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谢九渊再次现身校场,大手一挥,说是启元帝昨夜梦中有感,东海岸边似乎会有事发生,于是谢九渊下令,带上以前朝红夷大|炮为基础刚刚改进完毕的定疆大|炮,去东海岸边演习。
    就为一个梦跑去演习?金吾卫的参将总兵们面面相觑,然后反应过来,哦,将军大概是找了个理由试炮。
    行军来到东海岸边,说是演习还真就是演习,谢九渊煞有其事地让大队兵马就地掩藏,派了两队人上船在港口待命,然后派卜羲朵领队打先锋,带着那两门大|炮,对着邻近的海岛连番轰炸。
    毕竟是演习,参将们并无太多紧张感,还在闲聊点评“射程变长了”“可惜现在这时节禁渔,好想吃鱼”“鱼你个头的鱼,就知道吃”“哦豁再炸就把这个岛翻层土了”,结果看到海岛上似乎有人跳海,立刻惊悚了“莫非有渔民?”“禁渔的季节怎么会有渔民?”
    谢九渊一直闭目养神,此时睁开眼,道:“放烟花令。”
    烟花令刚刚呼啸升空,三艘海船就从那海岛背面开了出来,船身漆黑,是倭寇的船!
    参将们纷纷骂起了倭寇的娘,心中对启元帝佩服不已,毕竟是圣上,做个梦都能梦到军情,改天必须去琉璃塔拜一拜。
    卜羲朵一见倭寇就红了眼,也不顾身在倭寇船只的大|炮射程,没有按照谢九渊的命令迅速撤退,反而一把推开下属,装弹入膛,估算了船速,又是一||炮||射出,正中当中的船只,将船只侧身炸开一个窟窿,须臾便沉了船。
    他还要继续,被阿大一把拽住,见他还要挣扎,阿大干脆将他拎起来,对小兵们喝道:“按将军命令撤退!”
    谢九渊准备的两队人带船追击,船上也事先装备了定|疆大炮,有心算无心,不多时也将令两艘倭寇船只击沉。
    击沉后,船只返回,大军也行至岸边,顿时一片叫好声。
    在叫好声中,谢九渊一个巴掌搧上了卜羲朵的脸。
    众人都沉寂下来。
    “师父”,卜羲朵一声叫出,见谢九渊脸色越发不好,原本是单膝跪地,此时另一只膝盖也点了地,自动改正,“将军,末将追击心切,违抗了军令,甘愿受罚。”
    认错倒是快。
    “甘愿受罚?”谢九渊一针见血,“你这是要死不悔改的意思?”
    卜羲朵咬住嘴唇,无话反驳。
    阿大焦急地在后排看着,他只是个参将亲兵,明白此时没有自己说话的份。
    见己方船队归来,谢九渊站起身,一脚踢上卜羲朵的右肩,喝道:“滚回去反省,给我抄一遍《地藏经》,不抄完不得上阵。”
    被踢倒在地,原本还一脸甘愿受罚表情的卜羲朵,顿时瞪大了眼。
    上一次他在战场拼命,就被罚朗诵《地藏经》,光是读完那佶屈聱牙的经文都要了他半条命,何况抄写!他还写不好毛笔字,要抄到何年何月去!
    众参将都怜悯地看着他,傻朵,跟将军作对就是找死,怎么就是不学乖呢,将军也是为你好啊。
    谢九渊带着众参将上了船,亲自前去海岛查看,海岛背面竟有倭寇建造了一半的工事,按照这个规模,一旦建造完毕,炮|台对准沿岸城池,时刻都可以对大楚发动攻击,众参将此时才心中胆寒,若不是启元帝做了梦,他们改日毫无知觉前来应敌,保不准就会血肉横飞!
    想起前世遭遇来自这海岛工事的突然袭击,折损了半数亲兵,谢九渊握紧了拳头,沉声下令,用大||炮将这座海岛轰平,修建哨所,每日派人巡航。
    有参将提出疑议,“那咱们是不是还得分出一支巡航队?”
