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的温小良并没有想到某些可能——或许胡妙胸口里的心脏原本就不是她自己的心脏;或许医院开出的“患者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根本是一个误诊;或许胡妙的晕倒虽然不是慕斯礼直接导致的,但确实和他脱不了干系;或许不论是思维束分离实验,还是胡妙的心脏,所有事件其实都是围绕着温小良进行的,一切都是慕斯礼的阴谋。
    温小良从来没小看过慕斯礼,但他做得太谨慎太不动声色了,悄然织起的巨网,无人看得出它的端倪。温小良对在暗地里展开的算计一无所知,她的心思还停留在“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人应当如何调养身体不让病情恶化”上,用手机查阅相关信息,林林总总的说法看起来都很有道理,但每一个都缺乏权威背书,而且建议与建议之间常常自相矛盾,让人不知道该相信哪边。
    慕斯礼在一旁看着她对着手机连连皱眉,笑她病急乱投医。“我认识一个人是这方面的权威,你不如打电话问他。”
    温小良顿了顿,抬眼看他。这人是准备在今天把未来一年份的好心都用光吗?这么热心不求回报,完全不像他。
    但她当然不会笨到把送上门的馅饼往外推,问他对方的号码,他报出一串数字,她输进手机里,又追问对方姓名。慕斯礼说了一遍名字,发音古怪音节冗长,她没听清:“叫什么?”
    慕斯礼看了她一眼,将她的手机取过来,亲自在姓名栏那块输入文字,刚打了开头,病房那头忽然传来医生的声音,让温小良过去。
    温小良应了一声,快步赶过去,手机就这样留在了慕斯礼的手里。很快,病房的帘幕后传来她和校医的交谈声,与此同时,慕斯礼手中的手机开始震动。来电显示上,“丁言”两个字闪烁不定。
    慕斯礼听着不远处传来的温小良的声音,面带愉悦地,握着手机走出病房,来到廊道上,按下了接听键。
    “你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数秒后,一个难辨喜怒的男音从听筒中传出来:“让温小良接电话。”
    “她现在没空,忙着和一个男人聊天呢,开心得连我都丢在一旁,更没空理会别人了~”
    “……”
    慕斯礼笑了一声。“开玩笑的~那男的是个医生。”
    这句话包含的信息已经足够,丁言再开口时语气微妙地变了:“你们在医院?她怎么了?”
    “她很好。有事的是那个红头发的小姑娘……哦,叫胡妙,她有心脏病,你知道吗?”
    “知道。……等小良出来,请让她给我电话。”
    “嗯?这就要挂了吗?真遗憾……本来还想告诉你一个关于她的秘密。”
    电话那头顿了顿,然后道:“不必了,我想知道的,我会自己问她。她不想说,一定有她的理由。”
    “嗯~说得不错。”
    唇边带着诡秘的笑,慕斯礼一面继续留意着病房内的动静,一面对着手机吐落秘语:“那你就问问她,‘温茉茉’是谁,‘洞天’又是什么吧。哦,还可以问问她,她当年接近你的原因。”
    仿佛有股寒气顺着电话那头透过来,慕斯礼好整以暇地靠在廊窗前,视线落在一朵即将凋谢的郁金香上,心里默数,一,二,三……
    第三秒的时候,丁言的声音从手机传来:“让我问这些,是想挑拨我和她的关系吗?”
    他的嗓音听起来很自然,仿佛不曾被入耳的消息撼动过。可那空白的三秒骗不了人。
    慕斯礼愉快地笑着,他知道如果丁言现在站在他面前,自己一定能看到他僵硬的表情。
    可怜又可笑的年轻人,慕斯礼想。他根本不了解温茉茉,他能仰仗的只有温茉茉那瞎了眼的好感……啧。
    慕斯礼不会承认他嫉妒丁言嫉妒得要死。他自视自己是世上最了解温小良的人,但得到她青眼相待的人却是丁言。她注视着丁言时的眼神,分分钟能让慕斯礼在脑中整理出一本#《整死一个奥丁人的百种方法·大全集》。
    当恋人们紧紧手牵着手,第三者只能在一旁磨着牙看。但现在慕斯礼抓住了机会,每一寸妒火都化作言语的毒针,刺向敌人:“挑拨?我不需要挑拨,我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站在一旁,就可以看到你们相背而行的样子。哦,不对……”
    他轻快的声音里藏着毒针:“你们已经闹翻了。冷战的滋味好受吗?”
