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侑暗示的意思,她其实听懂了。他是想问,那次单独召见,赵霍是否有冒犯她。但她想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一般正常人都不会怀疑自己亲爹对自己的未婚妻心怀不轨吧。
    她虽然在宫宴中不时会见到赵霍,赵霍对她也算和颜悦色,但那只是对小辈的亲切而已,除此之外并无任何逾越。
    这一世她和前世的身份大不一样了,她是赵霍自己亲自下旨赐给儿子的王妃,但凡他头脑正常,都不可能表现出明显到足以被外人察觉的觊觎之举来。所以,赵侑的怀疑到底是从何而来?
    而且,细想起来,他从一开始她为赵霍解毒时就不想她在赵霍面前露出真容,就像很笃定赵霍一定会为她的美色侧目一样。
    这样的防备与猜疑,真是相当违和。
    不过,这件事对她并没产生什么影响,萧宓想了会,未果便抛之脑后了。
    *
    自从揭破了王子安秘密接触萧旗一事后,即使萧旗每天下学后正大光明地与王子安来往,萧宓也从不干涉。
    她甚至很冷漠地对萧旗道:“你既然那么喜欢王子安,不如从此便跟着他吧。”
    她知道,如今还毫无心机可言的萧旗,一定会把这话原封不动地带给王子安。
    萧氏和萧粲的态度都很坚定,不管王子安通过萧旗说什么,她们都不为所动。要想亲自见到她们,在萧宅严密的守卫之下也根本无法实现。是以王子安想要达成目的,萧旗这里基本上成了一步废棋了。
    这一日,王子安带着萧旗在一家酒楼中吃饭,吃着吃着便感觉整个人一阵眩晕,头往前一栽就人事不省了。
    被一盆冷水兜头唤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手脚受缚,被关在一间破庙里。旁边是年幼的儿子萧旗,和他是同样的待遇。
    他们面前,站在一个身形健壮,面容平凡却一脸阴狠的青壮男子,手里拿着雪亮的匕首,跃跃欲试地往他脸上比划。环顾一周,破庙里还有不少手持刀剑的壮丁。
    “你们要做什么?”王子安努力想让自己沉着一些,但刀就在脸上,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发抖。
    “你觉得我们要做什么?”那青壮男子阴阳怪气地道。
    “你们不要乱来……要多少钱我都给!”王子安慌忙道。
    “你给,你如今那点产业买得起你的命吗?”青壮男子质疑道。
    “我买不起,但我还有女儿,我大女儿是陛下亲自指婚的未来秦王妃,你们不要伤我,她一定会拿出很多钱来赎我的!”
    听到这话,那青壮男子突然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之后,一脚狠狠踢在了王子安肚子上:
    “王子安,瞎了你的狗眼,你以为我们是谁?”
    王子安痛得蜷缩起了身子,还没等这阵剧痛缓一缓,那男子如雨点般的拳打脚踢就不喘气地落在了他身上。王子安一辈子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他又痛又怕,赶紧大喊壮士饶命!
    一边的萧旗也吓得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叫阿耶。
    “早在你背叛裴家时,就该想到这一天了!背叛裴家的,都该死!”青壮男子揪住王子安的衣领,将他提起来恶狠狠地道。
    “你……你们是裴家人?”王子安这时终于从青壮男子的自报家门中察觉了对方的身份。
    “哼,难道你以为,逃到京师,家主便拿你这叛徒无可奈何了?也太小看我们裴家了!”青壮男子不屑道。
    “不,不,裴公误会我了,我对裴家一直忠心耿耿!我只是唯恐夫人与孩子被乱民滋扰,带她们到京师暂避!”王子安赶忙拿出了原本就想好的借口。
    “呵,你骗鬼呢!”青壮男子冷笑一声,掐着嗓子学道,“阿耶之所以会那么对你们阿娘,全都是被裴家逼的,霸占产业和追杀萧家也都是裴家所为,阿耶完全是身不由己啊……”
    “当初是谁像狗一样跪舔讨好我们裴家的娘子,说要除掉萧家夫人,用正妻之位和萧家产业来迎娶我们家娘子!如今,看着萧家得势了,倒把自己摘得干净!”
    王子安脸色煞白,看来裴家派来的人跟踪他好些天了。被裴家人发现他打算挽回萧家,几乎完全坐实了他的背叛之举,他深知裴家惩治叛徒的严厉,如今他要怎样才能从裴家杀手处活命?
    萧旗听着王子安和那青壮男子的对话,连抽泣都停止了,不敢置信地看着王子安:“阿耶,他说的是真的吗?”
