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黑吃得兴起,狼吞虎咽,它这几日奔波,像主人一样饮食不周。虞苏拍拍它的头,想着姒昊来虞地两日,还好有它相伴,要不真是太孤零了。
    姒昊出屋子,来到院中,看着棠梨树,还有星空和圆月,所有所思。虞苏走到他身旁,和他并肩站着,两人在黑暗的院子里,双手悄悄执住。
    虞城的夜晚,真是祥和、美好。四周邻里间传来亲和的交谈声,小孩的嬉笑声,还有年轻人呼朋引伴的声音,这才是家园的感觉。
    夜里,姒昊被安置在虞苏的隔壁房间,以前虞苏大哥虞昔的寝室。虞苏跑去找他,两人坐在草泥台上,轻声交谈。虞母见他们亲密,脸上带着笑容,也就没去管他们,本还想喊虞苏带人去社树那边逛逛呢。
    深夜,虞母和虞父睡去,虞苏还在姒昊房中。房中的门窗关上,一盏小油灯在燃烧,提供十分有限的照明。姒昊坐在草泥台上,虞苏坐在草泥台下,他将头枕在姒昊的大腿上,姒昊抚摸虞苏的头发和背,两人就这样相伴着,没有言语。
    今日他们重逢的欢喜,都在神木下诉去,此时留予他们的是一份余韵,但足以让他们一遍遍的品尝。
    不知过了多久,油灯里的油膏快烧尽,灯火黯淡,它提醒两人时候不早了。虞苏起身,将油灯挑亮,让它最大发挥余光。姒昊跟着站起,来到虞苏身后,他默默地搂住虞苏的腰身,两人贴靠在一起。
    夜深人静,再小的言语,也可能从房中传出。虞苏转身,和姒昊抱在一起,两人无声拥抱,也只是拥抱。
    姒昊放开虞苏,摸了下他的脸庞,虞苏嘴角微微笑着,眉眼含笑。
    当虞苏轻轻推开门离去,姒昊人已躺在草泥台上,他知道虞苏就睡在他隔壁,一墙之隔。
    这一夜,姒昊睡得舒坦,躺在虞苏家中,仿佛躺在落羽丘的小屋般,它们都有家的气息。
    凌晨,姒昊醒来,听到房门外的声响,虞苏家人已经起来了。
    推开房门,姒昊看到虞母在火塘边烧饭,虞苏和虞父在院中,他们用稻草缠陶器。陶器被放进一口竹筐里,层层叠放,足有一筐。准备给姒昊的东西,不只这一筐陶器,还有一袋粟米,一袋面粉和一罐豆酱。
    姒昊很动容,他知道对虞苏父母而言,他不过是昨夜才相识的人,就只因为他照顾过虞苏,便如此善待他。虞苏是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难怪他那么温柔,亲和。
    姒昊盛情难却,用右肩搭着两袋米面,虞苏抱着一罐豆酱,还背着一只装陶器的竹筐。他们一前一后走着,正要出院门,听得虞父说:“及谷的路不好走,我陪你们过去。”虞苏说:“阿父,我认识路。”
    虞父从门后拿出一把长矛,跟上来,说道:“天还没亮,怕你们遇到野兽。”
    出行的两人变成了三人,在天蒙蒙亮时,走出虞城西门,进入及谷深林。
    按虞父的说法,从虞城西门,前往紫湖,最安全的道路,是走虞城猎人的通道。这条通道,要经过神木,然后直穿白林,抵达紫湖畔的姚屯。
    “日后要是有船,来虞城很便捷。从紫湖划船,前往小紫坪,往东走段林路,就到虞城了。”虞父对及谷相当熟悉,他年轻时,不像现在这么慵懒,曾是位活跃的猎手。
    “林中巨木多,可以做艘独木船。”姒昊回道。他本就有这个念头,有艘船,方便捕鱼,还能拉近和虞城的距离。
    三人来到神木地域,虞父教姒昊怎么辨认方位,他指出林中的四棵老树。朝南的那棵老树,是棵松柏,它最粗的枝干,所指的方位就是南。跟着它的方向,笔直往前走,能到紫湖的姚屯。
    姒昊跟虞父道谢,他铭记在心,下趟知晓怎么走,不至于在这老林子里迷路。
    一路向南,进入白林。这里树木有着白色的树干,它们挺拔,不蔓不枝,直穿云霄。钻出白林,眼前豁然开明,水域无垠,他们已抵达紫湖。
    到这里,姒昊认识路,换他带路。他将虞苏父子,领到湖畔的一处高地,上面有一座破旧的土屋。
    登上高地,走近一看,屋子是木土结构,屋顶用的瓦板,虽然饱经风雨,看着还算结实。屋子显然被人整理过,那些本该长在院前,屋顶和台阶,门缝的杂草,都消失无踪。
    虞父进屋,将房子仔细看过,出来说:“屋顶,门窗都得修补,秋日风大。”他眺望前方的湖畔,见到两头喝水的鹿,问道:“蒿,你找过水源了吗?”
