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节,常吃的菇子就这五六种,我都採了。野果子很多,一天说不完,我觉得最好吃的是这两种。”也就是篮子里的野柿子和棠果。棠果个头小,但比较甜,野柿子可以制作柿子干,虞苏很喜欢。
    “不急,下次再教我。”姒昊提起装野果的篮子,他对于自己如何在林中获得食物,心里已有底,野果子,不过是应急之用。
    两人结伴离开林间,一人挽一个篮子,满载而归。
    回家路上,路过一片针林,大黑追着林中的松鼠,追出老远。自从搬来林地住,大黑把许多小动物列入自己的食谱里,俨然有要当头猎犬的觉悟。
    虞苏想留步等它,姒昊说不必,它玩累了,会自己跑回来。
    两人穿过光影斑驳的林间,走出不远,听得后头汪汪声,知道是大黑回来了。大黑空手而归,它追上两位主人,显得很开心。
    两人来到溪边,姒昊在一头叉鱼,虞苏在另一头清洗菇子和野果。林中鸟儿叽叽喳喳叫着,声音连成片,大黑的心又开始骚动,它东跑西逛。
    虞苏抬头,见姒昊往岸边抛去一尾大鱼,他微微笑着,低头洗柿子,柿子还没洗完,抬头,又见他丢出一尾。真是令人惊讶!虞城的渔夫,很少会用长矛叉鱼,他们喜欢用网,就是让风川叉鱼,他也没有这样好的手法。
    两篮子的食物清洗干净,虞苏提着篮子去找姒昊,见姒昊正在割水草。水草拧成绳,穿过鱼儿们的鳃嘴,将它们串在一起,提于手上,有六尾之多,其中两尾尤其肥大。
    姒昊右手提鱼,左手执矛,他的左手能抬动,能握不重的物品。他朝虞苏走去,想把装野果的篮子讨去,虞苏笑语:“我提得动。”
    两人并肩走在一起,前往白林子,正值午时,林间相当热闹,各种动物的在谷间彼此起伏。虞苏和姒昊走走停停,打量四周的景致,无人的老林子,有种神秘,可怖的氛围,一旦去熟悉它,会觉得它葱郁喜人,生机勃勃。
    回到家中,虞苏拿出两个野柿子,将它们埋进温热的炭灰里。姒昊坐在一旁,摆弄一块林中捡来的牛胛骨,他试图将它契合在一根木柄上。他反复比对骨木间的接口,用石斧劈砍,好让它们拼合在一起。
    他只有单臂能使力,制作工具很不方便,他十分耐心,慢慢地将胛骨镶嵌进木柄。虞苏看着他,心中的滋味难以述说。胛骨和木柄契在一起,姒昊手齿并用,缠绑藤条,让骨木间的衔接更为牢固。
    一把骨耜就这么制作好,搁放在姒昊的大腿上,他看着这件工具,还挺满意。虞苏握住姒昊的右手,将它抚摸,姒昊抬头看他,虞苏低语:“手指上有好多伤。”
    这只手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少,擦伤,刮伤,扎伤,指甲缝里留有血痕。他在角山时,手上也有伤,但伤口细微,没有这样严重。
    他本该卧榻养伤,却在终日劳作。
    “会好起来。”姒昊温语,他抽出手,用它摸了摸虞苏的头,安抚他。
    虞苏颔首,他相信他的左臂会康复,他也不会有事的。他在角山能生活,来姚屯也能,他很厉害。
    整个午间,两人在屋中相伴。
    虞苏把埋炭灰中的两个野柿子扒出,分姒昊一个,自己一个。柿子煨得温热,掰开食用,酸涩中带着甜意。两人吃着野果子,相视而笑。剩余的柿子,虞苏将它们收进陶罐内,他告诉姒昊,放在火塘边会自己熟透,熟透了就不酸。
    采摘来的菇子,晾在屋外,哪些可以直接煮食,哪些需要晒干,虞苏一再嘱咐。他怕他忘记了,吃坏吃肚子,然而姒昊那么好的记性,又怎会忘记呢。
    还有哪些要做的?
