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佳莉就是个细细弱弱的女生,个子只有一米五六,说话声也是细声细语的,动不动就脸红害羞。他们在上职高的时候认识,z城的职高管的比一中还严格,那时候的陈勤森一没染发,二无纹身,每天早上陈宅的管家把他开车送到市里,他穿着黑色的西装校服,颜佳莉会在操场的树下,扯着他胸前的衣角嗔他:“我们家阿森好帅的。”陈勤森竟然也很吃这一套,听说那时候十分宠她,连吻一下颜佳莉都是小心翼翼。
    但颜佳莉跟人跑了,跟的是邻村大佬的林四公子。
    林四公子是从法国留学回来的硕士,穿一身笔直流畅的西裤,悦耳的普通话里夹带着英文和法语。颜佳莉不仅跟他去了法国,在走之前还把陈勤森没动过的初夜也奉献了出去。
    自此陈勤森就视女人如无物了,当然,他不是禁欲,他是滥情。那种主动送上门、长得还行的,他也是来者不拒的。
    *
    大灶上做饭很热闹,人多的时候在祠堂,人少就在陈宅前面的那栋二层小楼,比如族里果园丰收、割稻谷、祭天祭大帝等等,都要摆大饭。姑奶奶忙,邹茵也会去搭把手,陈太太张氏看见她出去,就会顺便叫住她说:“糖糖啊,路上看见你阿森哥,帮我喊他回来。”
    邹茵出去,陈勤森通常会在不远的一个桌球厅门口打牌,那里有很多混社会的女孩子,她们被陈勤森英俊的外表和深厚的家财所迷恋,陈勤森出一张牌,就会有女孩子蹭着他的肩膀想亲他:“少保哥这回赢定了。”
    陈勤森偏过头咧咧嘴角:“赢了给你买口红,这地摊货涂着真难闻。”
    他穿一条休闲长裤,黑色尼龙的裤带松松扎着,能看到腰腹那里硬悍的肌肉。
    旁的伙计就调侃:“晚上少保哥又要多用两个杜蕾斯了。”
    邹茵心里就会觉得脏和乱,但面上总作视若无睹,站在树底下叫:“陈勤森,张姨叫你回去一趟。”
    她一叫,陈勤森就从三两个女人堆里探出头,看到她,本在邪笑的脸就冰冷,面无表情。
    邹茵倒并不怯惧,只又重复一句:“张姨叫你有事。”
    她的眼睛看他是空洞,好像对他的所有恶所有坏所有嚣张与跋扈,在她这里都不起作用。这种感觉在之后的很多年都让陈勤森憋伤,这是个对自己无所望的女人。
    那几个女孩子嗤嗤嘲弄:“你是谁?他凭什么要听你的。”“少保哥找了个小管家婆?”
    但话音还没落,陈勤森却就已经站了起来。
    因为次次都能把他喊回来,张氏后来就会把电话递给邹茵:“糖糖,我空不出手,你帮我拨一个给阿森。”
    邹茵打出去很久他才接,接起来声音沉闷:“婶妈,干嘛?”
    z城这一带有个规矩,怕儿子养不活的,都不管父母叫爸妈,要么叫婶妈、陈伯,要么叫舅舅、舅妈。
    邹茵说:“张姨叫你快点回来,家里来大客了。”
    她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到陈勤森那边,陈勤森的语调似乎就寂了一寂,答:“没空。”
    但过一会儿总会出现。
    连陈宅的人都发现大少爷逢邹茵叫必到了。再后来,张氏就没给她手机,只说:“糖糖,帮我打个电话给你阿森哥,他的电话号码你记着吧,138***……”
    陈老太爷在这一带算是个很不得了的人物,他们陈家除了在z城,在隔壁的两个城里也都有地皮;陈老太爷还有个看家饭是给人鉴宝,他早前能在大上海混出头,靠的就是这个过硬的活计。
    因此你会时常看到有外地的豪车开进院子,下来一些衣着庄重的人,他们或为地产,或为宝物,然后互相寒暄,恭恭敬敬地把陈老爷子让进主宅。
    陈勤森被邹茵的电话喊回来,张氏急忙催他回房换衣服。陈勤森那时就会换上考究的服饰,有时是铜钱底纹的绸缎短衫,千层底布鞋,有时是澄亮的皮鞋和西装。微瘸地路过邹茵身旁,问她:“客人在哪里?”
    邹茵一指,陈勤森在她边上顿了顿走进去。那时候的陈勤森肩宽衣展,低眉顺从地站在老太爷交椅后面,便俨然是这个陈家撑门面的大少爷了。
    除此之外,邹茵都不和他有别的交流。
    八月的一天,邹茵去了趟网吧,因为惦记着林彦可能快到学校了,想看看有没有留言,顺便去给mp3下几首歌。
    网吧在一间移动通信服务店的二楼,以前是个小咖啡厅改装的,光线有点暗,门口一个小吧台当做收银台,三面墙上摆着半旧的台式电脑,中间再横两道。邹茵去的时候是午后,因为从傍晚开始到晚上都会人员爆满,还有一些流里流气的社会仔,会站在女生的背后偷看企鹅号码,然后加了好友去调戏。
    邹茵进去的时候,没想到陈勤森也会在那里,他正和两个男青年鼓捣一个遥控。看见她进去,便用那双冷锐的眼睛望向她。
    哥们戏谑:“哟,陈少保,这不是你小媳妇?”
