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地说,我见过你,但你不认识我。”神秘男子露出一丝笑意:“陆小姐想喝点什么?我这里有上好的普洱。”
    就这一笑,看得陆明夷的心跳不由又漏了半拍,她稳了稳神:“喝茶的事且等一等,盛先生既然大费周章请了我来,不妨开门见山。有什么可以效劳,我必不推辞。”
    “陆小姐爽快,”男子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很认真地看着她:“我请你来,是有一桩事想请教。请问,我什么时候会死?”
    原来是个疯子!陆明夷忍不住闭了一下眼。这样出类拔萃的皮相,真是糟蹋了。
    那男子看着明夷的表情,似乎觉得很有趣似的:“我没得失心疯……”
    “是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陆明夷有气无力地回着,醉酒的都说自己没醉,哪个疯子又会承认自己疯了呢?
    “可你好像不大信的样子啊!”
    “我信啊,当然信!您这样的人,怎么会是疯子呢!”陆明夷立刻摆出了自己最真诚的表情。俗话说得好,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眼下就算他说自己是上帝,说不得她也只好信了。
    “陆明夷,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是在白云观。”男人单手支着下颌,唇边的笑意不减。“你的父亲说你可能惹上了一些脏东西,请陆心棠为你做一次法。但是他失败了,不是因为鬼魅作祟。他说,你的命星不在此处……”
    明明没有受到束缚,但陆明夷感觉自己就像被毒蛇盯上的青蛙,无法动弹。男人的讲述还在继续:“后来,我在玉皇阁见过你。你说那里会失火,我有些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你要派人来放火么?就因为这点好奇,我在那里蹲了一夜。结果雷火引燃了大殿,我差点没跑出来……”
    说起自己昨天差点被烧死的经历,这位盛先生似乎笑得更加欢快了:“但是我很高兴,陆明夷,你是个很特别的人,也许可以看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命运……”
    我错了,陆明夷心想。这不仅是个疯子,还是个特别危险的疯子。
    第12章 一心求死
    陆明夷曾想过,像她这样的情况是不是类似于道家的借尸还魂,只不过借的是自己的身体而已。天道有常,也许有一天她会被某位高人抓住,然后把她像妖怪似的钉在柱子上,一把火烧成飞灰。
    但是首先,她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快到她没能再为陆家多做一点事。其次,来的不是个高人,而是个俊美得一塌糊涂的疯子。这个疯子暂时没想烧他,不过她的回答如果不能令他满意,可能就不好说了。
    “怎么样,陆小姐,我还能活多久呢?”现在那个疯子就坐在她对面,用一种可以说是彬彬有礼的态度询问道。
    “盛先生,以我看您确实病得不轻,但会不会危及到性命,眼下还真不好说。”陆明夷也非常诚恳地回答着。
    只见一个生得眉目如画,一个长相甜美可人,就双方的态度而言,搬到外交场合也是无懈可击的。若不是环境诡异了些,实在可以入诗入画。
    男子歪着头想了想:“看来陆小姐是一心把我当作精神病患来对待了,其实我并没有什么恶意,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愿意洗耳恭听!”她不想听也没法子啊,要不是估摸着自己打不过他,陆明夷早就动手了。
    轻呷了一口茶,男子开始了他的故事:“从前有一个钟鸣鼎食之家,家中有兄弟二人。他们是一母同胞,从小感情就特别好。长大后,哥哥继承了家业,弟弟就成为了他最得力也最可靠的帮手。可是后来,哥哥发生了意外,死了。”
    故事才开了个头就开始死人,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陆明夷在心底叹息了一声。
    “国不可一日无君,一个家族也不能没有领头人。所幸哥哥留下过遗嘱,由他的长子继承家中一切,如果长子夭折,就是次子继承,循序而下。如果他的儿子都死了,就由弟弟来继承。”
    豪门争产这一套陆明夷是看得多了,叔强侄弱就是祸患的开端:“莫非是那个弟弟还是家中其他人不服分配,要上法院打官司?”
    “不,全家人都同意遵照遗嘱执行。”男子的回答却出乎了她的意料,看来这世间还是有不为财帛动心之人。
    “那不就结了,”陆明夷摊了摊手:“兄友弟恭,终究是一家人,能不伤和气还是不伤和气为好。”
    “问题在于,哥哥的长子突然也死了。”将茶杯摆回了桌子上,男子慢条斯理地取出一条麻纱帕子擦手。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简直像个钢琴家。
    “……”
    “就像一个诅咒,或者说是一场瘟疫,家族的子嗣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去,原因也是各种各样。大家都感到异常恐慌,但是没人知道,应该怎样停止这场灾难。”
    原本以为是本家庭伦理小说,如今倒成了一本侦探悬疑小说,明夷的胃口被吊了起来:“后来呢?”
