    “可惜,最后他败了。”
    听到这话,韩青免不得心中一紧。
    若是当时他们没有困杀住那条潜龙,若是真让那人一举破局成功……
    本来就惊疑不定的内心,更多了仓皇后怕。即便事情过去好久,韩青还是连想都不敢想,
    “天命从不对同一人垂青二次,那次他失败了天道就庇护全无,倒也公平公正。”尚余淡淡地说。
    但若不是天道,究竟有谁会做这种危险之极的事情?费力不讨好又十分危险,更不用提还要耗费修为。
    韩青思绪凝结一瞬,顿时想起一个人来。
    是了,自有那人与楚衍关系暧昧,也肯竭尽所能护下他一魂一魄。该说是深情厚谊呢,还是愚钝至极呢?
    尚余似是看穿了韩青的所之所想,他用指尖摩挲着手上的花朵,微微一点头,“猜对了,可不就是李逸鸣李真君么,难得的痴情人可怜人。”
    “就因他护住了那人一魂一魄,方有了现在的楚衍。楚衍执念深重卷土重来,势要报仇势要登顶,谁能容得下他?”
    不就是因为李逸鸣么!
    韩青目光冷然外放,美目微眯又缓缓舒展。她索性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地听静静地看。
    “毕竟你我都是修行了几千年,方有今日这等成就。就算遭些苦楚还是逍遥自在纵然受之于天也还能忍耐。”
    少年殿主向后一靠,随手把那花朵丢到一旁,“败给楚衍么,事情可就不那么好办了。”
    “他继承了那人的执念那人的不甘,倒也与那人死而复生并无太大区别。其余残魂碎片,只学了一些似模似样的表面功夫,好控制也着实愚钝。仔细算起来,还是楚衍更难对付些。”
    说到这,尚余忽然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是无奈是悲悯。
    他单手撑着下巴,目光迷离神情恍惚地说:“天道有缺世界颓败,上界修士人人皆危。解决的办法原本也挺简单,只要有人主动以身合道修补天命,这世界还能继续维持运转。”
    白衫绿裙的女修免不得一惊,她已然明白,尚余吐露的是至关紧要的事情,也是这场巨大灾劫真正的来由渊源。
    韩青敏锐地发现了,尚余话中有话意义深长。他并未把修补天命归结为楚衍的任务,而是用了一个含糊不清模棱两可的词。
    “是,这件事说来倒也简单。不过是牺牲自己以身合道罢了,等快要衰败无力的天道,得到了滋养甘润,它就会自动修复破绽维持生机。”
    少年殿主修长手指冲自己点了一下,又虚虚点向韩青,话音中都带着笑意,“这项拯救世界苍生的重大任务,你我皆可,只要有心。”
    被点到的韩青眉心一蹙,她避开了尚余的指尖,又咬着嘴唇问:“既是如此,为何天极殿墙壁上,会出现那人的模样?”
    “也许那只暗示着,楚衍在这场灾劫中地位非同小可,至关紧要呢?”尚余笑吟吟地答,还带点故弄玄虚的意思,“即便到了现在这种地步,我也觉得自己当初没做错事情。”
    一想到诸多谋划进展,都是尚余在旁穿针引线竭力推进,韩青也免不得起了疑心。
    既然楚衍不是天命之子注定拯救苍生,那尚余李逸鸣费力复活他,究竟为了什么。
    李逸鸣是因为未能斩却的情念,尚余呢,总不至于处于同样的缘由吧?
    合道女修嘴唇一抿神情冷肃,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尚余,非要讨要个稳妥答案才甘心。
    尚余没有回避她的目光,眉一扬笑得狡黠欢快,“原本我只想着,既然楚衍是天命所归之人,之前又造下那等杀孽,合该让他去修补天道。但中途出的差错太大,谁想复活的不是其余人,偏偏是楚衍,着实棘手。”
    “李逸鸣啊李逸鸣,他还真是让人恨。”
    少年殿主说出这句话时,还是眉眼带笑艳如桃花,无有厌恶表情更无丝毫不快。
    在他旁边的韩青,却发觉好一股寒意冲天而起,直冲云霄遮蔽日光。
    真把一个人恨到骨子里,怕就是此等模样,哪怕提到他的名字都会不自觉怒意勃发。
    好在尚余自有分寸,他发怒快平息也快,一眨眼又能绵软轻柔地说:“天道要我们复活楚衍,我们就复活他。只不过担当重责的,可能不是他罢了。缘由也是我最近才想清楚,兜兜转转好一圈,竟是这么个上天注定的古怪结局。”
    有了这等明示暗示,韩青再想不明白才是真愚钝。她稍加思索后,不禁呀了一声,脸色也变得微微发白。
    “你之前对我隐瞒真相,又托我与楚衍商谈,就为了最后收口布局?”
