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前事已是如此,方阁老当年因政治立场,带着上了请封平氏为后的奏章。不过,那也是皇家宣告柳王妃死后之事了。当然,之前他有没有推动过此事,怕只有方阁老自己知晓了。只是,真是因果循环,后来方阁老收秦凤仪为入室弟子,如果没有方阁老的悉心教导,秦凤仪再绝顶的天资,只读四年书,也中不了探花啊。
    所以,恩恩怨怨的,秦凤仪不能不说心胸宽阔了,他看的是,生母当年被迫离宫,根子并不是因方家而起。
    秦凤仪笑眯眯的把大阳介绍给方阁老,“这就是跟你说过的师祖啦~”
    大阳很热情的抱着小拳头一揖,奶声奶气的道,“见过师祖。”又问,“师祖,你就是大妞姐的曾祖吗?”
    方阁老这样的年岁,能混到阁老致仕,然后还教出一个状元孙子一个探花弟子的人,才干、谋略、心境,样样不缺了。他更不是个心软之人,但,看到大阳的时候,方阁老心下依旧是有些个不是滋味儿,抱了大阳在膝上道,“哎哟,这是什么辈份哪。”
    大阳的脑袋,现在还不能理解辈份这样复杂的东西。秦凤仪道,“随便叫呗,孩子们都在一处玩儿,难道让大妞给大阳叫叔啊,大妞还大俩月哪。”
    方阁老取下腰间的一块玉给了大阳,摸摸他的头,又看过大美,笑道,“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大美这名儿取得好。”
    大阳立刻眉开眼笑,深觉这位师祖有眼光。在别个长辈那里,他都要自我介绍一下妹妹的名字是他取的,长辈们才肯赞他。师祖不一样,师祖都不必他介绍,就说他给妹妹取名儿取得好。大阳从来不是那种为善不与人知的低调人啊,他挺着小胸脯道,“师祖,妹妹的名儿是我取的!”
    方阁老颇有些诧异,又有些惊喜,问秦凤仪,“大阳已经开蒙了?”
    秦凤仪摆摆手,“哪儿啊,一个字儿不识哪。大阳还小呢,念什么书啊。他是随便给妹妹取的。”
    “妹妹刚生下来很丑的,改了名儿才好看的。”大阳深信他妹妹的美貌来自于他给妹妹取的名字好。
    方阁老拈须道,“这名字取的大气。”
    大阳更是乐不迭了。
    方阁老给了大美一个小匣子,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大阳代妹妹收了。
    先说一回孩子,秦凤仪让嬷嬷把大美抱到内宅去给媳妇带着,一屋子人说起秦凤仪回朝献俘之事。方阁老问,“礼部定了日子没?”
    “吉日得五天以后了。”
    方阁老道,“闽王也是今年回朝陛见,待闽王来了,也能赶上这一盛事。”
    秦凤仪想到闽王就忍不住撇嘴,方阁老道,“你与闽王的封地正好挨着,他乃宗室长辈,也不用太过得罪于他。”
    “我哪里是要得罪他,只是他也太霸道了,恨不能饭全归他一人吃。我与您实说吧,我与他,不好调和。你也知道,信州与交趾接壤,我打下信州,是想与交趾开互市的。”秦凤仪道,“你想想,泉州港那里,来往的商船,多是交趾、大食、暹罗等地。先前他就诬我那里有海运走私,依我说,无非就是他在泉州港刮地皮刮的太狠,市舶司那里的商税,一年不比一年。先时我未就藩,他没个好由头,这会儿我在南夷了,立刻把屎盆子扣我头上,叫我顶缸。”
    方阁老心说,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见涨啊。
    方阁老道,“你心下有数便好。就是与交趾互市,一个交趾,于泉州港的生意能有多大影响呢。”
    “若都是您老这样的明白人,世上也就没有烦恼了。”
    方阁老主要是信州治理上给秦凤仪提个醒,当然,也要小心闽王,尤其现下南夷越发红火,甭看南夷穷乡僻壤时没人理,人红是非多,何况秦凤仪这身份,本身是非更多。
    方阁老在朝多少年,对秦凤仪颇多点拨。
    先说完正事,方大老爷没忍住问了一句,“他们兄弟在南夷可还得用?”