    “找过了,附近有口井。”姒昊回答。水井就在屋后,一个坡道下。姒昊去提过水,也见过另一户人家在那儿挑水。
    这片高地,树木稀疏,住户零散,给人孤零之感。这一带,被称做姚屯,算上姒昊,也只有几户人家。
    午时,虞父离开姚屯,独自一人。
    虞苏跟父亲说,他要留下帮姒昊修补屋子。秋日的日子,本来就清闲,虞父同意,但让虞苏别待久,怕他母亲担心。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昊总见过岳父岳母了,以后可得好好表现啊。
    第45章 修葺
    这座湖畔的土屋, 只有一间房, 很大的房。
    房中有火塘, 有睡觉的草泥台,在角落里,还有一个挨着墙体, 掘地而建的土坑——平民屋中常见的储物坑。
    遮盖储物坑的木板还在,被掀翻在一旁,不大的土坑有动物作窝的痕迹, 相当脏乱。姒昊跳到储物坑里, 将里边脏污的泥土铲出,好用竹筐运走。
    他只有一只手臂能使用, 铲土的动作虽不快,看着也有力沉稳, 似乎没怎么影响他干活。
    虞苏蹲在破损的门框旁,用黏土将孔洞填塞, 再用一块木板抹平。他活做得挺像样,得益于前些天帮风川涂墙,也算现学现用了。
    房屋好多个地方需要修补, 墙根有动物破坏的痕迹, 墙上也有破洞,透风,凉飕飕,屋顶好几处破漏,站在屋里, 能清楚听到上头瓦片被风吹动的声响。
    这栋房子,屋前有一个大门,屋侧有一个小门,门的木板都在多年风吹日晒下开裂,已经关不牢。屋子有三个窗户,腐朽掉落,需要重新制作。
    要修葺好屋子,不是一时能做好的事,虞苏很有耐心,姒昊有条不紊。
    运走储物坑里的脏土后,姒昊到屋外挖黏土。虞苏挖的是和墙体同色的褐土,为了美观;姒昊挖白色的黏土,它很纯净,是陶土。把白黏土运到屋里,姒昊将它倾倒向土坑,混入坑土,和水揉拌好,用它铺储物坑的四壁和坑底。
    铺好后,待它干燥,就把粮食储存在里边。这个储物坑,日后能派上不小的用处,不只存粟米,还能放点干菇,鱼干什么的。
    虞苏抬起手背擦汗,他回头去看姒昊,见他还在涂抹储物坑,不禁笑了。他以前就发现,姒昊做事很认真,哪怕是小事,也会去做好,他的性格如此。
    站起身,拍拍蹲得酸疼的腿,虞苏朝火塘走去,想倒水喝。他抬起手要去提陶鬶,才意识到自己一手泥,又缩了回去。
    虞苏出屋,到屋侧的一个水塘洗手。水塘很小,清澈,能看到里边的小鱼虾和田螺。
    洗好手,虞苏回屋倒水饮用,喝完一碗,又倒一碗。端着它,将之递到姒昊跟前:“昊,你喝口水。”姒昊抬头,举起泥手,眉眼带着笑意,他笑起来很好看,让人难忘。
    “不用手。”虞苏笑语,将碗拿倾,碗沿贴放在姒昊唇边,喂他喝水。姒昊低头喝水,虞苏端详他的脸庞,看他的眉眼额头,见他额前的发丝凌乱,沾着汗,虞苏用另一只手帮他擦汗。
    来到姚屯,看到这栋房子,虞苏心里很高兴。以后他再不必过任水去找姒昊,而且这里资源比角山丰富多了,光是採菇子摘野菜,就吃不完,更别说紫湖里的贝螺螃蟹,还有数量庞大的鱼群了。
    两人坐在一旁休息,打量还未修补好,透风透雨的屋子。虞苏仰头,指着上面破漏的屋顶,他说:“这种瓦板,不难烧。”姒昊不惊讶,对会烧制炊器的虞苏而言,板瓦很简单。他看着虞苏,见到他嘴角的笑意,想着他很优秀,并不是一位普通的少年。
    姒昊开口:“苏,你教我。”
    他能做的,尽量自己去做,不能因为虞苏会烧陶,烧陶的活,就都由他来。
    虞苏告诉姒昊,制作瓦板,要先用木板做模子。使用模子,事半功倍,可以做出大量相同规格的瓦板。烧瓦板简单,他们需要一个陶窑,可以用泥土围一个简陋的陶窑。