    徐萝卜在旁打岔:“她是一中的高三生了,以后考大学的,哪里会看得上我们少保哥。”
    陈勤森盯着邹茵,这时候的他们已经不算陌生人了,两个话筒贴着气息,声音那么近的说过话。但邹茵没有和他打招呼。其实邹茵是想走的,但又觉得走了就显得自己对他的态度有刻意了,她就目若寻常地刷了卡进去。
    徐萝卜指着她的背影:“少保哥,要不要我去盯下号?”
    陈勤森的眼睛黯淡下来:“死边。”看见邹茵开电脑,又说道:“去阿克家给我买瓶可乐,还有中华带一包。”
    阿克是个哑巴,带着老婆和一个一岁多的孩子,陈少保买东西都会专门去他家买。徐萝卜应了一声就走了。
    两个哥们去玩游戏,陈勤森把电脑调到了管理界面。
    邹茵开电脑登录,看到林彦的qq并没有上线,空间也上锁了。应该中间有曾上过网,因为个性签名变成了“我们”。
    她也不太懂,莫名略有些怅。就把数据线插进电脑,在等下载音乐的间隙,随便进了个聊天室打发时间。
    她的qq头像是系统自带的鸭子,网名是米唐,基本没人找她聊天,都是看别人天南海阔。
    偶尔有人问:喜欢米老鼠和唐老鸭吗?
    她答:还好。
    再问:是mm还是gg?有没有照片。
    再下去就没声息了。
    忽然看到聊天框里有新信息在冒,网名叫轩辕勾陈,头像是个长着龙角的上古神兽。
    问:在干嘛?
    邹茵回:没干嘛。
    轩辕勾陈:没干嘛大中午跑来上网,是在网恋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抬起头看了看吧台那边的陈勤森。看陈勤森翘着二郎腿,右手夹着烟靠在椅背上,不像在打字。就松了口气,反问他:“下几首歌。你不是也在上网,你网恋了?”
    轩辕勾陈:“和你啊?”
    嘀嘀,何惠娟发来手机短信,说二十分钟后在小超市见,邹茵回她好。
    轩辕勾陈等了一会儿没动静,复问:“敢不敢和我谈一段?”
    邹茵回他:“我不网恋。”
    轩辕勾陈:“谁说是网恋了?”
    又道:“你是没钱买胸罩么?吊两块布也不怕挂掉。做我女朋友,以后给你买。”
    陈勤森,这回邹茵抬头直视他了,陈勤森那边也抬起下颌,隔着昏朦的光线,看到他精致的下唇咬了咬。
    邹茵想起是那天晚上衣服被水汲湿了,双颊顿时憋得通红,后来她就下了线。
    那天的邹茵出网吧后,在拐角的巷子里被上次叫阿大的老大抓走了。阿大让人把邹茵的手绑了,嘴里塞一条毛巾,然后拿着一个改装的大号苍蝇拍,叫手下煽邹茵的脸,说要三倍五倍的还回来。
    手下看着邹茵嫩得出水的皮肤,不敢打,说长这么正,打坏就糟蹋了。
    阿大骂他:“叫你打就打,敢帮陈少保下场的,她就是这么个凄惨!”又叫旁的几个打。
    邹茵蠕在破车皮库的角落里,眼睛因为瞪太久了而有些泪渍溢出来,只是无声地抖着口袋里将落的诺基亚黑白屏手机。
    “陈少保的女人又怎样,他以前那个女人还给他戴过绿帽子,煽脸又怎样?”当阿大自己拿着苍蝇拍,走到邹茵跟前,先轻轻试了一下弹性,然后眼睛一闭准备重重煽下去的时候。
    阿大像猪一样的“嗷”了一声。
    第五章
    陈勤森卸了阿大的手腕骨。
    在几个小弟推诿着不敢煽邹茵脸的空隙,邹茵已悄悄把手机从口袋里抖落出来,她用劲把它蹭到身后,被绑起的双手凭着触感摁开解锁键,然后拨通了陈勤森的电话。
    她平时没存陈勤森的名字,他的备注名一直是一个随便的小点“.”,所幸排在最前面,这次倒救了一场急。不过陈勤森在看到她手机里的那个点时,原本尚可的脸色变得很无语就是。
    因为地方离得近,当阿大那声“绿帽子”话音那没落,陈勤森就已经出现。同来的除了刚才那几个哥们,还有何惠娟与她的男朋友郑元城。几个把阿大他们围住,何惠娟就赶紧冲过来替邹茵解了绑。
    晚上的时候,陈勤森挨了老太爷还有陈茂德一顿训。
    z城的宗族观念很强,一个族里一家有赚钱的门路,定会把全族的人带着一起赚钱。因此村里的人普遍做生意,不爱念书,能有几个认真读书的孩子,都是特别受偏护的。
    陈宅空敞的一楼堂屋里,木头泛着沉朴的凝香,陈茂德谆谆的嗓音在回荡——
    “冤家宜解不宜结,上次的事情还没解决好,你这次又卸掉他手骨头。”
    “自己惹来的事,叫人家邹茵小妹替你下场。下回阿大再找她什么事,以后谁来负责?”
