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玹道:“你们袭击的是我,不是端王府的人,何况我们这一方无人被你们所伤,此事可大可小……”
    人若是能活哪有不想活的?邱三十八与王九虽为义气报仇,也不是一心向死之徒,听到她这句眸中都流露出一丝感兴趣之色。王九亦肯喝汤了。
    热乎乎的汤食下肚,人便放松不少。文玹问道:“九叔,三十八叔,你们信不信我?”
    王九轻轻哼了一声,邱三十八道:“我信少当家,但不信端王!”
    文玹道:“好,我只问你们,元德是不是去找过古二?”
    “哪个元德?”
    “他去见古二时也许不会报出真名。此人大概四十多岁年纪,方脸阔胸,武学上的造诣非常高。”文玹形容了一番元德的特征。
    邱三十八脸上露出一丝恍然之色:“原来他叫元德?”
    文玹心中惊喜,脸上不动声色:“对,他是怎么对古二说的?”
    第164章
    “哼, 这个元德不就是端王的人吗?”邱三十八悻悻道,“要不是元德对二哥说那天他的仇人会去白矾楼,他又怎会过去?又怎会因此而死?”
    文玹挑眉道:“元德对他说仇人在白矾楼他就相信了?你们不是完全不信端王府的人吗?”
    “元德说他自己当年也在并州厢军, 只不过他只是个小小的指使, 二哥怕是根本不记得他, 但二哥当年出事他也是知道的,又说了不少当年旧事, 还说他虽然查到了二哥过去身份, 却没有对端王禀报。二哥这才信了他!”邱三十八说起来便恨得牙痒。
    “三十八叔,你们是怎么知道这所庄子的?又是怎么知道今日会有端王府的人在此出入?”
    邱三十八与王九面面相觑:“这, 这是有人告诉我们的, 好几天前我们就来踩过盘子, 但那时庄子里只有管事仆役。今日才瞧见有大队车马过来,我们却只有两人,只有等单独一辆马车驶出的时候再行事。”却没料到车上下来个小娘子,使得一手好刀,还竟然就是少当家!
    文玹不由皱眉:“是谁告诉你们这个地方的?元德?”
    两人皆摇头:“不是他!”
    ·
    文玹离开关着王九与邱三十八所在的凝鑫阁,就见端王与孟裴正等在外间,她上前福了一福。端王挥手免礼, 又屏退周围人等。
    文玹瞧了眼孟裴, 见他眸中颇有期待, 便朝他微微抿唇笑了笑,孟裴得她肯定的表示,亦展颜微笑。
    短暂地一瞬视线相交后, 她转向端王:“他们二人已被说服,愿作为重要证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希望王爷能如前答应的那般,不要刑讯他们二人,待白矾楼一案结案后,便将他们二人以及阿关放了。”
    孟炀点点头:“他们亦是被人利用,若是能作证便是将功赎罪,本王岂会再追究他们罪责?本王的承诺,文小娘子难道还信不过吗?”
    文玹不由微笑:“王爷一言九鼎,民女自然信得过。”说完瞥了眼孟裴,孟裴朝她轻轻点头,要她放心。
    孟炀将这对小儿女几回的眉来眼去都看在眼里,却只做没看见。
    文玹接着将方才与王九、邱三十八所谈娓娓道来,三人的神色皆变得严肃起来。
    ·
    被王九、邱三十八这事一搅,两三个时辰转眼过去,文玹怕父母担心,不得不先回去了。这一回孟裴说什么也不肯再让文玹独自回去。
    文玹笑道:“你这是惊弓之鸟,方才也不过是虚惊一场罢了!”