    “不必”,谢九渊似乎早有准备,“你们轮流来,金吾卫从上到下都必须轮到,倭寇贼心不死,咱们必须早做准备。”
    “是。”
    众将听令,回航途中,有人调侃道,“咱们金吾卫真是万金油,什么活能得学着干,东北是咱们打,倭寇还得咱们打,刀剑咱们练,火器咱们也得都会,像不像前朝的神机营,干脆改个名字吧,神机营比金吾卫威风多了。”
    有反驳的,有顺着调侃的,又是一片哈喇,谢九渊笑了笑,轻声道:“别抢人家名字。”
    众将一惊,陛下果然要建神机营?
    “将军,那以后好火器还轮得到咱们吗?”
    “这下好了,原本咱们金吾卫是最潇洒的,居然来个神机营抢咱们风头!”
    “得了吧,京城百姓评出来,最潇洒的明明是锦衣卫,因为人家神秘低调衣服帅。”
    “不就是因为看不见脸么,我戴个面具也帅啊。”
    “可拉倒吧,你有人家那身材,‘虎臂蜂腰螳螂腿’,听说过吗?”
    “听说又怎么样,谁看见过了?我算是明白了,连根毛都看不见的才帅,能想多帅就有多帅。”
    “放心”,谢九渊不理那些闲唠嗑的,直接挑了正经的回,“好火器不给咱们金吾卫,那是造出来摆着玩?”
    将军这话说得霸气,大家都安心下来,暗道最帅的还是咱们将军,“白发战神”呢,天下就这一个,锦衣卫神机营都得靠边站!
    次日早朝,谢九渊战功被兵部一报,启元帝梦知军情的名声传出去,琉璃塔和岫云寺立刻挤满了香火。
    顾缜好笑地看着谢九渊,说:“你给我安这个名声做什么。”
    没想到谢九渊还真不是一时兴起,他勾了嘴角,解释道:“都是弘扬佛法,拜佛也是拜,拜你这个灵童也是拜,那位说信念就能增添力量,我想他不会在意这点小差别,既然咱们担了任务,不如也担个名声。吓吓那帮大臣也好。”
    想起今早那些文党的面色,还一个个都忍不住往自己手上的舍利珠链瞄,顾缜忍俊不禁,“没想到装神弄鬼还怪有趣。”
    说到军情,二人就聊到了兵部。
    “向善的案子就要结了”,谢九渊想了想,这一段,前世今生已是大不相同,“这一世,文党会先动兵部,还是江载道?”
    “不知”,顾缜摇了摇头,“文谨礼毕竟是只老狐狸,也不必猜,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谢九渊逗他,笑道:“原来,陛下还会排兵布阵。”
    顾缜一脸正经,靠近了谢九渊说:“那当然,朕阅便兵书,得出一句终极兵法。”
    “哦?”,谢九渊配合好奇,“臣斗胆,请陛下赐教。”
    顾缜故作惊讶,“怎么,师相竟然不知?”
    谢九渊请罪,“陛下恕臣孤陋寡闻。”
    “那你可听好了”,顾缜的手缓缓一按,抬头看谢九渊,“师相,擒贼先擒王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天气好冷~
    *九郎这个师父真是双标有没有
    第58章 相悦不相疑
    四月初四, 御史上奏, 劝诫圣上不可过于宠信权臣,尤其是军机要务, 一旦大权旁落, 后果不堪设想。
    启元帝留中不发, 隐而匿之。
    四月十六,大理寺少卿江载道上奏章, 禀明桂省总督向善十八条罪状, 启元帝大怒,定下极刑, 秋后问斩, 株连亲族。
    五月初一, 御史参大理寺少卿江载道,言其以青天之名,行酷吏之实,据说多有屈打成招之冤案。
    启元帝当朝询问, 江载道不慌不乱, 自辩无罪。圣上命吏部稽查。江载道停职三日。吏部右侍郎欧茂竹奉命彻查,证明此言乃空穴来风, 三日后,江载道官复原职。
    五月二三, 御史参大理卿王泽, 历数罪状,痛骂王泽专权纳贿, 自居祖宅,将老父赶至别馆,是为不忠不孝之徒。
    文相感怀老王大人的遭遇,大骂王泽不孝,更是跪地沉痛建言,要求将王泽下狱审问。
    启元帝默然思之,将王泽交与锦衣卫,下诏狱,严加审问。
    在别馆养老的老王大人入宫痛哭,求启元帝为儿子沉冤昭雪。
    五月二八,锦衣卫回禀,称王泽大人确有金钱往来,却无滥权之举,更无虐待老父的行为。百官议论纷纷,文相慷慨陈词,认为王泽身为大理卿,身负监察之职,收受贿|赂更该重罚,众人附议。
    六月初五,启元帝下旨,将王泽贬任鸿胪寺卿,掌四夷朝贡、宴劳、给赐、送迎之事。
    初六,江载道升任大理寺卿。
    初七,吏部给事中上奏,称左侍郎张远家中藏有倭人书信,似与倭寇结交。
    张远辩称受人陷害,御史以倭人间接挑唆了黔西新城惨案为由,痛陈倭人可恶之处,坚决要求罢免张远,一名黔西御史甚至触柱以明志,启元帝只得下令将张远贬往闵省鲤城。
    一场短兵相交,尘埃落定,似乎是文党更胜一筹。
    启元帝生辰是六月二七,诸侯天子十二岁行冠礼,世家子弟要迟些,是二十岁,民间就较为随意。所以怎么也不能拖到过了启元帝生辰,钦天监占卜出吉时,将冠礼定在了六月十七。
    按照圣上的旨意,未免兴师动众,冠礼以寻常人家制式进行,地点设在宫中珠镜台,所邀宾客便是文武百官。
    事事准备停当,只待佳期来临。
    “嗷————大哥!要秃了!”
