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夜色知道,林竹松埋在双臂间颤动的眉睫和隐约的叹息。
    第二天,乔然依旧发着低烧,还是按照原计划踏上了归途。她依然有些昏昏沉沉的,高烧过后,全身乏力,总觉得睁不开眼,一上车就沉沉睡去。
    程故扬脱了自己的外套,给乔然细细盖好,一回头,林竹松正把自己的羽绒服递给他,什么都没有说,悬着的手停在半空。
    程故扬接过羽绒服,继续往乔然身上盖,轻轻答了句:“……谢谢。”
    第21章
    自主招生的结果来得飞快。放榜那天,夏老爹几乎是踩着少女般的雀跃步伐迈进教室的。教室里正是一番埋头苦读的氛围,高考倒计时早早被贴在公告栏最显眼的位置,班长每撕一张,班里的学习气氛就浓上一分。
    夏老爹满意地环视了一圈,摸了摸肚子,欢欣地向全班宣布道:“今天有几个天大的好消息跟大家宣布。首先,我们班的程故扬同学,在n大自主招生中以全国第一的成绩,直接保送了!”
    话音刚落,全班都沸腾起来——无论如何,这个“全国第一”可不是一般的第一,能在代表全国高中生最高水平对决中胜出的,可真真是天之英才。羡慕有之,惊叹有之,崇拜有之,更多的是为身边有这样一个栋梁之才而感到自豪。一时间掌声雷动,恭贺声声,不少同学都站起来欢呼。程故扬自然也是高兴的,神色间流露出淡淡的喜色,仍是谦和地一一谢过四面八方的道贺。
    夏老爹打断班上沸腾的欢呼声,继续说道:“我们班还有一位同学,在n 大自主招生中表现优异。林竹松!以出色的理科成绩得到了n大数学系教授的青睐。高考只要考上一本线,就可破格被数学系直接录取了!”
    又是一阵惊呼。林竹松自己也是没想到,当时自主招生考试草草交了卷,只答了自己擅长的理科题,语文英语的小作文根本没写,没想到数学系的自主招生办专找他这样的偏才,误打误撞赶上了好政策。林竹松自然也是乐得眉飞色舞,高呼万岁。
    “还有一个大好消息,”只听夏老爹得意地说道:“我们班还有一位同学拿到了直接保送s大的名额——苏乔然!”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他们三人所在的一排,那三个连着的位置像是发着金光,直叫人艳羡。只是苏乔然神色淡淡,对同学们的欢呼声充耳不闻,只静静沉默着,林竹松闻言,也收敛起笑意,不再如刚才那般喜形于色了。
    夏老爹又念了几个名字,都是在其他高校自主招生考试中表现优异,获得加分的几位同学。短短一个课间,全班都洋溢在激动的情绪中。除了苏乔然。
    林竹松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乔然然然然然,没事的,s大多好啊,离n大这么近,我们还能和现在一样常在一块儿啊!”
    “……”苏乔然略一沉默,轻轻说了句:“竹松,我跟你一起参加高考。”
    说罢就起身跑出教室,去追赶夏老爹依然少女般迈着跳步的背影。
    之后的几天,同学们纷纷为乔然放弃了s大保送机会而感到扼腕和不解。只是高考在即,公告栏上的倒计时牌子撕得飞快,没几天也就没人再讨论这个话题了。乔然彻底变成了小透明,一天到晚也都不说一句话,只一张卷子一张卷子地攻破。
    高三学生的新年形同虚设,不少同学和苏乔然一样,大年二十九还跑到教室自习,大年初二开始就常驻学校了。过完年,班级唯一的变化就是程故扬先行去n大参加保送生特训,提前迈入了大学生活,也开始了新一轮的竞争。
    程故扬离开那天,乔然没去送他,依然沉溺在题海里。程故扬给她发了条信息:等你来。乔然反反复复看了几遍,也没有回复。
    两人之间,像是有默契一般,竟是几个月不曾有任何联系。
    这天,程妈妈给儿子打电话,照例嘘寒问暖了一番,快挂电话时,程妈妈试探了儿子一句:“阿扬,乔然有没有和你联系啊?她最近是不是交男朋友了?我好几次看到有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送她回来了……”
    这倒不是句谎话。最后这学期,林竹松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辆旧电瓶车,每日都在路口接送乔然。乔然原本是推脱的,但林竹松以顺路又省时的理由说动了她,备考的特殊时期,她也就不客气了。这接接送送间,他俩自然也是被教务处重点盯上了,不过校方看在两人模拟考一次比一次考得好,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深究。当然,这些弯弯绕绕,苏乔然和林竹松丝毫不知情。
    “……”电话那头稍一沉默,回了句:“不会,快高考了。”
    这边程故扬嘴上虽这么说着,挂了电话却仍有些心神不定。本是打算高考前不去打扰她的,到底是按耐不住,给乔然发了几个月来的第一条信息。
    乔然下了夜自习,洗完澡随手一看手机,见是程故扬发来的一条信息: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不知怎的,这句平平淡淡的话却让乔然微微笑了起来,她写写删删,最终也没组织好语句,干脆拍了张物理题的照片发了过去,一个字也没有写。
    只隔了十秒,手机就在乔然手里嗡嗡作响,“程故扬”三个字像是有热度似的,烫了乔然一手。
    乔然颤巍巍地接起电话,轻轻说了句:“喂。”
    “咳,”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咳,随后是乔然久违了的男声:“是我。”
    “还没睡?”
