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秋听到这个名字,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眼中的光芒骤然暗淡。
    不是她。
    他垂头自嘲一笑,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等等,吴艳?”夏凉忽然表情严肃的抓着小孩儿的手,一脸惊讶的盯着他左看右看。
    “啊~是你!”她一拍桌子,蹭的站了起来。
    “你妈妈不是戏服设计师吗?为什么当起了厨子?”她连珠炮似的,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问话。
    小孩儿眨巴着眼,在脑子里把她的话捋了一遍,有条不紊的回答:“吴艳是我妈,不是我,我叫余念慈,我妈妈既是设计师又是厨子。”
    条理清晰逻辑分明,相比起来,语无伦次的夏凉更像个十岁的孩子。
    夏凉眉角抽了抽,呵呵的干笑两声,有些尴尬的在椅子上扭了扭,坐立不安的样子。
    江姜疑惑:“怎么了你?”
    顾承秋也问:“你认识他妈妈?”
    夏凉呵呵的干笑,眼神几分闪躲:“也算不上认识,就是,有点儿小误会……”
    两人还想再问,门帘哗啦一声响,老板娘端着个大托盘走了进来。
    她今天穿了一件宝石绿的旗袍,面料上乘,行动间盈盈的光波流转,随着光线变幻出不同的光泽。
    没有繁复的装饰,只领口盘扣上坠了一枚小巧的碧玺,低调内敛却难掩奢华。
    托盘上的食物辛辣鲜香,剁椒鱼头、辣椒炒肉、湘西外婆菜、口味蛇、并一大碗牛肉粉,是湘菜。
    托盘上放了四个盘子一个大碗,她端起来稍稍有些吃力,专注的低着头。
    托盘放在桌上,叮的一声,是顾承秋打翻了茶碗。
    老板娘朝声音的来源看过去,手下一抖,牛肉粉的汤汁溅出来一些。
    余念慈很有眼色,忙哒哒哒的跑去拿抹布。
    老板娘和顾承秋隔着一张桌子默默对望,一时间气氛安静的诡异。
    江姜和夏凉对视一眼,默契的闭紧了嘴。
    半晌,余念慈哒哒哒的跑回来,擦干净桌子,又勤快的帮母亲把菜一一摆上桌,熟练地报了一通菜名。
    桌上的客人却完全没有要吃的意思,小念慈有点儿想不通了,看看这个盯着妈妈不错眼的陌生叔叔,又看看仿佛定住了的妈妈,小脸上写满了问号。
    “馨月……”
    顾承秋的声音罕见的有些沙哑,只叫出这个名字,他就顿住了,仿佛已经没力气再说出别的话了。
    老板娘身形微晃,两只手绞在一起,长年画画加上做菜,她的手不像脸一样保养得当。
    手指骨节有些粗大,皮肤也有些粗糙。
    顾承秋的视线在她的手上停留片刻,眼睛忽然就有些模糊。
    老板娘察觉到他的目光,倏的把手藏在了身后。
    她几不可见的轻轻吸了吸鼻子,冲小念慈说:“快去写作业。”
    小念慈很懂得察言观色,他敏感的觉察到母亲一定有什么事。
    他盯了顾承秋几眼,眼神里是小朋友自以为厉害的威胁,似乎是在说“不许欺负我妈妈”。
    “念慈!快去!”老板娘催促他。
    小念慈抿着唇,乖乖去写作业了。
    顾承秋抬头,视线追随着小念慈的背影,直到他走出屋子。
    “念慈……”
    他喃喃的念着这个名字,终于,眼角滑落一滴泪。
    江姜和夏凉又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什么。
    顾承秋,原名:顾慈。
    *
    很久之后,顾承秋才告诉江姜他和余馨月的故事。
    顾承秋五岁学戏,八岁从南方北上来帝都拜师,师从余馨月的母亲。
    余馨月出生梨园世家,父亲是余杨派老生,母亲是程派私淑弟子。
    她大顾承秋十岁。
    顾承秋拜进师门的时候,余馨月已经登台演出好几年了,她嗓音立而快,完美的继承了父亲的天赋。初登台,就以一场《坐宫》“叫小番”惊艳四座。
    十八岁的少女,红遍梨园,无论样貌还是家世,都完美的无可挑剔。
    彼时的她,走到哪里都不缺簇拥,追她的男孩儿能从二环排到五环外。
    然而她醉心艺术,除了唱戏之外,最大的爱好就是画画。
    国画油画她都学,不仅学,还能很好的融会贯通。
    她向往戏曲改良,希望能打破固封,创新唱腔表演还有戏服。
    但传统的父母对她的这些想法很是不满,每每发现她私下里画一些改戏服改道具的设计图,总少不了一顿家法。
    梨园行苦,自小挨打如家常便饭,她早已习惯,倔强的不掉一滴泪。
    只有她的小师弟阿慈心疼她。
    那时候的顾承秋,八九岁的年纪,跟如今的小念慈一样,吃了秤砣似的,说什么也不肯长个儿。
    好在他唱的是旦角,身形娇小反而是他的优势,做起动作来比起别的师兄弟要有型有神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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