    后来啊,男子微微一笑:“就在这片恐怖的气氛中,却有一个孩子幸运地活了下来。他的母亲是个外室,从没进过大宅门。要是他的兄弟们活着,他也不可能被接纳。但正是他兄弟的不幸,倒成了他的幸运。他从母亲身边被带走,严密地保护了起来。”
    “可那个诅咒并没有因此放过他,这些年来,虽然他本人一再逃过了死神的魔掌,但身边的人就没那么走运了。母亲,奶娘,从小的玩伴,眼看着这些人一个个死去,那个孩子产生了一个念头,也许只有他的死亡才能终结一切。”
    故事终于说完了,男子点头致意道:“所以,你愿意满足这个不幸的人一点小小的好奇吗?他到底何时才能解脱呢?”
    重新活过一回后,陆明夷对于许多事情都有了新的看法。六合之内,无所不有,诅咒什么的也许都是切实存在的。
    但对于这个故事,陆明夷的看法是:“这不是明摆着还是为了争财产么!我说你一个大男人能不能有点出息,不想着报仇,老琢磨自己什么时候死干嘛?”
    似乎是没料到陆明夷能说出这番话来,男子愣了一愣,随即声音变得更加低沉:“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了?”虽说目前是肉票的身份,陆明夷还偏想抬一下这个杠:“虽然我不是很聪明,可这事情不外乎就几种可能。第一,你知道家里有鬼,但不知道谁想害死你。第二,你知道是谁想害死你,但你实力不够,无法反扑。第三,你知道是谁想害死你,但你顾念情分不想还手。”
    明夷扳着指头,越说越是起劲:“喂…我说你也是想得太多了吧!找不到仇人就去查啊,实力不够就想法子拉人入伙,就算想害死你的是你的亲人,但恩归恩,仇归仇,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寻死觅活有什么用?”
    “我母亲曾经说过,天下无不了之局,家破人亡也好,房倒屋塌也罢,最重要的是活下去。我一直都记着她的话,再怎么绝望的时候都没有想过死。唯有活着,才能报恩;也只有活着,才能报仇。”陆明夷笑得很灿烂,她曾经去过地狱,所以人世间再没有什么可以叫她畏惧。
    男人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似乎也有些动容,半晌没说话。明夷满心祈祷他能再多愣一会,她方才暗自查看过地形,就在靠门的位置有一根手臂粗的木棍。只要拿到武器,她就有把握至少打趴下两个。
    可惜她这美梦刚做到了一半,后半段就有人替她实现了。明夷眼睁睁地看着那根木棍从门口飞到了对面男子的脑袋上,没吭半声,人就软倒在了沙发上。在他身后,一个穿着黑色短打的男子冲着陆明夷笑了笑,露出了两排白牙。
    在那一瞬间,陆明夷想起了许多事。莫非是这倒霉鬼家里派的杀手到了,还是他雇的人反水,想黑吃黑……
    但在看清楚来人的长相之后,她很快镇定了下来,站起身来拱手道:“魏五爷?”
    “不敢当这一声!”黑衣男子也赶紧回礼道:“喊一声魏五就是给我面子了,不过,咱们之前似乎并没有碰过面?”
    大意了……陆明夷心里咯噔了一声,魏五比起前世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脸上少了些风霜。她几乎没加考虑就脱口而出,却忘了此时他们该是素不相识的人。
    “我猜的,”陆四小姐歪着头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信口胡扯道:“在上海这块地面上,五爷还是有些影响力的。”
    魏五尚未来得及搭腔,黄毛已经兴冲冲地冒了出来:“没想到我五哥这么有名,都传到外头去了!”
    经这一打岔,话题自然也没法继续了,陆明夷暗自庆幸。而魏五则没好气地在他头上敲了个毛栗子:“外面的人都处理了?”