    秦凤仪道,“好着哪,阿悦帮我大忙,就是阿思,现在也是老范的左膀右臂。”又跟方大老爷解释了回范正的身份,秦凤仪道,“阿思刚去时,不大接地气,他以前念书的人,哪里晓得庶务。如今历练了这一年多,也很好了。原本想他们一并跟我回来,也家来瞧瞧,阿悦那里事务太多,再者,还有件喜事要与师兄说呢,囡囡有喜了。”
    方大老爷方四老爷都是满脸喜色,连方阁老都颇觉欣慰。秦凤仪笑,“所以,阿悦就没与我一道回来。阿思那里,手里也是一摊子事,说没空。我想着,什么时候有来京城的差使,打发阿思一道回来瞧瞧便是了。”
    方四老爷忙道,“还是公事要紧,知道他能卖力当差,就算没辜负你。”
    秦凤仪道,“若还有想历练的,只管叫他们与我一同去南夷。只要不怕吃苦受累,我们南夷正是用人之际。”
    方阁老道,“人贵在精,不在多,就让他们哥儿俩先干着吧。你现在是一地藩王,行事莫要护短,必要一碗水端平才好。”
    “不护短不护短,阿悦刚到南夷没几天就替我出了趟远差,阿思先时是真呆啊,一言一行都按圣人那一套来。唉哟,你说把我愁的,后来我想了想,我把他搁刑房了。什么地方没有犯事儿的人呢,何况南夷现下外来人多,犯事的人更多。阿思在刑房,先是跟着老范整理案宗,审案记录什么的。别说,刑房那里素来打点的人极多,也就阿思这样的风骨,能把持的住。”秦凤仪还打趣道,“他可真不像师父你的孙子。”
    方阁老笑,“阿思以往在家念书,不大通世事。让他见一见这世间的恶,以后,自己不作恶,却有识恶之能,更知道正路要如何走。”
    “对了。”方阁老道,“凤凰城现在还是县城制吗?”
    “这无所谓,什么县城府城的。”
    “估计这次就要升为府城了。”方阁老道,“信州那里的知州位,朝廷怕也要提一提的,你有个心里准备。”
    秦凤仪点点头。
    秦凤仪一家中午自然在方家用的饭,待用饭的时候,才晓得今天闽王进城。秦凤仪举杯笑道,“都是叫师父念叨的。”
    方阁老道,“我念不念叨,闽王也是这几天来。”干了杯中酒。
    及至午后,秦凤仪单独同方阁老说了一个时辰的话,此方带着妻子儿女告辞而去。李大老爷李四老爷亲自送出门去,秦凤仪还与李大太太道,“师嫂就等着今年抱孙子吧。”
    李大太太笑,“定要应你这话才好。”这年头,人多是重男,如方家这样的大户,倒还好些。不过,方悦本就成亲晚,如今尚未有子,方家自然盼他生下嫡子的。
    待上了车,李镜问丈夫,“师父的气色如何?”
    秦凤仪道,“好的很,别看上了年纪,精神头儿足着哪。”
    李镜笑,“那就好。”
    大阳给他娘看师祖给他的玉佩,李镜道,“这是长辈给的,可得好生收着。”
    大阳点头,“我知道。”
    及至到愉王府,一家子先去了愉王妃那里,愉王妃笑,“回来的巧,我正说呢,再不回来,就要打发人去寻你们了。”愉王妃说着对大阳一伸双臂,大阳便跑过去同这位曾叔祖母腻在一处了。
    李镜问,“叔祖母,可是有事?”
    愉王妃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今天不是闽王一家到了吗?刚刚内侍过来,说晚上有宫宴,叫咱们都过去。”
    李镜笑,“我们与闽王,倒是前后脚。”
    愉王妃笑,“是啊。”
    大阳还问,“曾祖母,什么是宫宴?”
    愉王妃笑,“就是去宫里吃饭。”
    大阳无师自通的造句,“我昨天、前天、大前天,都去宫宴了。”他爹听的直翻白眼,道,“真个没见识,就吃顿饭,也值当拿出来说。”
    大阳道,“我觉着祖父那里的饭很好吃。”
    秦凤仪评价,“贪吃。”
    大阳拍拍小肚皮,“吃得多才能长得快啊。”
    秦凤仪简直是服了他儿子的厚脸皮!
