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仲年又去摸书。
    陈震北赶在他砸向自己之前笑着跑了出去,还顺手把门给带上了。
    思危指着门:“爸爸。”
    陈仲年又拿过一个快半米长的玩具卡车:“爸爸有事,爷爷陪思危玩。”
    他把卡车放地上,一摁开关,玩具卡车跑了起来。
    思危兴奋地从他腿上跳下去,追上玩具车,从车上跳过去,左边跳右边,又从右边跳左边。
    三岁的孩子,还不能很好地掌握平衡,他跳的很笨拙,每跳一下好像都会摔倒,并且他身体跟不上思维,每次都没办法正好从玩具车上面跳过去,只是在后面象征性地跳一下,他他却玩的非常开心。
    陈仲年高兴地跟在孙子身后护驾,一直到玩具车钻到写字台下面出不来为止。
    思危得意地跟爷爷炫耀:“我,我,我会蹦。”
    陈仲年老怀大慰:“对哦,我们思危都会蹦啦,真是太能干了。”
    思危继续炫耀:“哥哥,小萱哥哥,蹦,可高,还,还,还,扭屁屁。”
    陈仲年脸上的表情有点垮,却舍不得扫孙子的兴:“哦,那,我们思危会扭屁屁吗?”
    思危想了想,摇头:“我,不会,哥哥,小萱,哥哥,会。”
    陈仲年拉着他把玩具车放回茶几上,牵着他的手往外走:“小萱不是思危的哥哥,岩岩哥、龙龙哥才是思危的哥哥。”
    思危自顾自说:“小萱哥哥,岩岩哥哥,龙龙哥哥,嗯,嗯,小雲哥哥,小雷哥哥,胖虫儿,哥哥。”
    陈仲年牵着思危的手来到院子里,警卫战士过来想接过思危,被他摆手拒绝,他牵着思危来到陈震北的门前,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陈震北面前的茶几上摊的全是相片,手里还拿着一张,看到陈仲年和思危进来,他把手里的照片塞进茶几上的照片下面。
    陈仲年的脸又黑了:“你这是干什么?故意跟我作对吗?”
    陈震北笑着站起来,硬把他拉到自己身边的沙发上坐下:“爸,我是您儿子,您能不把我当阶级敌人阴谋论吗?就几张照片而已,做什么对,您还能怕这个吗?”
    陈仲年不屑地往茶几上瞟了一眼:“不就是一个景致好一点的山沟沟,我年轻时候,全国都这样,虽然到处是民不聊生,可环境没被破坏,到处都是树林河流,你别想拿这些蒙思危。”
    陈震北笑:“那不是您年轻时候嘛,现在不没嘛,要不,您发动一下您的老伙计们,跟***提个建议,再来个全国性的植树造林运动?”
    他说着拿起一张照片,右臂揽着陈仲年的肩膀,左手把照片举在陈仲年脸前:“您看爸,我就喜欢这上面的树,思危也喜欢,你们要是建议被采纳,咱这条胡同,全栽成这种树。”
    他说着又换了一张:“要不这张也成,您瞧瞧,要是咱们这个家跟西山的疗养院似的,出门就是青枝绿叶的树林,林子里再有几棵这样歪着扭着的野果树,那该多舒服。”
    他说着又换了一张:“哎爸,您刚才不是问什么是打马车轱辘嘛,您看,就是这样,呵呵,像不像以前的老式木轱辘马车的车条在转动?”
    思危一进来就自己跑到茶几跟前,趴在茶几上看照片,这时候指着一张照片说:“小萱哥哥,虹虹姐。”
    陈仲年挣脱陈震北的胳膊,横瞪他:“你别跟我搞统战,我跟你说,这没用。”
    陈震北依然笑:“都说了您别阴谋论我了,您怎么还……,我就是看您在屋里看了一天书,想让您养养眼。”
    老爷子说不过儿子,开始不讲理,拿起一张相片:“国家不是计划生育吗?他们家怎么这么多孩子?”
    陈震北哭笑不得:“爸,我可是咱们家老五。”
    陈仲年说:“你那时候还没计划生育呢。”
    陈震北说:“柳家岭如果不是有小凌他爸,就跟解放前一样,跟外界根本就没什么联系,他们村儿很多人一辈子都没出过村子,听都没听说过计划生育,再说了,您不也恨不得我能有五男二女吗?”