    “嗯。明天我也有个测评。”
    “……嗯。”
    两人几个月不曾对话,听着对方在电话里的声音都有些陌生,竟是一时无言。
    打破沉默的是程故扬:“那个……这题,画完图以后套三个公式,不难的。”
    乔然脸微微有些泛红,她只是临时找了道题,一时半会儿要她编出一道难题来也不容易:“……刚刚突然想出解题思路了。嗯……谢谢你。”
    “……乔然,我六月九号回去呆几天。”只听程故扬在电话那头轻声说。
    “好的。”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乔然说:“挂了。”
    “……晚安。”
    只是一句“晚安”,日子仿佛回到了程故扬训练她体育测试时两人互通短信的那些夜晚。乔然去洗了把冷水脸,逼自己不再回想那些日子。
    ***
    高考就像一阵暴风雨般,如期而至。前期的渲染令人心惊,风暴将至,却是死海般平静。
    高考前三天,乔然所在的学校作为考点封了楼,学校只有音乐教室和美术教室开放给高三学生,用作最后的自习场所。夏老爹再三嘱咐全班同学,带好准考证等一应物品,不再如前几日般催促同学们多看几道题,而是不停说“调整好睡眠,不要熬夜,心态放平稳……”
    这三天,乔然没再去学校自习,而是乖乖呆在家静静休息。她什么都没有思考,只是按时吃饭,早早睡觉,养精蓄锐。
    让人忙活了三年的高考,只花了两日半就过去了,确切的说,合在一起也不过短短几个小时,就像一页试卷,忽然间就翻了过去。
    六月九日这天,迎面走出考场的同学个个满脸通红表情各异,但大多都是松了口气的神态。乔然从考场里走出来,有些发懵。这一路披荆斩棘,本以为会有卸下担子的畅快感,可到如今,脑子竟如白纸一般,没有喜悦也没有不舍。乔然觉得,今天如世界末日一般,从前从没想过过了今天会是如何,当这天真的如期而至,她却有些怅然。
    乔然整理了下心绪,试图微笑着走出考场。考场外是翘首等待着的父母和同样辛苦了三年的老师们,无论如何,她要笑着迎上那些满含期待的目光。
    苏家父母紧紧拥抱住她,不停在她耳边说“辛苦了!辛苦了!” 夏老爹在他们身后笑得慈祥,轻轻拍了拍乔然的背,只说:“苏乔然,干得漂亮!” 语文老姜、数学“李飞刀”、英语张老师、生物陈老、物理钱老师,和一众高三毕业生老师们在校门口站了一溜,再没有讲台上的颐指气使、怒目圆睁,一个个都笑得温柔又喜庆。
    夏老师嘱咐道:“今晚6:00在xx大酒楼二楼,我们全班师生一起聚一餐。苏乔然,你可一定要来!”
    “嗯,一定来。”
    乔然知道,今夜是高考完的第一夜。来自周边小镇、村庄的同学还来不及回家,高考的标准答案还来不及左右大家的心事,那些众志成城的日子还来不及成为历史……她知道,或许吃完这一顿饭,这个班级的同学恐怕是再难聚得这么齐了,她也知道,和她一起同过窗、并肩奋战过每一个清晨和深夜的同学,有些怕是一生都再难相见了。
    乔然回家歇了口气,百无聊赖地翻着电视节目,从前觉得电视里什么好玩的节目都有,今日一看也不过而而。程阿姨和程叔叔从隔壁楼赶来庆贺,拉着乔然好一阵夸,又说她最近真是够瘦的,暑假得好好补补。
    乔然笑笑听着,仍然觉得很不真实。
    程阿姨上下打量了乔然好一阵,拉着乔然说:“你看你,高考都考完了,还穿着一身校服!别人家的孩子去高考都穿红色,说什么开门红。就你实诚,就只穿这一身!真是白白浪费了你这好身段。来来来,阿姨这么多年也没送过你什么,今天高考结束了,阿姨给你买了套衣服,你赶紧去试试!”