    屋顶的瓦板恐怕得全部换去,烧瓦板不是一两天的事情,需要长期来做。眼下,屋顶破漏的地方,也只能先塞上草束,糊层泥挡着。
    “汪汪。”
    大黑发现了一个墙洞,它将头挤进屋,半身在屋外,它调皮地叫唤着。见两个主人没理会它,它顺利钻出洞,跑到虞苏身旁摇尾巴。
    “就你最清闲,好好到院子里看家。”虞苏拍它头,它伸出舌头,亲切舔着虞苏的手。
    这个墙洞,虞苏特意留给大黑用,其它破洞都堵住了,把最大的留下。狗得有个狗洞,方便它自由出入。
    两人歇息好,一起爬屋顶,姒昊先攀登上去,再拉虞苏,怕虞苏摔着。虞苏塞草束,姒昊糊泥,分工配合。正午阳光,照在两人身上,他们认真劳作,心无旁骛。院中,大黑趴在路口,尽职看护家园。
    姚屯的住户们三天前,就知道这间破屋子搬来人,他们站在高地上远远眺望,没有过来搭理。姚屯的住户很少,他们在深林住久了,性情挺孤僻。
    站在屋檐上,虞苏看见不远处的一栋院子,院子中有人在活动,似乎还有个小孩儿。他是虞城人,只知道有个姚屯,还是第一次到来,对这里都住着什么样的人,没怎么打过交道。
    “这里有五户人家,老人居多,年轻人少见。”姒昊见虞苏在看前面的房子,跟虞苏讲述。当时和姚营一起过来,姚营带着他,特意去跟这些猎户打招呼。
    “年轻人可能都搬出去了,姚屯再过去,就是大紫屯,那里住着很多人。”虞苏去过大紫屯,那边确实很热闹,也是很特别的地方。
    “他们以什么为生?”姒昊询问,既然还有其他邻居,他得了解下。
    “捕鱼,他们不种田,顿顿吃鱼,有的人甚至在船上安家。”紫湖很大很大,虞苏不曾见过它全貌,对于沿湖畔而居的聚落,只知一二。
    在船上安家,姒昊觉得挺有趣,想着日后把四周探明,总会遇到这些紫湖上为生的人。
    屋顶修葺完毕,两人小心爬下屋。姒昊先下来,虞苏随后,姒昊站在地上,留心虞苏下爬,在虞苏踩着窗户,往地面跳时,姒昊伸出单臂将他接住,虞苏稳稳落入他怀中。
    房子修理到此时,只剩门窗。姒昊用青铜刀削木门,将它变形的部位削去,让它能重新关上。虞苏把茅草绑在竹条上,制作简陋窗户,倒也不至于多麻烦。
    在太阳下山前,他们将屋子粗略补好,其它的像重新刷墙,铺地面,换瓦板这些,只能慢慢来,需要花费许多时间。
    夜晚,两人围坐在火塘旁,吃野菜面汤,端详这收拾一番的屋子,心里美滋滋。这里是一个人的家,但两人都觉得这里是他们两人的家。
    这间屋子,可比落羽丘的小屋好上许多,它更宽敞更明亮,而且有一个宽大的草泥台,睡两个人没问题。房子营建时,应该是给一家人居住吧,也许是两个大人一个小孩儿。
    吃过饭后,虞苏在火光下为姒昊的左肩换药。他的伤口几乎愈合了,现在从伤口看,瞧不出受过多重的伤,但姒昊的左肩无法活动自如,也没法承重。姒昊对身上的伤,显得很平静,他清楚射向他肩膀的箭,对他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虞苏默默将布条缠上,帮姒昊拉好衣服,绑衣带。在神木下遇到姒昊时,他真以为是个梦,因为他知道姒昊本不该那么快离开角山,他本该在养伤,却匆匆出行。
    来虞地后,姒昊要是肯住在虞城该多好,在他家里养一段时间,吃用都有,他也能日夜照顾他。
    可恨他遭人追杀,不想引人注意,或者,也不愿意拖累自己的缘故,他宁愿住在姚屯。
    如果当时在神木下,两人没有相遇,姒昊要到什么时候才来找自己呢?虞苏不清楚。他很庆幸两人得相遇,他很害怕失去姒昊的消息。
    “苏,你怎么了?”见虞苏神色惆怅,姒昊抬手摸他的脸庞。
    虞苏把头别开,他心里难受,为姒昊的伤,也为他的磨难。姚屯不过是另一个落羽丘,他还是远离着众人,孤零零的。