    陈仲年又被说住了,气哼哼地瞪着陈震北:“我那就是顺口说的,我就要一个思危就够了。”
    陈震北说:“可我不够啊爸,我想跟您一样,有一群孩子,等老的时候,这个不在身边那个在,哪怕我不能跟您一样有五个,至少也得有两个吧,让思危能有个兄弟姐妹,等以后我和小凌老……爸,我接个电话。”
    他的手机突然响起,上面显示的是罗樱的名字。
    陈震北打开手机:“罗樱姐……”
    陈仲年皱着眉,乜斜着茶几上的照片,一脸的气恼。
    ……
    ——
    柳侠十天后才走,不是因为签证,而是柳岸和他打电话时说了,让他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最好能再见见京都几位经常关照他生意的领导,这样,他就能安心在美国多住一段时间。
    柳侠听到柳岸这个建议的时候差点跳起来抗议,觉得柳岸不想他,都不盼着他快点去。
    柳岸说,我在这里等你来就已经很煎熬了,如果你好不容易来了,过不了几天就得走,小叔你想想。
    柳侠想了想柳岸走的时候自己的心情,觉得还是去了之后能安心地留下要好一些。
    期待幸福到来的心情是幸福的煎熬,离别可是除了难受还是难受。
    柳侠走之前的两天,柳钰来了,他到井方送一批货,正好来京都把柳葳订购的太阳能发电设备带走。
    柳葳和柳钰一起回去,燕来宜已经在他们单位找了一个专业安装人员配合柳葳。
    柳侠走之前的晚上,陈震北来到了榆钱巷的柳家,和柳凌、柳侠聊了大半夜。
    送他离开时,走到大门口,柳侠说:“震北哥,你得赶紧想办法说服你爸爸呀,自己的亲爹,又没外人看见,什么撒娇、卖乖、耍赖、装可怜,还有好多好多,只要有用,不要管脸,只管上。”
    陈震北说:“你以为我是你呀,我都快四十了,还撒娇装乖。”
    陈震北走后,柳侠不高兴,对柳凌抱怨:“哼,为了自个儿待见哩人,连不要脸都不敢,算啥男人。”
    柳凌拍了他后脑勺一下:“你打算让他在你跟前承认自己不要脸?”
    这个傻幺儿,他还以为陈震北背地里是个要脸的呢。
    柳侠不擅长解读意境太曲折的话,他把柳凌的这句话理解为陈震北把他当做外人,所以颇有点伤心,他可是在洛城医院听柳岸讲述完陈震北和柳凌的十年感情经历,马上就把陈震北当五嫂,当自己家里人了的。
    越是亲近的人越是在意彼此的感受。
    柳侠和柳凌就特别亲近,所以即便有马上就能见到柳岸这个巨大的喜悦充满心房,因为柳凌而起的这一点点伤心他也忘不掉,一直把这股委屈带到了美国,带到柳岸跟前。
    第567章 幸福的滋味
    再次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相见,柳侠没有了上一次的忐忑不安,他从柳家岭那个雨后的下午一直澎湃激荡到刚刚下飞机的心,在看到接机口的青年时,倏然归于宁静。
    柳岸接过柳侠的包,两个人像小别重逢的好友那样,流露出在外人眼里最合适的喜悦,一个一触即离的礼节性拥抱后,小声交谈着,并肩走出大厅。
    车子驶出高楼林立的都市,进入风景如画的乡村州际公路,开出一百多公里,车子拐进枫林中的一条小路。
    世界静止,车子里的两个人紧紧相拥。
    欢呼雀跃的庆祝对柳岸来说只适用于一般的快乐,被最爱的家人接受能永远和小叔在一起这样巨大的幸福,他得这样感受着小叔的气息,静静地、一点一点地消化进骨子里,他可能需要一辈子的时间才能消化完。
    “我现在才相信你的话是真的。”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柳岸才开口说话。
    虽然他看起来胸有成竹,可内心深处的惶恐不安只有他自己知道,即便是在国人心目中相当开放的美国社会,最终能接受并祝福孩子同性婚恋的人也不多,他每天都告诉自己自己的家人和别人不一样,他们最终一定会同意的,可内心深处,可能和柳侠一辈子两处蹉跎的恐惧,一直牢牢地盘踞在某个角落。
    接到柳侠的电话,他欣喜若狂;放下电话,他就怀疑那是自己在太过强烈的意愿下臆想出的梦境。
    此时此刻,感受到柳侠的体温和呼吸,这是一场梦的恐惧都还依然存在。
    “嘿嘿,我跟你一样。”柳侠转过脸,用了蹭了蹭柳岸的脸颊,“您奶奶给我叫到她屋里跟我说哩时候,我半天都没反应过来,脑子里头嗡嗡乱叫,腿、胳膊都是软哩。”
    “俺大爷爷跟奶奶答应了,你咋说了?”柳岸把柳侠的衬衫领口拉开一点,把脸埋进去,深深呼吸。
    “嗯,我说,您大爷爷跟奶奶是世上最好最好哩爹娘,哈哈,臭猫,老痒。”
    柳岸抬起头,蹭了蹭柳侠的鼻尖,直起身:“嗯,抱过你了,有劲儿开车了,上路,回家。”
    柳侠跳下车回到副驾驶位上,一直盯着柳岸的脸看,嘴巴怎么都合不上。
    三年前他来看柳岸,发现他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好像一夜之间换了个人,往日无忧无虑的少年不见了,成了一个稳重内敛的青年,说实话,他并不是那么开心柳岸的转变,他希望他的猫儿到老都是那个在荣泽大街上张着胳膊“呜呜呜”开飞机的快乐少年,至少在他跟前,柳岸永远不需要为任何事控制自己的情绪。
    现在,他觉得他的猫儿好像回来了,开车的表情都和他从县中骑着自行车大撒把往下冲的样子很像呢。
    车子开出了几十公里,柳侠还在盯着柳岸的脸看。
    柳岸扭头笑:“帅的让你挪不开眼了吧小叔?”