    “一帮小混混,五哥放心!”黄毛得瑟地抖着腿,不出意外地在脑袋上又挨了一下。
    眼看他们一班人三两下就把事情给解决了,陆明夷还有个疑惑不解:“可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这事确实是巧了,魏五连忙解释道:“黄毛在街上看见你被人捂着嘴带上了一辆汽车,他暗中跟过来看准了地址,就回去搬了救兵。今天我正在分堂,就带着老刀、疤脸他们过来了。”
    “就是,这帮人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没跟我们风门打过招呼就敢开张绑人,忒不懂规矩!”黄毛自觉立了一功,得意地翘着拇指道:“陆小姐你别担心,以后再有事,你就招呼一声,兄弟们随叫随到!”
    自打在陆明夷这里发了笔小财,大家对她的印象极好,收拾个把混混这点小事不在话下。
    “今天的事实在幸苦诸位兄弟了,大恩不言谢!”陆明夷郑重地向周围行了一礼:“外头那些混混听凭处置,沙发上这人却是有些身份的,且留下让我与他谈谈。此外,还要再劳驾帮忙通知一下我家司机,到此地来接我。”
    黄毛抢先道:“我看见你家的使女原地找了你一阵,后来往大马路的方向去了。放心,我一会就帮你去找!”
    这群人虽然混迹社会底层,被人当作脚下的烂泥看待,却实在是仗义。陆明夷感动之余,从口袋里摸出一卷钞票塞给魏五:“辛苦诸位,这点钱请大家晚上吃席!”
    魏五的眼略一扫就看出那叠票子至少有五十块,赶紧推拒道:“不成,上次已是偏了你的,怎么还能要你的钱呢?”
    陆明夷却坚决不肯收回来:“一回是一回的事,这次各位救我于危难,我不说当牛做马,还一桌席是最基本的礼数。若说这是买命钱,不但是看低了自己,也把你们看得忒低了。大家说是不是?”
    江湖人最看重一个面子,陆明夷这番话说得漂亮,这帮人虽辛苦一趟却觉脸上有光,自然个个叫好。
    魏五想到此事众人都出了力,手上的动作也就放缓了:“那也用不了这许多,鸿运楼一桌上等的白汤排翅席不过十五块。”
    如今的陆明夷可不是两眼一抹黑不解市情的大小姐了,帮派中人平时什么样子最清楚不过,笑道:“你们难道是只吃菜的人,加上几瓶三星白兰地,也就盘干碗尽了。”
    这一下又戳中了这群酒鬼的心事,更觉得没白替她出头,个个只顾着嚷:“陆小姐英明!”
    众意难违,魏五只得把钱收了起来:“那我们就先走了,上回的一万块钱已经投到了鸿运绸缎庄上。不瞒你说,那间店当初的本钱不过两千块。如今正要扩充店面大干一场,有机会时还请陆小姐去瞧瞧。”
    留下这笔钱的时候,陆明夷只是考虑万一陆家还是没能保住,多少为孤儿寡母留下点防身钱。如今她的计划却变了,入股风门的绸缎庄不仅能拉进她与魏五的关系,也在外头留下了一个据点,正和她的心意。
    “再好不过,说不定我还能帮忙拉点生意呢!”
    第13章 绝妙的点子
    盛继唐昏迷的时间不算长,也多亏魏五那一棍子用的是巧劲,若是实打实地敲在了颈椎上,恐怕就不是晕一会那么简单了。
    “你醒了?”十年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陆四小姐装模作样地端着茶杯,对绑成麻花的盛先生作威作福了:“醒了就好,我也是讲道理的人。虽说你绑架我是桩大错,严格点说是犯罪。但看在你身世凄惨,脑筋一时转不过来也可以理解。不如我们都把这件不愉快的事情忘掉,从此各不相干。”
    考虑到这位先生的顽固程度,陆明夷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啦,你要是还想不开,非追着问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给我添麻烦,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
    “这栋房子到处都是蜘蛛网,只有咱们坐的地方还能看,应该是空置了许久的。我要是在大门上把锁,只消关你个七八日,也就饿死了。盛先生觉得怎么样?”
    于情于理,陆明夷觉得自己说得都够到位了,这家伙要再整出什么幺蛾子,自己也不必再客气。
    盛继唐倒是不负所望,安静地听完了她的这番演说,很干脆地承认道:“这次是我做得差了,让小姐受了场虚惊,在这先给你陪个不是!”
    男子态度骤然这么一变,陆明夷还怪不适应的,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番:“方才还寻死觅活,只是被打了一棍就想得这样明白?”