    假如有人正站在丁言面前,他能看到丁言脸上的错愕还有愤怒。
    恋人间可以冷战,可以对骂,甚至可以大打出手,但这些事都不该由外人口中说出。慕斯礼那句嘲笑,就像一个硕大的巴掌,冷冷地扇在丁言的脸上。
    丁言以为是温小良告诉慕斯礼他们在冷战。其实并非如此。温小良这几天行为有些失常,被慕斯礼看在眼里,做出推测。
    “在我看来,你们会闹翻再正常不过了。”慕斯礼微笑,眼底映着那朵即将凋谢的郁金香,像看着某个年轻人摇摇欲坠的内心,“你不了解她,如果你了解她,就不会犯她的忌讳。不过这也不怪你,她身上的忌讳太多了,连我有时都会踩到她的雷区,何况是你呢。”
    这句话其实是在诈丁言。他故意说得好像自己对温小良万分了解,温小良也非常信任他,将她和丁言闹翻的经过一一告诉了他的样子,但其实仔细一想就能明白,人与人间会产生纠纷,必然是因为意见分歧,“犯忌讳”这种含糊不清的说法更是说了等于没说,“我要做职业女性你非要我当全职太太”这算是犯忌讳,“我不爱吃甜食你非逼我吃”这也算是犯忌讳……怎么说都对。
    慕斯礼在打心理战。他看得出丁言已经动摇,只要自己再动动嘴皮,一口气将他对温小良的信任摧毁,这段丁温之恋就算走到头了。一个疑神疑鬼的男人能消磨掉一千个女人的爱。
    “我了解她,所以我可怜你。”他伸出手,折下那朵剩三片花瓣的郁金香,“你从没得到她的爱,她当年接近你是为了她的任务,现在她重新出现在你生命里,同样目的不纯……我可怜你,告诉你真相,但你甚至连验证都不敢。”
    如果言语是毒|药,这几句话能将整条护城河都化为死水。
    慕斯礼微笑着,不再言语。他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他等着丁言木然地挂掉电话,然后……今晚必然有一场狂风骤雨,发生在温小良和丁言之间。
    可对方的反应全然出乎他意料。丁言竟然说:“我差点就信了。”
    慕斯礼一怔,又听到他说:“她并没有和你说我们之间的事,一切都是你猜出来的。你不停地强调自己了解她,是因为你缺乏底气。”他的言语里有一种含而不露的嘲弄,“失败的人是你。你反复强调自己对她意义不同,只会让人感到可笑。”
    慕斯礼静了静,然后笑了出来。
    直到这时,他才第一次正视了丁言这个人。
    挑拨离间的计划失败,心中当然会觉得遗憾,但与此相对,另一种心情升了起来:温茉茉这次的眼光,似乎没有烂到家。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情绪,我们敌视自己的情敌,希望情敌比我们弱鸡,但又不希望情敌太弱,太弱说明我们喜欢的那个人眼光太差……而这又从侧面说明了我们自己眼光不行。
    因为这样复杂的人类心理,于是转了一圈,慕斯礼竟然对看破他计谋的丁言产生了惺惺相惜的心理。
    “对,‘冷战’的那部分是猜的。”他坦然承认,“但另一部分不是,她接近你的目的不纯,不信你可以问她。”
    “让你失望了,我不会做这种自掘坟墓的事。”丁言的声音已经完全恢复了冷静,“她不说,一定有她的理由。我会等到她愿意说出来的那一天。至于你,慕斯礼先生……”
    那个年轻而坚定的嗓音,通过话筒,稳稳地传过来——
    “我不管你和小良过去发生过什么,但我会是她的未来。”
    第54章 chapter .54
    温小良走出病房的时候,看到慕斯礼正靠在窗边,低着头看她的手机。
    她心里掠过懊恼。方才走的太急,竟然把手机忘他手里了。
    她走过去,对方抬起头,将手机递过来,神情很自然:“名字输好了。”
    “谢谢。……你没用我手机做什么坏事吧?”
    “哦,看了你的个人相册。”
    “……我可以告你侵犯*的。——除了这个,没别的了?”
    “还用你的账号玩了手游,你的人物胸部设置得太夸张了。我还是比较钟爱平胸系~”
    “……那个是系统随机生成的(并不是)。还有你喜不喜欢平胸和我没关系。”
    总之,某人似乎确实没做什么坏事的样子。手机的通讯记录和短信记录也没有异常,这次就姑且相信他吧。
    将手机放进包里,温小良侧身望了望胡妙的病房,回过身来看向慕斯礼,有些犹豫:“之前你说的,关于心脏移植的事……”
    “嗯?”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
    慕斯礼面露了然:“病情恶化了?”