    “闭嘴!”王子安此时哪有心情理会他,吼了萧旗一句,又向青壮男子求饶,“大哥,我这样做是有苦衷的,请给我个机会让我向裴公分辨!”
    “哦?要向裴公分辨,那也不是不行,只要你做到一件事。”那青壮男子看了眼萧旗突然道。
    “别说一件事,就是一百件事我也愿意做!”王子安立刻谄媚地道。
    “那好,限你十日内,杀死萧氏跟她那三个小崽子,做到了,我便相信你的话。”
    王子安忙不迭答应。
    要杀萧氏母女三人很难?他此时才管不了那么多,先从这裴家杀手处活着出去才是第一要务。
    萧旗愣愣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这是平日里对他慈爱有加的父亲,他竟然为了自己活命,毫不犹豫地答应去杀他和母亲,还有姐姐们。
    “光是说可不行,你得用行动来证明你对裴家的忠心。”青壮男子嘴角露出残忍的笑,目光转向萧旗,萧旗不由吓得一缩。
    “先杀了这个小崽子吧。”
    青壮男子解开王子安手脚的束缚,将匕首丢给他。
    王子安拿着匕首,看着满脸惊恐的萧旗,心下有些犹豫。如果杀了萧旗,被萧宓和萧氏得知,那他就一辈子都别想能重新攀附上萧家了,甚至性命堪忧。可不杀,眼下这一关他就过不去。
    “怎么?舍不得了?那还是父子两个一起死好了!”青壮男子在一边催促道。
    “没有!没有!”王子安赶紧道,转头举着匕首向极度恐惧的萧旗靠近。
    “阿耶!阿耶不要!我是你最疼的旗儿啊!阿耶不要杀我!”萧旗一边大声哭喊着,一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蹬着腿让身体往后退。
    “不要怪阿耶,我也是身不由己啊。”王子安脸上神情扭曲,一边举着匕首逼近,一边轻声哄劝道。
    正当王子安猛地高举起匕首刺向萧旗时,一支突如其来的飞箭射穿了他的手腕。
    剧痛之下,匕首哐当落地,王子安捂着扎着箭的手腕痛呼惨嚎,屋中的其余歹人也被放倒在地。
    萧旗看着一脸焦急地从破庙外跑进来的娇美女郎,泪水模糊了眼眶,当手脚的束缚被解开,他乳燕投林般扑进萧宓怀里,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长姐!”
    “旗儿别怕,没事了,姐姐来救你了!”萧宓轻拍着萧旗的后背,柔声安抚道。
    看萧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萧宓十分心疼。响鼓要用重锤,为了使萧旗认清王子安的真面目,她不得不自导自演出了这场戏。可如今看来,小家伙被吓坏了,她可得好好想个办法,不能让他留下心里阴影。
    “宓儿,宓儿!我的手流了好多血,快救救阿耶!”王子安看清了带着一大群人冲进来的是萧宓,赶紧向她求救。
    “你不配做我阿耶,我阿耶不会向我母亲,弟弟下杀手!”萧宓一脸冷然地看着他。
    “我都是身不由己啊,我是被裴家人逼的!”王子安赶紧为自己辩白。
    只可惜,这次连萧旗都不肯再信他。萧宓带着萧旗登上马车离去,只留王子安一人在破庙门口大呼小叫。
    若非如今无数人盯着她这个未来秦王妃的一举一动,若非她怕将来萧旗萧粲长大得知真相会怨恨她,她一定会趁着此时要了王子安的命。
    不过,王子安不能丧命于她手中,却并非不能丢在其他人手上,萧宓微微勾起了唇角。
    希望王子安历尽千辛万苦从城外回到京师家中,不要太惊喜才好啊。
    第75章 请期
    作者有话要说: (1)本文中,子女为父母守孝者,由架空的大楚朝开始,从三年改为一年。
    王子安很是经历了一番艰难,才拖着被打得浑身青紫还失血过多的虚弱身体回到他在京师购置的宅邸。
    一回去,便见裴玉真阴沉着脸坐在正堂上,对受伤的他视而不见。
    两人前几天才为他去接近萧家人一事有过争吵,不过,他觉得此时的裴玉真已经不足为患,她的爪牙早已在来京一年多的时间里被他以各种理由收拾干净了,不过是一个神志不清的妇人,不可能对他构成什么威胁了。
    之所以留着她的性命,为的还是给自己留条后路,万一世事变迁裴家复起,他也可借着裴玉真重归裴家阵营。今日的遭遇虽然罪魁祸首是裴家,他却并不认为是如今的裴玉真所设计,因此并未将裴玉真与往日略有些不同的精神状态放在心上。
    他满心盘算着一件事,他那得势的大女儿萧宓如今看起来真是心如磐石,恐怕不易讨好,那浑身的上位者气势让他也有些畏惧。若他不能攻克萧氏,恐怕就该做另外的打算了。比如去找秦王的敌对势力合作。他相信,未来秦王妃不孝生父这点,一定会成为攻讦秦王的好理由。
    不过,很明显,上苍是不会给他实现这个计划的机会了。
