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门时带来一席冷气,一边进屋一边脱下披风, 看见沈如茵坐在窗边,一手卷着书,却望着窗外发呆。他微微一愣,将披风搭在臂弯, 发觉屋中不太暖,便先去添了炭, 方轻声慢步行至她身后。
    沈如茵方才已晓得他来,只是浑身懒洋洋的不想动。待他走近,她便放下书站起, 侧身欲接过他手中披风, 却被他避开。
    “别碰,凉。”
    “恩。”沈如茵缩回手。
    宁扶清俯身看她, “何事烦心?”
    “也没什么。”她牵起嘴角笑了笑,“你去玉棠楼做什么了?”
    他不言语,细细瞧她许久,才直起身道:“先去吃饭。”
    吃饭时,宁扶清便将他去玉棠楼的事一一讲给她听, 原来他是去查姜祺的消息。
    姜祺的确已死, 却不是死在朝廷的刀下, 而是悄无声息地死在回奉都的路上。并且他并未像宁扶清预料的那般“至多活一月”,而是优哉游哉又在南疆生活了一月有余,才终于在准备回家过年时“偶遇山贼”。
    据玉棠楼得到的消息, 姜祺之死既非由宁扶胤安排,也非由奉都侯姜毅下手,而是由他那位亲侄女——姜含雨——下令处置。
    由此,沈如茵对这位原书女主又有了些新的看法。
    “面对亲人,姜毅终究优柔寡断了些。”宁扶清淡淡道,“整个姜家,便只有姜含雨能识大局,且有魄力。”
    沈如茵筷子一顿,语气不善道:“你很欣赏她?”
    “不欣赏。”宁扶清瞥她一眼,夹了一片肉放在她碗中,“她胸怀太小。”
    沈如茵:“……”
    原谅她来自现代思想不够纯洁,为什么她总觉得宁扶清这句话一语双关?
    还有他瞥那一眼究竟在看哪儿呢!
    “愣着做什么,”他又盛了一碗汤放在她跟前,“多吃些。”
    待她刚抿了一口汤,便听他继续道:“过两日让胭影回玉棠楼。”
    “恩?”沈如茵放下碗,“回京城那个玉棠楼?”
    “不错。”
    “哦……”她想了想,“之前不是说玉棠楼出事了么?出了什么事?怎么又要让胭影回去了?”
    “蝶衣叛了,胭影会接替她的位置。”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蝶衣?”
    “处死。”
    这两个字宁扶清说得并无一丝犹豫,想必这是他斟酌了许久的结果。
    这件事好像早在胭影去了华阳阁便再也没有回到玉棠楼时就开始计划了,蝶衣的事,沈如茵看书时就知晓,现在也不算惊讶,只是没想到宁扶清会选择将她处死。
    她搅了搅碗中汤水,忽然没了食欲。
    在华阳阁时,她也见过蝶衣几次。那是一个美得十分有风情的女子,且性格十分直爽果断,是个很值得人尊敬的头领。
    以前看书时她也晓得,蝶衣内心温柔善良,知恩图报,很让她喜欢。
    可是到了这里,那个在书中帮助女主的正面角色对自己来说却是敌人。
    若是没有自己,宁扶清会与姜含雨站在一起,蝶衣便也不算叛变,更不必因此被处死。
    她对华阳阁也算忠心耿耿,兢兢业业多年,最终却因那一念之差步入深渊。
    宁扶清似是看透她心中所想,放下碗筷道:“华阳阁若是没有这等森严制度,便走不到如今。”
    “我知道。”沈如茵低着头,“只是没想到,那日问你的话,实现得这样快。”
    那日,她问他,是否会杀许多人,是否会杀原本很好的人,是否会杀自己在乎的人,他皆答了是。
    她也知道这原本是必然,只是未曾想到会这样快。
    “我能不能问问,她究竟做了什么事?”
    “过些时日你便知晓了。”
    沈如茵应了一声,便不再开口。
    沉默一阵,宁扶清忽想起什么,问道:“你与那宋家老二,关系似乎不错?”
    沈如茵反应了半晌,才明白他说的宋家老二,是指宋煜。她不知他忽然提起此人是因为何事,未免他吃味,便含蓄答道:“在华阳阁时有过几日交集,也不算多好。”
    宁扶清颔首,“那便好。”
    他反应平淡,沈如茵便也不往心里去。吃过午饭后,她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鼓捣姨妈巾生财计划。
    过了不久,宁扶清换了一身衣裳又到她房中,手中拿了几卷书册,看起来是要在这里久待的架势。
    沈如茵忽然想起自己自打穿过来,不论周冶也好,宁扶清也好,似乎都从来不忌讳进她的屋子。按理说古代男女之间不是不能这样亲密么,她好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呢!