    她皱着眉,慢慢道:“现在还不能确定是不是恶化。”
    慕斯礼露出感兴趣的表情:“什么意思?”
    温小良抿了抿唇。其实她不想将胡妙的事与慕斯礼说,他们并不是那种可以分享彼此烦心事的关系。然而此时此刻,狭长的医院走廊里昏暗寂静,她身旁只有他一人,而她就像寓言里那个给驴耳朵国王剃发的理发匠一样,迫切希望有个人可以听她倾诉,因此她还是开口了。
    胡妙的情况很糟。数日前检查的时候,市立医院的医生分明说过像她这类心脏病不会对日常生活造成影响,只要注意不要情绪过于激动即可;可刚才附属医院的医生却说,她的心脏已经出现了极大的异常,最坏的情况,可能要进行心脏移植。
    两个医院的说法严重不一致。究竟是胡妙的病情变化得太快,还是其中某个医院的诊断出了差错,温小良也无法确定。她已经请求给胡妙做检查的医生与国立医院进行对接,今晚就将胡妙转到国立医院进行深度检查。如果最后检查出来的结果确如附属医院所言……那就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了。心脏移植手术费用不菲。如何获得合适的心脏,更是个大问题。
    温小良瞥了慕斯礼一眼:“某些人真是乌鸦嘴,一说‘不如换颗心’,心脏移植就真来了。”
    慕斯礼表示自己很冤枉,“我说那句话的时候可没用‘言灵’,就事论事而已。——所以,现在你想怎么做?去找合适的心脏吗?”
    “等等看吧,说不定是附属医院诊断错误……虽然可能性小。”她已经预感到,接下来的日子有得她麻烦了。
    叹口气,她看了看窗外完全暗下来的天色,向慕斯礼道别。
    他一只手按着帽檐,微笑:“如果真要换心,我这边有人可以用。”
    以一个星主的力量,要找到一颗合用的心脏,不会太难。
    温小良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算是致谢,转身离开。
    外面下了一场雨,地面湿滑,夜风阴冷,抚在身上像某种黏腻的冷血动物。她坐上一辆公交,回到了那栋小别墅。
    推开门,迈进玄关,她看到了厅中的丁言。
    他站在一株美人鸢的面前,侧对着她。
    温小良记得那株美人鸢,那是她从宿舍火灾中抢救出来的。刚搬进这里时,它大半枝叶都被火烧得焦黑,奄奄一息。她费了许多心思照料它,如今它已经抽出了新芽,通体碧绿,亭亭玉立。
    垂死的植物也有回春的可能,要挽回人与人间的一段关系,总比拯救一条生命要容易些吧。
    这几天她和丁言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关系却还不如寻常朋友,两人都是公事公办地说些场面话……气氛尴尬又紧张。她已经很久没好好看过他的脸,也很久没和他好好说过话了。
    想到在医院里躺着的胡妙,她百感交集。生命如此脆弱,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你以为争吵总有和好的时候,但或许那个时候永远都不会来,缺憾永远也无法弥补。
    “……我回来了。”她轻声说。
    丁言转过身,她看到了他的右手里的木质小水壶,原来他正在给美人鸢浇水。
    他们四目相对,他神情平静。她露出这几天以来最有诚意的一个笑:“吃过饭没有?”
    他望着她:“在等你回来。”
    唇边的笑容扩大,她说:“我回来了。”
    “嗯。”
    这绝对是这几天里最有意义的对话了。
    自电影院之行后,逐日堆积起来的隔阂,终于融化了一角。
    丁言搁下小木壶,走向厨房,将晚餐从厨房中端到餐厅。
    温小良坐在餐桌旁,看着那些卖相精致的菜肴,不敢动筷:“……你做的?”
    丁言有种神奇的本事,他做出来的菜看着总是令人食指大动,而吃起来则让人回味无穷……连灌三碗水也洗不掉嘴里的怪味,余味无穷,超可怕。
    丁言瞥了她一眼:“饭是我煮的。”
    温小良舒了口气。这顿饭安全了。
    米饭香糯,水分与米粒比例完美,火候也恰到好处,煮的人用了心。
    “胡妙情况怎么样?”丁言忽然问。
    她一愣,“你怎么知道她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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