    不过,傍晚还是要穿戴好,与愉王夫妇一道进宫去。愉王妃同李镜带着孩子们去了慈恩宫,秦凤仪与愉王到了太宁宫。然后,诸人以为的,闽王与镇南王互掐之事,就在闽王极为和善而友好地拍了拍秦凤仪的肩之后,开始了。
    因为,闽王第一句就是,“早我就觉着,凤仪你这通身的气派,浑不似小家子出身,果然是我们皇家大好男儿啊!”
    只这一句,直接把秦凤仪恶心透了。
    要是三年前,估计秦凤仪听过这话便要直接转身走人的。人总是在成长的,秦凤仪心下掠过一丝不悦,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笑道,“孔圣人说,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要我说,孔圣人都不如您老这以气派取人,您老是不是就因我这通身的气派,才左一本奏章右一本奏章的往朝上参我啊。
    第339章 以一敌二
    时下宫宴, 是在太宁宫举行。但宴未开始时, 也得叫参加赴宴的人有个落脚的地方不是,如秦凤仪与愉王这样的身份, 便先来偏殿见景安帝。秦凤仪刚行过礼, 闽王兜头一句, 秦凤仪也是半分不让啊, 当下与闽王过了一个回合,而后他便坐寿王下首了。
    按理,现下皇子间排序,秦凤仪应该在二皇子之下、三皇子之上,不过, 秦凤仪今天就坐寿王下首、平郡王上首。他是藩王,这么坐, 也不为错。只是, 叫旁的人瞧着,当真是心惊肉跳,生怕俩人直接干起来。
    闽王的心情也不是很好,原本秦凤仪便曾是宗室改制的主力军, 当年在京城, 闽王硬是给秦凤仪气厥过去的。虽然不知是真厥还是假厥, 但, 由此可见二人关系了。直至秦凤仪就藩,俩人还是邻居,唯一让闽王欣慰的就是, 秦凤仪封地乃天下第一穷的封地。
    结果,更他娘的倒霉的是,闽王泉州港天下有名的富庶之地。就凭泉州一港,闽王把个泉州建设的,与淮扬有的一拼。
    但,秦凤仪就藩南夷后,大开私运之门,这混账东西简直就是直接在截他的生意啊!闽王气的,给朝廷上折子参了秦凤仪一本,原本闽王想着,这混账东西哪怕就是皇子出身,但,就凭柳王妃一条,这身份就尴尬死了。况,朝中还有大皇子系,焉能看秦凤仪如意?结果,秦凤仪回头参他十八本,俩人的官司,现在还没打完呢。
    秦凤仪坐在寿王身畔,隔着愉王还对着闽王露出个灿烂至极的微笑来,更让闽王心塞了一把。闽王道,“不见凤仪你参我,我都不知道你胡编乱造的功力这么深啊。”
    “哪儿啊,跟闽王你一比,差的远了。”秦凤仪接过宫人捧上的香茶,呷一口道,“何况,那也不是我编的,都是我打听出来的,人证物证俱在。诶,闽王你这回来京,不是投案自首来的吧。”
    闽王眼神冷了三分,“御前说话,虽则陛下是你父,但陛下也是我侄,镇南王你还是慎重些的好。”
    “说句实话就不慎重了,亏得这是在京城,这要是在闽地,你再说这话吧。”秦凤仪掸掸袍子,一幅气死人不偿命的模样。
    闽王果然叫他气得不轻,“你敢对天发誓,你在南夷没有走私货物!”
    “我走私给谁啊!走私给你啊!”秦凤仪道,“你别脑子不清楚,我们南夷的瓷器,苦巴苦巴的送到你们闽地,不给你一成润手钱,你就要多征一成的商税,以为我不知道哪!”
    “胡说八道!”闽王大怒,“分明是你海运走私,令泉州港生意大减,你可真有本事,倒反咬一口。”
    “我拿什么走私?我是有船还是有港!朝中出八百万给我建港了吗?”秦凤仪道,“你少血口喷人!”
    “当我不知道,你用小船驶到海中,如此交易货物!”