    “不然怎样呢,等你拿棍子再给我脑袋开个洞吗?”盛继唐被困得像个毛毛虫一样被丢在沙发上,难得的是就算这样狼狈依然掩不住他一身贵气。“陆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我自然该识趣一些。”
    还挺能屈能伸的,陆明夷不知从哪找出了一根小马鞭在掌心敲了几下,啧啧道:“我本来打算若你再执迷不悟,就上点手段好好开导你。没曾想你这么快就改邪归正了,怪没意思的。”
    那盛继唐也是个妙人,立即听出了话里头的意思,慷慨表示:“你要觉得没出气,打我几鞭子也行。”
    “那多不合适,你虽然绑了我来,却也没动过手啊!”陆明夷嘴里推辞着,但一双眼睛却亮如星辰,满是跃跃欲试的光芒。
    只见她走到沙发前蹲了下来,与盛继唐四目相对,一只手轻轻抚上了他的面颊:“再说,这样一张脸,要是有什么损伤,该有多少人心疼呢!”
    说罢,手指径直沿着脖子滑了下去。两人挨得最近时,可以感觉到彼此的呼吸。正当气氛逐渐转向暧昧,陆明夷手指微微一动,藏着的刀片已经把他胸前的麻绳给划成了两截。“所以咱们还是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欠的好。”
    “是我失敬了,不知道小姐还有这样的好身手。”终于获得自由,盛继唐没有夺路而逃也没有试图还击。而是不慌不忙地解开了身上散落的绳子,冲那个刚才打算揍他一顿的凶手行了个礼。
    “雕虫小技,遇上真正的高手是派不上用场的。”这还是她上辈子学到的,陆明夷调皮地打了个响指,两只手如花般绽开,掌心空空如也。“那咱们就此别过了!”
    眼看陆四小姐一派潇洒地向门口走去,盛继唐忽然有些说不清的感受浮上心头:“且慢……”
    这男人空长了副好皮囊,做事却婆婆妈妈的,陆明夷板着脸转过身来:“怎么?盛先生真想试试鞭子的滋味?”
    “这次是我鲁莽了,欠你一份人情。”盛继唐倚着掉了一半漆的破门框,认真道:“日后如果有事,你可以来巨籁达路盛公馆找我。”
    陆明夷听得出对方是很诚恳的,只是这样艳丽如罂粟又反复无常的男人,她自觉招惹不起。“就凭你?绑票都绑了个半吊子,还是省省罢!”
    这一战是里子面子都赢回来了,带着几分嚣张气焰的陆四小姐刚走到门弄堂口,就见一道人影风一般扑将过来。想躲已经来不及了,硬扛下这一扑的陆明夷只觉得自己险些被撞出了内伤。被绑了半天没伤着半点,临出门倒差点趴下了。
    “小姐,你跑哪里去了?可把我和老周给吓死了!”细雨一边哭一边松开怀抱,把陆明夷从头到脚摸了一遍:“你没有受伤吧?怎么就跑到闸北来了……”
    “没事没事……”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陆小姐深感家丑不可外扬,要教育丫鬟也得挑个僻静地:“咱们先上车再说!”
    “好,老周就在前头等着……”细雨胡乱抹了把眼睛,正要扶主子过去,却在一瞬间愣住了。
    陆明夷都不用回头,一看她的表情就是屋里那位大爷出来了。盛公子一路招摇过市,吸引了万千女性的目光。直到消失在街角,还有人在痴痴凝望。
    细雨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才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这人是谁呀?”
    “不认识,路过的吧!”这可真是个妖孽阿,陆明夷一边在心中感慨,一边拽着自己的傻丫鬟上了车。
    细雨傻归傻,性子却很拧,一上车又开始追问起小姐失踪的事。不就编瞎话么,比编花篮简单多了,陆明夷信口就来:“就在你们跟那个车夫吵架的时候,有小偷扒了我的钱袋,我发现后一路追着他跑,跑着跑着就不知道在哪里了。”
    “那来找我们报信的又是谁?那黄毛看着可不像好人。”细雨将信将疑地问道,那时候她和老周都急疯了,要不是那人信誓旦旦,她就该去找巡捕了。
    “大概是个小混混吧,人倒不错。我没力气去找你们,就把身上的零钱都给了他,让他帮忙跑个腿。这下可好,本来是出来买东西的,倒成了散财童子了。”钱是真花了,陆明夷脸上的表情也是真肉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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