    在翰林院颇有板正严厉名声的谢翰林忍不住哀嚎。
    临近冠礼之日,谢府闭了门不待客,大家都道谢九渊是为了避嫌,其实谢九渊是在拿他弟当做练习对象,拼命练习束发髻。
    就算谢九渊,也不是样样都能轻松学会的。
    他嚎得凄厉,谢九渊忍不住笑,笑完叹了口气,疑惑道:“怎么给别人束发髻就这么难?”
    “大哥”,谢十一捂住脑袋,一脸的心有余悸,“到了正日子,你这个手劲可得收一收。我秃了也就秃了,怕一场冠礼下来,你回家不得,直接下狱了去。”
    谢九渊一拍他的后脑勺,“就你会说!”
    他也着实是心累,把手中的木梳往桌上一丢,道:“你休息休息,喝口茶,等会继续。”
    “还来?!”谢十一顿时要眼泪汪汪,“我给你叫旺财进来。”
    谢九渊喝了口茶,状似随意脱口而出,道:“旺财头发看着黑粗油亮,陛下头发细软,梳起来定然不一样。”
    一个大臣怎么会知道圣上的头发细软?
    他这话说出口,谢十一不免一愣,下意识抬头对上他哥的视线,心底确定,他哥是故意的。
    其实早在江南科举贿案时,谢镜清就调侃过谢镜清和启元帝,但谢十一其实根本没当真,开什么玩笑,再年少式微,那也是九五之尊,他大哥再大胆,也不至于这么胆大包天。
    于是,这些年来,桩桩件件的线索,都被他忽略了过去。
    那日谢九渊从金吾卫的营地巡查归来,似乎练招时拉伤了右肩,于是谢十一自告奋勇要给大哥推拿,谢九渊里衣翻下,露出战火中炼出的精悍肩背,谢十一正羡慕不已,就看到了谢九渊肩头的牙印。
    别说谢十一一愣,连谢九渊自己都呆了一下,他确实是忘了这回事。
    谢十一短暂的不好意思过后,就露出了嬉笑的表情,刚想调侃大哥两句,想起前两日大哥都夜宿东暖阁,而这牙印还正新鲜,嬉笑顿时就成了惊悚。
    别别扭扭地给大哥推拿完,谢十一跟兔子似的跑走了。
    转过头回想近年来的种种,谢十一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一叶障目。
    再想起娘亲定下了“谢府不许媒人进门”的逐客令,谢十一更惊悚地发现,也许全家就只剩自己还没发现。
    基本确定大哥和陛下的事,谢十一并无恐惧,只觉得担忧。
    虽被大哥亲自带去过黔西,但真正入朝,才亲身体会官场有多少弯弯绕绕,他们兄弟二人感情是出了名的好,然而就是这样,都还有人要故意挑唆,说些“谢翰林才是真正的三元及第”的话,可想而知,如今位高权重的谢相,处境是多么如履薄冰,身边又有多少心怀鬼胎的人。
    如果陛下与大哥是两情相悦,那么,就算是一国之君又如何!他大哥当得起、配得上!
    可坏就坏在,那可是一国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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