    孟裴微笑:“就算我是惊弓之鸟好了。”他可不想再次经历方才那种惊吓,哪怕是虚惊一场也不想。
    他点了二十名侍卫,一路护送,先回端王府,接上阿莲与咏夏,再返回文府,一直亲眼见文玹进了家门才放心离开。
    ·
    第二天,京城里流传着一条惊人的消息,端王爷在别庄遇刺,而刺客竟是王爷原来最信任的部下左武大夫东上阁门使元德,总算是端王吉人天相,又有忠诚侍卫拼死挡刀,才没让奸人得逞。
    关于此事细节则版本较多,有传言说端王其实早看出元德居心不良,只是未料到他如此胆大妄为,竟敢于刺杀自己。也有说元德是那契丹人派来的奸细,生得十分魁梧,身高九尺,眼睛都有铜铃大。更有传言此事与应天府的那位“闲王”有关。
    一时间,流言甚嚣尘上,真真假假难辨。但上至宗亲贵族,下至升斗小民,对于他们来说事情的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茶余饭后有了新鲜的话题可议论,自然是怎么夸张怎么来,怎么刺激怎么说了。
    ·
    文成周既然辞相,便索性将国子监监事与其他兼任之职也一并辞了,闲个彻底!
    卢筱身孕已足五个月,不再有孕吐不适之虞,胎气也逐渐强健。文成周本来有意带家人回老家住上一段时日。文老夫人却担心卢筱怀了身子,经不起长途跋涉。老夫人坚决反对,文成周也就只能作罢。
    此前卢筱在京城西郊买了个农庄,取名拂云庄,文成周便决定与卢筱过去住一段时日,平日就在京畿周围各处风景秀美之地游玩,也是应许他陪她去各处逍遥散心之诺。
    文珏文瑜仍有学业,每日要去学里,文成周就没有带上他们,只带文玹去。文老夫人不喜多动,又不放心两个小的,坚持留在家中照顾孙儿孙女。
    这两个小的怨声载道,为何独独带大姊去各处游玩却不带他们两个。文玹却心知肚明,爹娘只是不放心把自己留下,要带自己远离京城,远离孟裴而已。
    京城附近虽无高山,丘陵山岗却还是有的,拂云庄附近有座独乐冈,以梅花闻名,只是这时节梅花仍未开放,山茶却已暗暗吐艳。
    今年冬日冷得早,不过十一月初已开始飘雪。枝头尽覆薄霜雪,雪里山茶却更显红艳,更有腊梅添香。
    待到雪停初晴,西风止歇,卢筱捧着手炉,围着厚厚的貂皮裘,文成周搀着她,缓步登山赏花赏雪景。
    文玹这身子因习武之故,又是天天晨练的,并不畏寒,只穿了件粉白绣百合夹棉袄子与夹棉长裤,外着牙白月华百褶裙,连斗篷都没披。靴子是鹿皮的,内衬羊绒,踩在雪里也丝毫不会觉得冷。
    她是既来之则安之的脾性,自小长在南方,难得见到雪,更是难得见到这般满山都是银装素裹的情景,一路走着一路玩着雪,搓雪球,堆雪人,与阿莲咏夏互掷雪球,玩得兴致勃勃,甚至比文成周与卢筱游兴还浓。
    卢筱其实一直都在担心她,这个长女一向显出超越她年龄的成熟与隐忍,待见她开怀玩耍起来,卢筱才稍许安心一点。
    文玹连皮手套也没带,玩雪玩得双手冻得通红也不管。卢筱见状担心她手生冻疮,叫她过来,将手炉递给一旁的念夏,用暖融融的一双手搓着她冻得冰冷通红的手,一边细心低语地叮嘱她别再贪玩:“若是生了冻疮,这手就不好看了。”
    文玹笑嘻嘻任娘亲搓热她的手,准备待手热了之后再去玩雪。却听一旁有人惊叹一声:“真巧!”