    乔然被热情的程阿姨推进屋里,在应付长辈方面乔然素来是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由她摆布。程阿姨买的是一套裙装,知道乔然喜欢蓝色简约的风格,上身是一件浅蓝色的小衬衫,除了袖口和领口有几朵小巧的茉莉绣花图样,其他只是素净的纯色;下身是一条白色短裙,裙边用与上衣相同颜色的丝线绣有几多栩栩如生的茉莉花。
    乔然也没想到程阿姨竟然如此了解她的喜好,这套装无论设计还是颜色竟都深得她心意,只是这么多年她都不曾穿过不及膝的短裙,一时有些不好意思。程阿姨看着她细细直直的双腿,拉着她又是一通夸,直说“太好看了太好看了”,又自说自话地摘了乔然厚厚的眼镜,半强迫地逼着乔然换上了她提前准备好的隐形眼镜。
    乔然凑近镜子戴了半天,隐形眼镜才算安安稳稳落在眼里。镜子里的女孩,陌生而熟悉,乔然竟是第一次仔细看摘了眼镜的自己。密密的齐刘海长的有些过长了,已经遮住了她的眉毛。刘海下是一双陌生的眼睛,她是第一次细细看自己的眼,嗯,比戴眼镜看时大多了,睫毛好像也算蛮长的吧,只是长期用眼过度,眼周明显的乌黑色让她看起来有些疲惫。再往下是笔挺的鼻梁,她一直知道自己的鼻梁像爸爸,只是爸爸的鼻子坚毅挺拔像刀刻一般,而她的鼻头微翘,多了分女儿的娇气又不失男儿英气。嘴唇线条分明,唇色有些浅,显得没什么气色,下巴瘦削,脸颊有些凹陷,看着确实是太瘦了。
    这边程妈妈也正细细打量眼前的女孩。从小乔然就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当年她不记事时也是凭借美貌轰动过小巷的,这么多年来“美而不自知”,又生生把自己瘦成了竹竿,着实令人惋惜,幸好自家儿子还算是个识货的,想到这里,程妈妈赶紧说道:“阿扬晚上就到了。”
    乔然像是没听到,只自顾自说道:“阿姨,我想一会儿先去剪个刘海。”
    第22章
    《狂风骤雨,未接来电》
    乔然犹豫了再三,最后还是穿着一身短裙套装参加了晚上最后的晚餐。她这一亮相便是惊艳四座,谁也没有想到平日里架着一副古板的眼镜,总低着头不说话的女孩稍一打扮竟有如此容貌。乔然三年来和同学交流不多,这张小脸大多只对着卷子和习题,班上的同学直到今日才算看清玻璃眼镜后她真实的样貌。而平日里被宽松的校服校裤掩住的好身材,今日在一身精致的裙装下显得格外纤合有度,尤其是一双细细长长的腿,让班上个子稍矮一些的女生都暗自羡慕。
    乔然面对各样的目光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见赵赵一人坐在最角落的圆桌上,赶紧坐到她旁边,用餐布盖住了自己的双腿。赵赵歪头看了看乔然,也是一愣,竟直接伸手捏了捏乔然的脸,自言自语道:“长得真像乔然啊……”乔然被她一闹更觉得没脸见人,赶紧低下头喝起饮料来。
    男生们自然是炸开了锅,只是碍于了解苏乔然不苟言笑的性格,没人敢上前当面和她谈笑,只是在背后悄悄议论起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我真是狗眼不识泰山啊!我们班竟然埋了这么一块美玉!我以前是瞎了么,竟然还跑去人家艺术班看女生。”
    “是啊,苏乔然果然很会乔装啊,没想到她藏的这么深,竟然骗过了我们全班雪亮的眼睛!”