    虞苏在屋里走走看看,摸摸姒昊的草泥台,抚摸他的衣箱,虞苏恍然,从木梁上取下篮子。篮子里有一包东西,那是用块布包着的针线。
    虞苏坐在草泥台上,用石刀割断袖口毛躁的纤维,再拿一块布在上面比划,量出需要的尺寸。他裂开携带来的细布,用它包住袖沿,他穿针引线,把细布缝在袖子上。
    缝好两只袖子,接着缝衣领。
    一件本来破破烂烂的上衣,经由他的手,获得重生。
    虞苏将衣服缝补好,折叠整齐,放在衣箱上,突然,觉得自己落入一个温暖怀抱。本来在一旁,静静看他缝衣服的姒昊,悄无声息来到他身后,将他搂住。他从身侧抓住他的手,将脸庞在他脖子上轻轻蹭了蹭,在他耳旁呢喃,虞苏羞赧低头。
    午后,门窗关好,火塘的火燃起。
    姒昊上身的衣物解开,袒露出左肩狰狞的伤口,虞苏为他换药。虞苏将药粉搅拌,涂抹在一片宽圆的叶子上,再将之糊在伤口上,而后用细布条包扎。一层层包裹,细细缠绕,系绑。包扎好,虞苏帮姒昊把衣服拉上,他贴着姒昊身子,感受对方的温度。虞苏没有去为他绑系衣带,他张臂搂抱他,将头埋姒昊肩上。
    他差不多该离开了,他天黑前得回去虞城,和母亲约好。
    姒昊一手搂住虞苏的腰身,一手去抚摸他的头和背,他不忍他难过。两人抱在一起,抱了许久,虞苏才将头抬起,默默帮姒昊拉拢衣襟,绑系衣服。
    他们离得很近了,比一个在角山,一个在虞城,近上许多。今日回去,也许明日又能相见,虞苏这般安慰自己。
    离去时,虞苏一手捧着陶钵,一手提篮子。篮子沉沉甸甸,里边装着两尾大鱼。
    姒昊将虞苏送到神木附近,未出白林子,听到一阵人语声,两人便就在林中相别。姒昊挥手,虞苏三步一回头,姒昊用唇形说:去吧,虞苏才依依不舍离去。
    看着虞苏身影消失林间,姒昊没有立即离开,他倾听声响,他听到有人在问虞苏话,问他是不是去採菇。那是一个女声,听起来有二十来岁,她跟虞苏交谈时很亲昵,显然是熟人。
    他们的声音和脚步声渐渐都远去了,姒昊这才安心离去。让虞苏一人,在黄昏时,独自穿过及谷,他心中牵挂,好在有人陪他回去。
    孤单寂寥的湖畔,姒昊踽踽独行,肩披晚霞。他形单影只,但内心并不寂寞,孤苦,他的心中有一团温暖的火,像火塘的火那般,能照亮整个黑暗的屋子。
    姒昊回屋,守在火塘边,他烤蘑菇,煮鱼羹,和大黑一起吃。吃饱后,他收拾屋子,他躺卧在草泥台上,想着明日的安排,他裹着羊皮被睡去。
    第二天,白林子里,没有那个熟悉的人影到来,姒昊反倒觉得安心,他不愿虞苏不时穿过及谷来找他,他担心他安全。
    这日午时,姒昊把自己的小水壶灌满水,揣上一把烤熟的栗子做干粮,他带着大黑出行,探索湖畔。他来姚屯才几日,已经解决温饱问题,但是这还远远不足够。姒昊所求,从来不只是活下去。
    紫湖辽阔无边,他曾听吉秉说过,古帝时代,紫湖也称紫海,可见它的水域的深广。虞人兴起于紫湖畔,可以说紫湖是他们的圣湖,就是到今日,紫湖畔仍分布着大大小小的部族。
    姒昊此次出行,不是去探寻部族,他为探明紫湖畔的资源。他知道湖中有鱼虾贝螺鳖蟹,那么,依靠紫湖生活的其它动植物呢?