    柳侠慷慨地说:“嗯,大帅哥,快待见死我了。”
    柳岸吹起了口哨。
    车子在枫叶如火的公路上疾驰,《游击队之歌》的欢快旋律伴着美景一路向东。
    f州纬度比中原省高,柳侠从家里出来时,柳家岭是一片仲秋景象,一部分树木变了颜色,还有很多还是翠绿的,而他们的农场,却是一片苍黄火红交织,和背后同样美丽的广阔原始森林相连,让他如同置身于一副浓墨重彩的风景油画之中。
    柳侠在农场门口下了车。
    这里到他们的房子还有一公里多,可这里有个柳岸去年用几根带着树皮的白桦树干做的象征性的门,门上还有个用从中间劈开的松树干做的牌子,上面有中文和英文两种文字写着农场的名字:柳氏农场。
    柳侠摸着牌子上的四个字说:“哎,我咋觉得你哩字越写越好了咧?”
    柳岸说:“你看我有不好的地方吗?”
    柳侠笑:“你个厚脸皮。”
    不过,柳岸真的没有不好的地方啊,看,现在不就又给他买了个这么漂亮的农场吗?
    他歪着头又仔细端详了一下牌子:“柳氏农场,名字会不会太简单了些?”
    名字是他和柳岸在电话里商量的,两个语言废柴,讨论了多少天,就起了这么个最没有特色的名字。
    柳岸说:“我待见,一看就知农场哩主人是谁。”
    柳侠倒退着欣赏周边的景色,不想上车。
    柳岸把他给推进了车里:“坐了一天飞机,先回去歇会儿,这是咱自己家,以后你有哩是时间看。”
    车开了,柳侠趴在车窗上往外看,越看心里越美。
    等来到坐落在画里的房子跟前,柳岸推开门,看到屋子里面的情形,他心里更美了。
    那年他和柳岸到陈忆西婆婆的农场——也就是他们现在的南邻居——做客的时候,比现在晚两个月,隆冬时节,满眼都是厚厚的积雪,当时看到这所房子,他就感觉特别投心缘,看上去好像只经过简单处理的石块砌成的墙,坡度极大的房顶,黑灰色的瓦片历经两个世纪依然坚韧,充满历史的坚韧和沧桑感,,整个建筑结实粗糙,像欧洲中世纪的产物,这是柳侠喜欢的类型,古朴厚重,总觉得里面肯定特别温暖舒适。
    今天,因为周围景物的映衬,房子看上去更漂亮了,而内里的装修和家具,也是柳侠最喜欢的,和房子的外形相当统一。
    客厅里暖色石块的地板,卧室里半旧的、带着年轮和树木特有的结节的木地板,粗大结实的原木房顶内饰,石头砌就的高大壁炉和墙角被做成大肚子水瓶状的烟囱,占据了两面墙的古老书架,年代感厚重的餐边柜和酒柜,复古花壁纸和看着就想瞌睡的格子布沙发和老虎椅,和家具相得益彰的各色波斯地毯……
    柳侠站在窗前,看房后被森林覆盖的一望无际的山峦,两匹小马在草地上悠闲地散步,小鸟在草地上跳跃鸣叫,湖里的鸭子游来又游去,一只可能是小兔子或者是黄鼠狼的家伙飞快地从湖边掠过……
    他又扭头看了看舒适温馨的房间,说:“臭猫,你偷偷摸到我心里头看过?”
    柳岸亲了一下的他额前的碎发:“咋了?”
    柳侠说:“你给家弄哩这个样,全都跟我想象哩一样,连房门半旧的样子跟护窗板上的花,都是我最待见的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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