    这样可怕又心机深沉的人,怕不是把所有人都当做一粒棋子,可采用可抛弃,都没丝毫犹豫。哪怕粉身碎骨前,尚余都要榨干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有朝一日自己松懈了大意了,也会落得如此凄惨结果吧?韩青越想越心寒,她都不敢再离尚余那么近,而是稍稍坐远些。
    少年殿主还是笑眯眯的,哪怕他察觉到韩青故意疏远,表情都无一点变化,“哎,韩道友你又害怕什么。我再心机深沉,也不会舍弃盟友啊。”
    “再说你我四人中,只要有一人牺牲即可。天道被修复补全之后,从此自有法度亦有准则,怕是能出一位天君也说不定。到时我们各凭本事潜心修炼,总好过最后同归于尽吧?”
    天君,这两字让韩青的心颤抖了一下,如草叶般瞬间伏地又顷刻挺立。
    合道真君也未必是上界真正的顶峰,他们不能开辟小世界更无法逆转天道与命运,还有烟火还在红尘中,自然也称不上逍遥自在。
    他们只能算是寿命悠长的局外者罢了,永远游离于天道之外,却无法掌控它。
    传言中融汇三千大道体悟于心,就能自行开辟天地订立准则,那才是众人梦寐以求的崇高境界。
    只是自从上古时代天道衰败过一次,诸多道法传承都已丢失之后,就再无一人能达到天君境界,一切都成了荒诞不经的传说。
    原来那种境界,并非是虚言妄语。即便是再无欲无求的韩青,也不禁眼瞳一亮放出光来,明显是有野心有渴望。
    一旁的尚余瞧得有趣,他并不制止分毫,任由韩青继续不着边际地幻想遐想,思绪万千几近痴迷。
    韩青怕是千年隐居不与外界沟通,待得痴了傻了,竟奢望起本不属于她的东西。又是一个有野心却无命格之人,好在这样的人尚余见得多了,倒也并不奇怪。
    诸多事情都是自己算计调和费尽辛苦,又岂会让最后的成果落入他人之手?为了这个目标,尚余付出了太多太多,一切艰辛他都没有旁人诉说半点。
    当然,尚余也没必要当场揭穿韩青的美梦,就让她继续奢望幻想罢了。等自己功成名就之后,自然也容不得别人坏他好事。
    “既是如此。”韩青的声音有些发抖,好在她很快止住了,再开口时还是平静淡漠无有波动,“既是如此,想来你已有了打算。”
    有这句话交底,就是韩青准备听话合作的意思,尚余并不意外。他收拢手指又松开,似乎在尝试自己能握住什么东西。
    “既是如此,楚衍就必须复活,李逸鸣也是用这个借口说服我的。那人前世本来就很了不起了,多种道心皆有所悟,着实是上界罕见的天才。”
    “且楚衍的神魂虽被打散,附着在许多修士身上,也同样沾染了他们的体悟。培养他复活他,最后再让他复活。如此既能修补天道,亦能获得一枚历经淬炼的金丹。”
    韩青沉默了一瞬,尽管她已经隐约猜到了尚余的做法,却没想到他竟有这么大的野心与谋划。
    “谁若能得到楚衍的金丹,就可为自己铺平天君之路,也省去了打磨道心的时间。”少年殿主一眯眼睛,他摊开手掌,表情不甘又无奈,“之前陈希也答应得好好地,之后他开始搅局,派来了自己的棋子。”
    “至于结果么,想来你已经知道了。可惜李逸鸣反戈一击帮了那人一把,是执念深重的一魂一魄复活了,修为大增隐患全无,我也没办法啊。”
    谁若全盘相信尚余的话,那才是傻子蠢货。韩青从一开始就明白,尚余没有对她说出实情,直至布局收口完成,才把她拖入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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