    一路,姒昊发现栖息在湖畔的数种水禽,有的直接在湖畔的草丛里筑窝。这种水禽的数量相当庞大,占据了一整块沙地,能提供大量的禽蛋。离开这块沙地,姒昊继续前行,他看到了鹿群,它们的身影在林中影影倬倬,数之不尽。
    姒昊想着,可以试试用矛猎取,鹿群里有一种鹿,个头矮小,看起来挺温顺。狩猎体型庞大的野鹿,风险不小,很可能受袭击。
    正在想着猎鹿的事,突然林中的野鹿狂奔四散,姒昊警觉起来,执住长矛,打量林间。未几,他看到一个高挑的身影出现在林间,那人在跑动,速度很敏捷。
    姒昊没有冒然接近,他在旁看着,直到对方发现他。猎手是位年轻男子,他瞥眼姒昊,见姒昊站在远处没动,他不再理会他。他从猎物身上拔出长矛,将矛刃上的鲜血,在野鹿的皮毛上蹭去。他低身,扛起野鹿,那是头成年的大鹿,十分沉重。
    姒昊见猎人慢慢离去,他才进林子,注视他身影,这人没比他大几岁,勇猛且健壮,他能一矛贯穿野鹿心脏,无疑是位很出色的猎手。
    年轻的猎人没走出太远,他卸下肩上的肥鹿,停下歇息。看来,他要将这头大鹿运走,可不容易。他怎会独自一人打猎?猎人们总是成群结队。
    姒昊看他停歇许久,才走过去,年轻猎人发现他挨近,立即拿起长矛,模样警戒。他不认识姒昊,对于在林中遇到带武器的陌生人,人人都会警惕。
    “将鹿剖开,内脏遗弃,就能携带回去。”姒昊说道。鹿和羊一样,有一个鼓鼓的大腹部,除去内脏后,重量便就减轻许多。
    “你是谁?我以前没见过你。”虞正出声询问,执在手里的长矛并没放下。他的长矛是骨刃,而非铜刃,他留意到姒昊带着一柄铜刃的长矛。
    “我是姚蒿,住在姚屯。”姒昊介绍自己。
    听到对方住在姚屯,虞正这才放下警戒。他摸出一把石刀,切割野鹿腹部,显然要照姒昊说的方法处理。他自然懂得如何减轻一头猎物的重量,不过他很少这么做,听到姒昊的提醒,这才实施。
    野鹿被开膛破肚,拖出内脏,虞正回头,见姒昊还站在一旁,他以为是有所求,于是切割下一条鹿腿,递向姒昊。身后这人看着挺贫穷的,衣服破破烂烂补了好几补,不过他家的女人倒是贤惠,在衣领和袖口补块布,让他穿得舒适。
    “谢谢,我不是来讨要鹿肉。”姒昊回道。
    “那你跟着我有什么事?”虞正觉得他肯定是有原由。
    “想请教下,如何猎鹿。”姒昊说是恭敬。
    “你长矛平日用来做什么?”
    “叉鱼。”
    “鱼你都叉得到,还怕叉不到鹿,多试试就行。”虞正扛起鹿,对姒昊挥挥手,他挥动的那只手上,拿着一条鹿腿。在虞正看来叉鱼可是极难之事。
    姒昊觉得这人颇有趣,看他走的方向,恐怕是虞城的猎人。
    作者有话要说: 虞正回家,对家里人说:你也帮我补下衣服吧。
    第48章 虞君之子
    虞苏带回家的两条大鱼, 一条被虞母炖汤, 一条抹盐腌制, 打算做成鱼干。家中不以鱼肉为主食,一条就足够一家三口食用。
    鱼汤炖熟,天已黑, 虞母在火塘边念叨着:“你阿父怎么还没回来。”
    往时黄昏虞父就会归家,今日确实晚了,也不知道宫城里是有什么事给耽误了。
    “阿母, 我去桥那边看看。”虞苏怕母亲担心, 打算去南区通往北区的木桥上等候,他父亲每日归家, 都得经过那座桥。
    “外头黑,注意看路。”虞母叮嘱。
    虞苏应声“嗯”, 他出屋院,借着月光, 往木桥的方向走去。此时家家户户,在屋中相聚,每经过一家门口, 都能听到热闹的人语声。虞苏来到木桥边, 站在桥头等待,没等多久,就见一个高大的人影走来,看那神态,是他父亲。
    “阿父。”虞苏喊他。
    桥上的虞父看到儿子, 说道:“黑乎乎的,你来这里做什么。”心里也知道这是儿子不放心他,在半道上相候。
    “阿母看你今天回来得晚……”
    父子俩结伴,朝自家的方向走去,边走边谈。
    家中,虞母将食物餐具都摆上木案,正在等他们。她听到外头脚步声,探头见丈夫和儿子回来,立即去给两人盛汤。
    一家子聚在一起吃饭,虞父喝着鱼羹问:“小川家的鱼吗?”