    “亏你闽地也是临海的,海上什么样,你到底见过没?都说无风也有八尺浪,渔船敢到深海吗?我说你是不是上了年纪,脑子也不好使了啊。要是什么船都能到深海,当初你们泉州为什么还要花八百万建港!”秦凤仪忽地一笑,“不过,亏得闽王你给我提了醒儿,你不是说我走私么。我这回来京,就是要朝廷也给我们南夷投几百万的银子,我们也建个港,光明正大的做生意,免得叫你们多想。”
    闽王当下脸色都变了,当即看向景安帝,景安帝道,“倒没见你奏章。”这话自然是对秦凤仪说的。
    秦凤仪道,“我是见着闽王,才有此灵感的。”
    闽王只恨自己一见秦凤仪怎么没压住火,这会儿巴不得自己就是个哑巴算了。打官司事小,秦凤仪大搞走私,虽则令闽王恨的咬牙切齿,但,这也比南夷当真建港要强得多。实在是,南夷地理,正在闽地以南,倘南夷建港,如大食、交趾、暹罗等地商船,到南夷比到泉州近的多啊。愉王给俩人打圆场,“行了,建港乃国之大事。你们封地原是挨着的,正该做好邻居才是,怎么一见面儿还拌起嘴来。”
    大皇子温声道,“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秦凤仪长眉一挑,“我刚就藩三天半,就有人参我走私海运,这是误会?”
    闽王还得为自己辩一句,“我可没说你走私,是听闻南夷有走私之事。”
    “是啊,您没说,只是我没就藩时,也没人参南夷。我一就藩,就有人参了。我便是能掩耳盗铃,朝中可是个顶个儿的耳聪目明呢。您那跟直接说有甚差别啊!”
    “你不还参我十八本!”
    “嘿,只许你参人不许人参你,世上有这般道理的!”秦凤仪不要太理直气壮。
    只要南夷不建港,闽王也不想与秦凤仪死磕了,闽王看向愉王,愉王继续做老好人,“既都是误会,如今便讲开了,一会儿陛下赐宴,你俩多喝几杯才好。”
    秦凤仪笑而不语,闽王只得先道,“只恐镇南王瞧不上老朽啊。”
    “您这都依老卖老了,我还敢瞧不上您哪。”秦凤仪见闽王先低头,心下颇觉解气,遂一笑道,“一会儿我必多敬伯祖父几杯,你可得给我面子。”
    闽王知是秦凤仪递了台阶,倘别人递的台阶,不下也就不下了,秦凤仪此人,素来是个混账脾气,闽王早有领教的,这会儿也只得接了秦凤仪这台阶,笑道,“早想你与吃酒哪,只是咱们都是藩王,不能擅离封地。今儿借着陛下赐宴,是得多吃几盏。听说你征信州大胜,我做伯祖父的还没恭喜你哪。说来,咱们这些藩王,不要说我这上了年纪的,就是在你这年岁,亦是不及你的。”
    秦凤仪笑,“您真是客气,你们谁的封地也不似我们南夷,明着我那封地是又穷又大,结果,就做一半儿的主。”
    景安帝打趣,“怎么,还嫌朕给你封地给的不好了?”
    秦凤仪真不稀罕搭理景安帝,可此人惯会见缝插针的,秦凤仪刚想说话,就听大皇子道,“南夷的确是贫瘠了些,若是镇南王不喜,父皇,不如另斟酌着给镇南王一块富庶些的封地吧。”
    这话何其昏头!
    虽则大皇子一幅兄友弟恭的温和模样说的这话,仍是令人大吃一惊,便是闽王都有些不敢置信,未料到大皇子说出这般话来。平郡王连忙道,“封藩已定,怎好轻改!况,南夷刚有起色,正需镇南王治理。殿下若心疼兄弟,南夷颇有战事,兵甲粮械供应必要及时,也就是殿下身为长兄的关爱了。”
    景安帝是不会让闽王看了笑话的,平郡王圆场圆的及时,景安帝笑道,“是啊,信州战事时,大皇子很是担忧南夷。毕竟,山蛮盘踞已久,待信州传来好消息,大皇子还说呢,也就是凤仪了,就藩三载便能平定信州。”
    大皇子见父亲、外祖父都这般说,心知自己提的事难成,便一笑道,“我是听闻凤仪你亲自领兵,很是担忧。你是亲王之位,切不可以身犯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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