    “他倒是还敢。”陈勤森搭着一条腿坐在凳子上,胳膊挂了一点彩,管家正弓着腰给他包扎。
    旁边徐萝卜揉着大腿哎哟叫。陈茂德罚他做一百下青蛙跳,做不完不许站起来,他做到四十多下受不住,就把陈勤森给招了。
    那天晚上的鸡爪是陈勤森叉到阿大嘴里的,阿大本来是冲着陈勤森过来,偏偏邹茵正好站在他正前方。没料到惊恐之下的邹茵竟很彪悍,自己一个苍蝇拍把阿大打闷屁,陈勤森也就水到渠成顺水推舟了。
    那个阿大是黄村人,背后还靠着一个在z城混道的老大,就是个触斗莽争油盐不进的野蛮仔。这件事可能还要老爷子出面,择日和黄村的族正一起,去找那个老大来摆平,但那个老大最近在夏威夷度假,恐怕还没那么快。
    角落的红木楼梯旁,张氏把邹茵拉到一边,声音温柔而轻悄地问:“阿妹真的没事?阿姨看你裙子后面带点血的,你不用怕,出了什么事都和阿姨讲。这件事是阿森惹来的,真有个什么损伤,我定叫他给你负责。”
    邹茵瞥了陈勤森一眼,想到网吧里的一幕,她是不要和他有交扯的。紧忙摇摇头,说:“真没事,是那个提前来了。本来以为还要两三天,约好了惠娟去超市买卫生巾,没想到。”
    张氏又再确认了一遍,见邹茵依旧十分肯定,这才安下心来,过去和陈茂德低语了几句。
    姑奶奶站在一旁劫后余生般的拍拍胸脯:“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没事大好。”
    老太爷耳尖听到了,就无喜无怒地说道:“君子言忠信,行笃敬,这是陈家的风骨。谁惹的事谁承担,事情没解决之前,邹茵的人身安全,就交给阿森去负责。你好自为之。”
    陈勤森自小在老太爷跟前见事,对他甚是谨省,听完肃然地颔了颔首。邹茵本想要推却,但老爷子说一不二,说完已经拄着拐杖站起身,张氏连忙示意她噤语。
    从那之后,邹茵在很长一段的时间内,出门都得叫陈勤森陪着了。
    高三年段8月7号开始补习,27号结束,中间休息五天再开学。暑假学校食堂里不供应伙食,因此还是要住家。
    补习期间没有早读,上午八点十分上课,下午四点二十五分放学,中午一个多小时在学校宿舍里午休。那段时间,每天早上七点二十,陈勤森就准时出现在邹茵的楼下摁喇叭,然后姑奶奶就打开门:“哦,是我们少宝来了,要不要进来用点早饭,糖糖她就来。”
    姑奶奶分不清那些小弟普通话里的少保是什么意思,她叫陈勤森从来都叫少宝,听起来就像“小宝”之意,无端生出几许亲切来。
    邹太婆留下的体己不多,邹茵的家只是个地皮四十几平米的小房子,盖了一层半。底下一层两个屋,迎门就是小厨房,中间是楼梯间,再里面是姑奶奶的卧房。二楼的半层是邹茵的小房间,另外空的半层当做阳台,晒衣服,种几盆小花草。因为房子小,用的都是木板的隔层,平时连下楼的木梯蹬蹬声都能够听到。
    陈勤森摁喇叭的时候,通常会往邹茵二楼的窗户看一眼,两分钟后邹茵就下来了。
    站在楼梯口的一个小挂镜旁梳头,她的头发很柔顺,到肩膀上方一点的长度,平时在家放下来,要出门前便用发圈在后面绾住。胳膊随着动作往上提,陈勤森就会在朦胧的光线中,瞥见邹茵衫子里露出的一弯嫩白脊沟。
    他就觉得嗓子眼干痒,有一种错觉,想要把她从后面推倒在墙上捻住。
    陈勤森便收回视线,回了姑奶奶一句:“不吃了,到地方再说。”
    邹茵从门里走出来,姑奶奶站在门前嘱咐:“一会陪少宝在校门口吃点早餐呐,他胃不好,还饿着肚子送你。”
    邹茵从6岁多起就是姑奶奶看大,对她的话一般都是听的。
    应一声“嗯”走过去。
    他的车很帅气,是yzf日系摩托的最新款,纯色的黑,质感如同一只威猛的神兽。前座比后座略低一点,后座高高的扬起,削得窄而锐利,邹茵爬上去都有些费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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