    “箭射进时,伤到骨头,壶说没那么快好,这也才一月。”姒昊的声音温柔,他以为虞苏是因为他的伤难过。
    虞苏默然,背过身去折葛被,收拾草泥台上的衣物。在角山穿的那套破破烂烂的衣服,他又给带了过来,他怎么就如此贫穷,他本来在任邑好好生活着,都怪晋夷。
    “苏?”姒昊看他闷不吭声,折着自己衣服,轻轻摸他的肩膀。虞苏抬起头来,应声:“嗯。”他拿起衣服,“这些不要穿了,我给你缝套衣服。”
    麻布葛布家里就有,足够给姒昊做一套新衣服了。
    “我初来乍到,好衣物惹人注意。”姒昊说道。毕竟是孤零一人在陌生的地方,装穷比露富安全。
    “那我帮你再补补。”虞苏低语,抱着破衣服。下趟过来,把家里的骨针和布料带来,把破衣服补一补。领子啊,袖子边沿啊,都要包块布料,穿起来才舒服。
    姒昊见他如此在意自己穿破衣服,为让他心宽,点了点头。
    夜深,外头风大,大黑从狗洞钻进屋,趴在火塘边睡觉。离火塘不远的草泥台上,姒昊和虞苏卧在一起,身上盖着葛被。秋夜,虽然火塘燃着,但一条薄葛被,虞苏还是觉得冷,他往姒昊怀里钻,姒昊侧身搂着他。
    “冷吗?”姒昊问他。
    “嗯。”虞苏应声。他知道姒昊只有一条葛被,还是自己送的。下趟过来,得带件皮子,姒昊秋冬才不至于挨冷受冻。
    姒昊起身,虞苏失去“暖炉”,把手揣怀里捂着,抬头去看他。姒昊到草箱子前,从箱子里拿出一张羊皮,羊皮窄,只合适给一人盖,他将羊皮盖在虞苏身上。
    这是牧正给的东西,牧正要给的东西可多了,姒昊只收下这么张羊皮,秋冬可以保暖。姒昊不缺钱财,他无疑是紫湖最富有的人,他有五枚玉贝币,九枚石贝币。在角山时,贝币被他谨慎地埋在落羽丘,离开角山前,才去挖出。在姚屯,这间破旧的屋子里,姒昊的贝币,就埋在草泥台之下。
    姒昊挨着虞苏躺下,给自己盖上葛被,虞苏立即将羊皮分一半给他,拉着它将姒昊一起遮盖。两人还是搂在一起,这次不是因为冷。姒昊抱紧虞苏的腰,虞苏摸着他脸庞,两人在有限的照明里相视而笑,姒昊的眼底,满是柔情。
    虞苏的手指触摸姒昊消瘦的脸庞,眉宇,颧骨,他知道心疼无用,受伤后他就瘦了好多,可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心疼。眼角噙泪,将唇贴在姒昊的脸庞,轻轻的亲吻,姒昊用拇指揩去虞苏眼角的泪痕,他吻上虞苏的唇,他的吻很温柔。两人的身子贴合在一起,隔着衣物,姒昊的手抚摸虞苏的腰身和背。
    两人动情地亲吻、拥抱,盖在他们身上的羊皮滑落在侧,都没察觉。
    亲吻过后,虞苏将脸藏在葛被中,姒昊起身,把羊皮捡上来,重新盖好。姒昊躺好,将虞苏往自己怀里揽,他的怀抱很暖和,虞苏怕冷。他用臂膀搂抱虞苏,用身体温暖他,再没其他举动。
    虞苏在姒昊怀里舒服的睡去,一夜天明。
    天亮后,姒昊背上竹篮,带上大黑,拿着长矛,他要送虞苏回虞城,顺便去采集食物。虞苏跟随在姒昊身旁,两人步下高地,回望上头的屋子。原本对两人都陌生的屋子,此时看着它,竟有种家的感觉。
    两人穿过白林,走到神木下,姒昊还要继续相送,虞苏说这里很安全了。听得附近的人语声,还有萧萧风叶声,两人匆匆拥抱,话别。
    姒昊离开神木,虞苏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白色的林丛里,直到再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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