    “还是有人有眼识珠的好吗?”陆凡八卦的性子一点儿也没被高考打压下去,神神叨叨地撞了撞林竹松:“怎么样?你俩今天算是苦尽甘来,扬眉吐气了?搞了这么多天小动作真当我们不知道啊?你为了她报考了n大,她又为了你放弃了保送……啧啧啧,真是情比金坚啊!如今高考完了,你俩是准备双宿双飞去北京了吧?咋样,今天准备公开了?”
    此言一出更是引来一众叫好和应和,高考结束,大家的八卦情绪如猛虎出闸,热情高涨,再也不用顾忌什么班主任、教导主任、纪检办公室了。这么认为的同学不止陆凡一个,恐怕连班上不少老师心里都是这么想的。今日乔然“盛装出席”更像是落实了这种猜测。
    林竹松隐了隐内心的苦涩,神色自然,语气依然搞怪:“那是你们瞎!”说罢,也不管身后的起哄声,径直往乔然身边走去,大大方方落座在乔然和赵赵边上,和两人谈天说地起来。
    同学陆陆续续到齐了,老师也都已经落座,乔然偷偷回头张望了一番,仍没有看到程故扬的身影。宴会已按时开始,夏老爹第一个站起来致辞:“同学们,辛苦了!这些天,夏老师,不对,你们夏老爹,一一看在眼里,确实,我们班的学生个个都是好样的!今天开始,我不再是你们的任课老师了,但我一定会是你们永远的班主任,永远的夏老爹!以后你们有任何问题,无论是学业上的,还是工作上的,甚至是人生路上的所有困惑,都可以来找我!但是,今天晚上,你们不要把我当成什么老师啊、老爹啊,就把我当成你们高中三年一起奋斗过来的战友,咱们是朋友,是同辈人!今天晚上,我们谁也不要说起这几天的高考,谁也不准对答案,谁也不许提学习上任何问题!今晚你们好好放松,放肆喝,放肆玩,不醉不归!”
    “好!”气氛热烈,班上的同学早已放下拘谨,撬开啤酒瓶盖,学着大人的模样,高高举起酒杯,砰砰砰地撞在一起,一边欢呼,一边往嘴里猛灌酒。心思细腻的班长已经比高一时候瘦削了许多,个子也拔高了,只是爱哭的敏感性格一点没变,宴会刚开始就声泪俱下起来。同学们互相说着彼此这三年来的囧事,捅破一些无关痛痒的小秘密小趣事,连各科老师都听得津津有味。
    乔然不曾喝过酒,也摸不准自己的酒量,干脆就只是抿了抿杯沿,静静看着同桌的同学们一杯一杯地喝,酒瓶一瓶一瓶地空……林竹松喝得上头,脸已血红,可神志还算清晰,说话依然油嘴滑舌,半点不打嘴瓢,正唧唧歪歪地和他右边的几个男生说天下大事,很有种指点江山的气魄。
    乔然话本就不多,饭局上只自顾自夹菜,侧头一看,却见赵赵脸色铁青,也不跟任何人交流,只一言不发地坐在边上喝闷酒,一时喝急了,酒星子直往气管里窜,引得一阵狂风骤雨般的咳嗽。
    乔然赶紧拍了拍赵赵的背,问道:“这是怎么了?少喝点。”
    赵赵好不容易顺直了气,已是满脸醉态,咳出了两串泪来。这泪腺一被激活,眼泪如线一般往下跌,竟是怎么擦也止不住。她干脆坐在座位上咽咽呜呜哭了起来。
    乔然从没见过赵赵情绪失控,一时手忙脚乱,也不知该开口说什么好,只得不停往她手里塞纸巾,坐在她身边默默陪着她。
    赵赵哭了会儿,稍稍平静了些,抽泣着静静流着泪,环上乔然的胳膊,把头靠在乔然肩上,声音低如蚊蝇:“……乔然,谢谢……你……”
    乔然轻拍了她几下,还在思索该不该问出口,赵赵先行倾诉起来:“乔然,夏老爹不让我们提高考,可是我……我不知道和谁说……”
    “若你肯,你和我说便是。你了解我,我向来不往外说的。”
    “乔然,我信你。我……我要复读了,今年的化学卷子,我没往答题卡上写答案。”赵赵略一停顿,继续说道:“我是故意的。明年,我想考美术学院,我还是想画画……”
    两年来不曾问出口的话,乔然今日终于问了她:“当时……为何来我们班?”