    “不是,是阿蒿抓的鱼,让苏儿带回来。”虞母小口喝汤,鱼汤鲜美,这阿蒿送来的可是两尾好鱼。
    “哦,他在姚屯过得怎样?”虞父可不觉得一个少年,独自在陌生的林地里,能过上好日子。奇怪的是,他居然还能往友人家中赠鱼。
    “他一只手臂有伤,吃了不少苦。”虞苏捧着鱼羹,烟气朦胧他的脸庞。
    “那他怎么捕鱼?”虞父问。
    “阿苏说他用长矛捕鱼,一会儿功夫就能抓好几条。”虞母说道。
    “倒是个别人没有的长处。”虞父低头吃鱼,想着他果然不是个普通少年,却不知道他的仇家是谁?
    虞苏想阿父并不知道,姒昊不只这样的一个长处,他是相当特别的一个人,虞城里,就没有一个人像他,日后父母会对他逐渐熟悉起来的。
    虞父回来得晚,肚子饿,一碗鱼羹很快吃完,虞母接过空碗,去盛蒸饭,边盛边问他:“怎得回来这么晚?”
    “君主要嫁女儿,我这段日子得天天在宫城监工,君主说墙要好好刷一刷,浛城漂亮极了,不能丢虞城的脸。”虞父为人正直尽职,又是老资格,由此被虞君派去监工。
    “哎呀,我怎么给忘了,秋日要嫁虞好。”虞母才想起这么件事,她有幸见过虞君的两个女儿。
    “往后都得很晚才归家,怕是得让你们给我送饭。”离浛地的迎亲队到来没剩几日,虞君突然要重刷城墙,忙死下属。
    “阿父,我来送。”虞苏日子过得挺清闲,帮着分担点事。
    第二日,虞城男丁们被召集起来,喊去夯土,伐木。虞君嫌环壕围的旧木栏难看,好多都已倒塌,让全都更换。君主嫁女,可不是小事,虞城人跟着忙碌起来。
    午后,虞苏去给父亲送饭,在宫城墙下见到父亲,还有一位年轻的盛装男子,看着有点眼熟。虞苏在思索他是谁,对方已和虞父交谈起来,说道:“这是虞苏吧?”虞父应道:“是他。”见虞苏呆呆站在一旁,虞父说他:“苏,这是公子。”虞苏恍然,上前恭敬地行礼。
    “不用多礼,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也有八九年了吧。”虞戍北笑语,言语带着几分亲意,不过他这人的模样看着挺严厉。
    虞父年轻时曾得虞君赏识,他又和虞君有疏远的血缘,由此虞苏小时候,跟着父亲到过宫城,见过虞君的孩子们。虞苏那时年纪小,记忆很模糊,经由虞戍北提起,他也记起有这么一回事。
    见到虞君的嗣子,换其他人,肯定欣喜不已,虞苏微微一笑,颇腼腆,只是再次行礼,说道:“见过公子。”
    “哈哈,这性情跟你父兄都不像,今年几岁了?”虞戍北觉得有趣,这位少年文雅,漂亮,跟他粗犷的父兄全然不同。
    “十五岁。”虞苏回道。
    “不小了,在家做什么?”虞戍北和虞苏的父兄关系不错,看他意思,似乎有意提携虞苏。
    “他跟着虞仁学烧陶,在大陶坊里当学徒。”虞父帮着回答。
    “我看他长得端雅,又懂礼仪,烧陶浪费了,待成年,还是来宫城里听差吧。”虞戍北将目光落在虞苏身上,他说这句话时,脸上带着笑意,看着也有几分可亲了。虞茅家代代都在宫城里任职,忠诚可靠,而这少年资质不错,可以关照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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