    文玹挑眉回头看去,就见一群人沿山道过来,当先三名年轻郎君,其中一人就是刘嘉懿,另两人也是锦衣华服,侍从环绕。
    雪刚停,山上人迹罕至,她玩得兴发,也就不愿戴帷帽,却不料会在这里遇上刘嘉懿,当下脸色一冷,从卢筱手中抽出手掌,叫咏夏拿帷帽过来,带上后便站到文成周身后去。
    刘嘉懿过来向文成周与卢筱见礼,又介绍随行的两人,一个是他二弟,另一个年轻郎君许天文则是安国侯的长子。
    文成周从卢筱那儿知道刘大郎尾随过文玹的马车,对他根本不假辞色,只朝另外两个年轻郎君点了一下头而已。卢筱亦只是福身还礼,脸上只维持基本礼貌的淡淡微笑。
    见文家人都十分冷淡,刘嘉懿自觉无趣,当下也不多做停留,向文成周与卢筱告辞后继续向山上而行。
    ·
    文成周与卢筱、文玹被刘嘉懿一行败坏了游兴,又见他们朝独乐冈高处走去,便索性下山回拂云庄去了。卢筱如今有孕,不宜颠簸,除了短途步行之外,另备了暖轿乘坐。
    文成周骑着马,缓缓随在暖轿旁,轻声低语陪她说话。他视线好,若是瞧见景色好处,便举起马鞭,指点某处景致。卢筱掀开轿帘,去看他指的风景,两人低语间时不时发出轻笑声。
    文玹亦骑着马,缓缓跟在后面。这夫妻俩一路上秀恩爱,她被一把接着一把的狗粮糊一脸,在庆幸自己父母这么多年婚姻下来仍然能恩爱两不疑的同时,也难免思念牵挂心中那人,生出些许想要牵手策马,蹉跎时光,却无人在身旁的惆怅来。
    她深吸口气,让自己别再多想,回头看了看身后。
    道路曲折蜿蜒,一眼看不到尽头。她眉头轻蹙,虽然没在来路上看到半个人影,她总有种隐约感觉,似乎有人跟在后面。想起方才偶遇的那几个货色,她可不觉得是自己太多疑。
    ·
    刘嘉懿等人走出数百尺后,许天文回头看了眼,已经离得够远,说话不会被听见,便开始评头论足起来:“早就听闻文一娘貌美,总以为是言过其实,想不到真的如此活泼俏丽!英姿勃发!”
    他们三人上独乐冈踏雪赏梅,远远看见几个少女玩耍嬉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么!这便兴致勃勃朝这个方向行来细看,想不到竟然是文大学士一家!
    刘二郎哼了一声:“文成周早就不是丞相了,架子居然还那么大。文一娘之前和女使玩雪的时候倒是不怕露脸,见了我们就立即戴上帷帽,倒好像是我们不配看她一样!稀罕!”
    这刘二郎名叫刘嘉煦,是二房嫡长子,与刘嘉懿只差了半岁,平日在长辈面前惯会撒娇耍宝,说话嘴甜,长得又是剑眉星眸唇红齿白,十分俊美,最讨国公与老太太欢心,在外面却吃喝嫖赌样样俱全,是个标准二世祖。
    刘嘉懿很不喜欢他,在他手里也吃了不少暗亏,偏偏没他滑头会做人,会讨老人家欢心,会恶人先告状。刘嘉懿也只能埋头苦读书,心中对这纨绔二弟是很看不上的。他一见文玹就想起上回在孟裴手里吃的亏,再听了刘嘉煦的话,心中越发不快。
    他看着刘嘉煦那惫懒无赖样,忽然心中一动,“二弟,你方才看清文一娘的脸了吗?”
    刘嘉煦眯着眼睛摸了摸下巴:“她帽子戴起来那么快,又站在人后面,哪里来得及看清,不过文夫人倒真是美人,这把年纪了还这么美貌,想来文一娘也不会差到哪里……”
    他被大郎这话勾起了兴趣,回忆起方才所见,粉白色的袄子贴腰合身,随着少女嬉闹奔跑,裙褶摆动如水纹荡漾,裙襕上那一枝红梅更是直到这会儿还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他眼神便迷离了起来,喃喃自语道:“身段还真是不错……”
    刘嘉懿心底冷笑一声,文一娘自幼习武,又是直来直去的脾气,就让这二世祖去碰一鼻子灰去,也顺便恶心一下文一娘。文成周已不是丞相,手中无权。端王府提亲被拒,以孟裴的傲气,也不会再对文一娘还有什么留恋的。文一娘已经没有靠山了。
    许天文平日与刘嘉煦走得极近,也是一丘之貉,见他露出这幅神情,早就猜到他有所意图,便提醒道:“二郎,听说文一娘可是会武的!”