    然而待她结结巴巴将这个想法提出来时,却遭到了宁扶清的鄙视,反倒说她思想迂腐——她觉得实在冤枉。
    正当她觉得也许是这个书中世界比较开放,便听闻宁扶清头也不抬道:“若真有闲话,我便提前娶了你,也无人敢说半个不字。”
    沈如茵:“……”
    好吧,您霸气。
    两人待在屋中静静做着自己的事,互不干扰。直到吃过晚饭,宁扶清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沈如茵因为月事拖累,整日犯困,便早早地上床歇息。然而这困意并未能让她尽快入睡。
    早晨周冶与她说了那树下有白洛的信,她本也未放在心上,更不想追究上一辈之间的情感纠葛。
    可现在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却总是忘不了那封信。
    那时候白荷究竟与白洛说了什么,让她不惜放弃心爱之人进宫呢?
    带着那番疑问,沈如茵第二日早早醒来,拖着苍叶去帮她挖信。
    挖出了信,那信上却仅有短短不及百字——
    阿素:
    明日进京,非妾不念旧情,实乃无奈。
    彼时阿妹代姊伴驾,原乃家父与妾之过,妾心念之,寝食难安。
    今见阿妹来函,诉尽孤苦。妾思前度后,唯与妹同受,方解心忧。
    此去无期,冀盼勿念。
    沈如茵看过,叫苍叶再埋回去,心中也终于了了一桩心事。
    原来当年白荷打的是亲情牌。
    这本不是什么复杂事,只是她又从这封信中看到了不一样的白洛——对于那从未谋面的母亲,她也只能凭那两封信来了解。
    原来她的母亲与许多人的评价一致,是个极温柔的女子。
    她与佘素写信时,小女儿语态十足。信中字句,皆是对妹妹的愧疚与对情郎的倾诉。
    沈如茵想起那时白洛写给自己的信,俱是四字短句,读来急促惊心,便知她心中痛极。如今长短散句,更多的是脉脉柔语,也可知她那时将佘素不仅当做|爱人,更是当做知己。
    进宫一事,她大概并无太多不舍。也难怪周冶不愿意将这封信给佘素看。
    若是白洛当年知晓素来洒脱的佘素,因为她变成了那般模样,她可会后悔?
    对所有人都温柔的人,往往对待最亲近的人残忍,且不自知。
    白洛这样的人,总是以为待别人好,委屈自己,便是最好。却不知她在伤了自己时,有人比她更痛。
    沈如茵看着自己脚尖,回忆着自己是不是也继承了白洛的这些性格。
    良久,她抬起头,心想不论自己是不是像她,都一定不会做出像她那样的决定。
    好不容易走到如今这一步,她怎么舍得松手丝毫。
    白荷的行刑日定在正月十八,地点定在郊外一座无名山上。
    到场的俱是白家亲族,非族中人不可入山,这其中仅有一人例外,便是柳生。
    沈如茵到如今也未曾在白家坦露身份,是以连她也去不得。
    白荷与白哲死后仍葬入白家祖坟,再过了几日,便听闻白轲疯癫,跳入河中自尽,其妻闻此消息也一根白绫将自己了结,仅留下六岁幼儿。
    经族人商议,由宁扶眠接任家主位。他没有推辞,并将白轲的孩子接到自己院中亲自抚养。
    自白荷父女死后,柳生也变得开朗了不少,常喜欢听沈如茵讲些书里的故事。
    他幼时没什么机会读书,识字不多,可惜沈如茵在文学上也是个半吊子,便捡着往常学过的数理知识教他。
    柳生十分聪敏,又很是好学,沈如茵讲到复杂的地方,他竟也能很快学会。
    宁扶清事务繁重,周冶又常常出不得门,除了胭影偶尔能见着人影,便只剩柳生陪她打发时间了。
    他身量比同龄人娇小些,比起沈如茵更是低了整整一个脑袋,因此沈如茵也将他当做弟弟看待。
    看见他专心听她讲话的模样,她心中常常有欣慰的温暖。
    柳生确实生得很美。
    白瓷般的肌肤,一双凤眸潋滟盈溢,睫毛细而密,看人时总觉脉脉含情。那张唇呈桃花色,说话时宛如莺啼,每每启唇,便让人觉得从他口中吐出的是那温软暖春。
    沈如茵默默咽口水,这种美色,她一个女的见了都觉震撼,放在某些本就色|欲熏心的男人眼前,想必的确很容易把持不住。
    她想了想,按住柳生写字的手,问道:“阿生,我让苍叶教你功夫,好不好?”
    柳生神色一黯,“你是嫌弃我了?”
    “没有!”沈如茵生怕伤害到他,连忙解释,“我是想,你学一些,往后若遇到危险,也能防身。”
    “姑娘,”柳生忽然扑过来将她抱住,“多谢你。”
    沈如茵笑着拍了拍他的背,正欲开口,腹部骤然剧痛,叫她五官都缩在一起。
    柳生从她怀中离开,她艰难低头,看见自己殷红的腹部,与一把明晃晃,亮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的匕首。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每次写到沈如茵来姨妈的时候我也来姨妈……
    缘分啊缘分!
    【沈如茵: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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