    半夜,沉睡中的王子安突然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的寒意,一睁眼,便见裴玉真举着匕首向他胸口刺来。他赶紧侧身一躲,匕首扎中了腹部。
    “王子安,你去死!”裴玉真满脸恨意,咬牙切齿。
    来到京师以后,她常觉得头脑昏聩,原以为是产后虚弱所致,却没想到是王子安这狗贼暗中给她下了药,故意使她神志不清醒。借着她的名义,将身边保护她的人一个个全部打发走,使她彻底落入了他的掌控。
    她是近日才知晓,王子安眼见萧家得势,便又想重新攀附萧家。很明显,待他成功了,她这个萧氏曾经的情敌,一定会落入凄惨的境地,就如王子安曾经拿折磨萧氏讨好她一样。
    她当然不甘心,只是,神智昏聩之下,她所做的仅仅是揭穿王子安,对他破口大骂。
    今日,有个神秘人来为她恢复了神智,头脑清明后的她,得知了王子安所做的一切,弄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唯一想做的,便是杀死王子安为自己雪耻。
    如今裴家已经战败逃亡,不知去向,她今生与家人团聚的可能性已经很渺茫,她被王子安愚弄,做出那么多蠢事,也无颜再去面对家人。所以,哪怕是同归于尽,她也并不吝惜这条性命。
    至于若她和王子安两人都死了,才一岁多的儿子无人照顾,她又何必要顾惜那流着一半王子安血液的贱种的死活。
    剧痛之下,王子安又惊又怒,联想到白日里受到的袭击,开始认为是裴玉真联合找到京师的裴家人所为,因此对裴玉真也是恨之入骨。
    两人如野兽般厮打起来,谁也不肯放过谁。
    最后,因为力气不敌,裴玉真最终败下阵来,被王子安按在床沿将脑袋磕得血流如注,很快就没了声息。
    而王子安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身上多处重创,鲜血汩汩地往外冒,还被疯狂的裴氏咬掉了一只耳朵。他杀猪般地惨嚎着,意图唤下人进来救他,却一直没得到任何回应。正当绝望之际,两个身穿夜行装的黑衣人从门外轻手轻脚地走进房内,一个手刀砍在王子安颈侧,他便没了声息。
    *
    得到裴玉真身死,王子安却神秘失踪的消息后,萧宓立刻派人去寻找王子安下落。
    正在部署人手,赵侑便来找她了。
    “王子安是我带走的,萧表妹不用找了。”赵侑一来就坦白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告诉萧宓,现在他将王子安放在京郊的一处庄园养伤。
    萧宓听得这话,让已经招来的一名萧家护卫头领退下,这才不解地问赵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还不能死。”
    “为何?”对此萧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王子安并没什么利用价值,与赵侑也一向没有交集,她想不通他这么做的原因。
    “他死了,会耽误我们的婚期。”
    不管怎么说,王子安都是萧宓的生身父亲,他死了,哪怕死得罪大恶极,萧宓身为子女,还是得为他守孝一年(1)。那么这一年之内,他就别想能将萧宓娶进门了。如今国内并不安定,各方随时都可能起战乱,他无法一直守在京师,不将萧宓娶回家总会担心夜长梦多。
    因此,才从情报上得知萧宓设计欲杀生父,他便派人在最后关头救下了王子安。
    萧宓恍然大悟,老实说,她从来没想到过这个问题。对于和赵侑成亲,早一点晚一点她都无所谓。
    “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再有机会出来作乱。”赵侑保证道,“我们成亲后,你何时想杀他都可以。”
    虽然他可以当做王子安的死不存在,继续与萧宓成亲,却不愿将来如果事情败露,天下人以此为借口攻讦萧宓。
    得了赵侑的准话,萧宓便不再将此事放在心上,对她而言,王子安得到了惩罚,不能再出来作乱,她便心满意足了。
    她比较关心的是另一事。
    “六表哥的人,去得可真巧,刚好就碰上他性命垂危了呢!”萧宓不满地瞪着赵侑。
    自从萧家文城藏宝暴露在赵侑的情报系统里,萧宓便意识到,赵侑在她身边布了眼线,而且能探知她很多秘密。这样的行为,让她很没有安全感,她不需要他以任何名义在她身边布探子。
    严正声明后,似乎好些了,可这件事又让她产生了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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