    刘嘉煦一愣,随后满不在乎道:“习武又怎样?她还能打得过五六个彪形大汉?不够?十个够不够?还不够?下点药总行了吧?”
    刘嘉懿闻言吓了一跳:“你别胡闹,这么做要出大事的!”
    刘嘉煦一把揪住了他衣襟,把他朝自己拉近。刘嘉懿吓了一跳,双手护在脸前:“你,你扯我衣裳干什么?”
    刘嘉煦嘻嘻一笑:“大哥,你方才什么都没听到吧?”
    刘嘉懿急忙摇了摇头,心中却只觉厌恶。
    第165章
    文成周一行回到拂云庄, 卢筱如今身子经不得太疲累,方才准备回庄子时,文成周便让人先来传话, 备好热水, 屋子里也用火盆预先烤暖和, 回屋后卢筱稍加洗漱便午歇了。
    文玹想着方才的事,叫来随行的部曲与庄丁, 挑了四个为人机灵, 年轻眼神好的,让他们去庄子附近查探一下, 看是否有可疑之人在附近打转。其余人则吩咐他们加强巡逻, 留意陌生面孔或形迹可疑之人。
    这十多个部曲都是从文府带出来的, 经历过警戒古二那一回,对这一套并不陌生,当下领命而去。
    她想了一会儿,又找来近身服侍的女使与侍女,叮嘱她们小心提防,尤其是饮食方面,厨房时刻要有人在, 晚上亦留人值守, 不能让厨房有空无一人的时候。
    文玹做好诸多应对防范措施, 忽而摇头轻笑,自己也觉是否过于谨慎小心了些。但是有娘亲在,她又怀着身孕, 再小心也是不会错的。
    那几个外出查探的庄丁陆续回来,前三个都说没见什么可疑的陌生人,最后一个却向她回禀说庄外有名年轻公子求见文相公。
    文玹不由蹙眉,心中想到的是刘嘉懿与同行的那两个纨绔:“是一个不是三个?他说他是谁了吗?”
    那庄丁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是个皮肤黧黑的寻常乡间少年,每回见到文玹便会不由自主地脸发红,方才被她点到名去查探周围,顿时兴奋得满脸通红,亦查探得特别仔细,因此是最晚回来的。
    却也因此在庄子门口瞧见一位清绝无比玉树临风的年轻贵公子,让人顿生自惭形秽之感。他仍记得文小娘子叮嘱说要提防小心陌生人,便带着几分警惕戒备之色上前询问他是谁,来此作甚。
    那年轻公子只是微笑:“就说我姓孟。”
    文玹一听,顿时展颜,绽开璀璨笑容,提裙直奔了出去。
    年轻庄丁被那比雪后初晴的阳光更灿烂的笑容眩花了眼,回过神来时就见她提裙直奔,已经跑出十几丈外了,两名女使在她身后怎么都追不上,急得直叫:“等等啊!”
    他赶紧也追上去,追了一段之后不由在心中赞叹,文小娘子竟然能奔得这么快,连他这个常在田埂河滩上奔跑的乡下少年,一旦落后几步了也追不上她!
    他比两个女使先到,却见文小娘子立在庄子门口,朝那年轻公子笑吟吟望:“你怎么来了?”
    真的是文小娘子认识的郎君!他暗自松了口气,悄悄退到远处,见庄里的婶子正在摘菜准备晚上的饭菜,便过去帮忙一起摘起菜来。却时不时抬眸去看一眼远处说话的两人。
    那婶子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忍不住打趣他:“好看不?”
    少年点点头:“好看。”转眼醒悟过来,黧黑的脸皮涨得通红,又急又气道:“吴婶!我,我只是担心小娘子安全罢了!是小娘子要我们警戒着,提防有坏人来做手脚!”
    吴婶爽朗地大笑起来:“是,是,咱这庄子上的平安全靠你了,小娘子的平安也全靠你保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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