    赵赵的眼泪瞬间开了阀,滴滴答答地直落下,滑落在了乔然的肩头:“我……我喜欢的人……我喜欢的人在艺术班……她,她,她不可能喜欢我,当时……我想放弃了,只想逃开那里……” 赵赵说得断断续续,幸好她俩坐在无人关注的角落,乔然听得还算分明:“你知道的,李晴晴……她喜欢程故扬。我一开始就知道的,她什么都和我说。可我真的不想听,我听不下去,我……我那么喜欢她……我就逃来你们班了……偏是你们班啊……”
    乔然听了这一大段,脑子也有点乱,这样的感情在她当时的世界观里,属于超纲题,她着实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喜欢程故扬”这句话一直回旋在她大脑里,总觉得哪里不是很舒服。
    “乔然,我想明白了,”赵赵继续说道:“拉练那天,你记得吗?那时我看见她拉着程故扬往小树林走,我一直看着……看着……我看到她亲程故扬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该放弃了,但凡她想要的,她拼尽全力也会去争取的……我好后悔,好后悔为了一个不可能考虑自己的人,放弃了画画……”
    乔然脑子直嗡嗡作响,扶着赵赵肩膀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任赵赵在身边说什么她都听不清晰了。
    “我只是……大冒险的道具而已。”这句话依依稀稀在脑子里回旋。呵,就像那夜彭易如此冒险的真心话告白一样,所谓的大冒险,又何尝没有一丝真心在里面呢?
    她只觉得今天她这样隆重的衣着有些可笑,那个唯一的观众没有来,让她像个过度打扮的小丑,成了别人口中的一句闲话。乔然颤颤巍巍伸手,想从桌上找杯水喝,可眼前满桌狼藉,一桌的菜无人问津,只有酒瓶子东倒西歪地夹杂在菜盘子中间。整个包间的喧闹照旧,男生们在比酒量,有人在狂笑,有人在落泪,有人大肆说着诳语,有人勾肩搭背在角落咬耳朵……乔然只抓到眼前一杯啤酒,仰头一口气咽了下去。
    这是她第一次喝酒,冰冷苦涩的味道顺着食道快速滑下,在胃中扩散开来。乔然没有想到,冰冷的酒化在身体里,竟然变成暖的,热气直往脸上窜。她以为自己会很快醉倒,醉到再也听不清任何一句话,可意外的,这酒精上了头,却让她越来越清醒。
    赵赵的哭声渐渐平息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对乔然说:“谢谢你,乔然。谢谢你听我说这些,我真的,太憋屈了。”
    乔然依然沉默着,脸有些红,却没什么表情。
    “乔然,这两年,我总想活成自己想象中的样子,却忘了本心,忘了自己原来的模样了。我还是喜欢画画,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的,其实就是画画了。明年,等明年,我要去最好的美术学院,你和竹松在北京等等我。”
    乔然只机械地点点头,不再阻止赵赵找酒喝了。手机嗡嗡震动着,乔然也置若罔闻,她只想着,这些年,被她遗忘的本心又是什么呢?那些坚强、勤奋、冷漠、理智的包装里,究竟住在怎样的自己呢?在这个世界上,她最喜欢的又是什么呢?这些问题,过去的十八年里她从来没有想过。她只是努力地追逐着一个背影,一个有许多人追逐的背影……
    乔然又仔仔细细在喧闹的人群中找那个高瘦的背影,依然未果。
    眼前,是一群人的狂欢。高考结束了,这里几乎所有人的高中生涯在今天画上了句号。寒窗几年来,大家共同的目标,已经达成了,美满的,或者有遗憾的,都留在了那年的那短短几张试卷里。未来的日子里,他们会前往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大学,选择不同的专业,遇到不同的人,他们的人生轨迹会向着各个不同的方向延伸,他们或许再也没有一个共同的目标了……在这里大声喧闹着的,小声啜泣着的,沉默消化着心绪的,都是些十八岁的少年,无论他们是否做好准备,成熟的钟声已经敲响了。
    从刚才开始,乔然耳边尽是手机震动的嗡嗡声,无休止的,让她难以集中心绪。她摸了摸椅背上自己的小包,发现嗡嗡的震动不是来自那里,而是桌上林竹松的手机。她拿起手机抬头寻找林竹松,震动却戛然而止,低头一看,竟有七通来自同一个号码的未接来电。下一秒,手机再次抖动起来,乔然一时没看到林竹松,想着或许是急事,便自作主张地接起了电话。
    几秒过后,乔然横冲直撞地推开眼前的人群,从沙发上一把拽起微醺的林竹松,涨红着脸,神色焦虑,语气急促:“林竹松!别喝了!快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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