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爷,你是哪个村的啊?”
    那大爷头上戴着草帽,正坐在地上在吧嗒吧嗒地抽旱烟。见县官老爷和自己说话,忙将陶烟斗里的烟磕了,还有一截没抽,舍不得扔了,掐熄以后放口袋里,这才站起身来,“官老爷,老汉是磨子村的。”
    梁珩点点头,拉着老人席地坐下了,沈蓁蓁站在一旁看着。
    “你们村来了多少人家?”
    “全来了。”说着老人给梁珩指了指旁边围着坐在地上,正看着他们的一圈人。
    梁珩也看了看,心里略微估计一下,怕有二十来户人家。
    梁珩又问了老汉其他的家常话。
    旁边的百姓惊异地看着和他们一样坐在地上,脸上一直带着温和笑意,和那衣衫破旧的老农说着话的年轻县官,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一般,温温和和,没有一点官架子,这真的是县官老爷吗?百姓心中不由疑问。
    没说多一会,孙志几人就陆续来了,将大门从里面叫开。又交代了百姓排队,众人这才进去了。
    一直忙了一个早上,来交粮的百姓才来的稀稀疏疏了,但也是一批一批的,一个村约好了一起来。
    趁着空档,沈蓁蓁去买了些包子回来,发给衙役,正吃着,就来了一村百姓。
    沈蓁蓁将咬了一半的包子放在桌子一边,就开始写起收据来。
    沈蓁蓁写好一张,抬头就见面前站着个面黄肌瘦的妇人,旁边正等着两个孩子,衣衫褴褛,也是十分瘦弱的模样。沈蓁蓁猜测是妇人的子女。
    那两个孩子大的十来岁,小的七八岁,衣衫破旧,却很干净。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沈蓁蓁放在一旁咬了两口的白面包子。
    沈蓁蓁看着孩子瘦得眼珠都突出来的模样,不禁一阵心痛,只是包子都照着人数买的,衙役多买了一个,有三个,她和梁珩都只是两个,梁珩的已经吃完了,她也只剩这一个,还咬了两口。
    沈蓁蓁看了看周围交粮的百姓,全都是身上穿着打了一层又一层补丁的土布短衫,纤瘦的面上带着难掩的疲惫。还有很多孩子,大人在这边交粮,孩子就坐在墙壁下,很多靠着墙睡着了。
    这些百姓都是离县城最远的,坐马车都要近两个时辰,而这些百姓,全家上阵,挑着几百斤谷子步行至县城。
    沈蓁蓁凑到梁珩耳边说了几句话。
    梁珩站起身来,大声道:“乡亲们,你们交完粮领了救济粮之后别忙走,再回来这里,我有事交代。”
    百姓一听梁珩这么说,顿时低声议论起来,这县令有何事要跟他们说?但还是纷纷应了声。
    梁珩叫过孙志,交代两句,孙志便一阵小跑出了大门去了。
    三刻后,这批百姓交完了粮食,也领到了救济粮,都过来等着,只等县老爷说完话,就要挑着粮食回家了。
    可等了又近一刻,都没见那县官老爷说什么,众人都不禁有些急躁起来,很多都是在家吃了点稀粥就来的,挑着背着谷子走了这么远,这会已饿得头晕眼花,救济粮也拿到了,都急着回家去煮饭吃。
    一个后生便大着胆子过来问梁珩,“县官老爷,您是想跟我们说什么?您快说了吧,我们都赶着回去呢,孩子们都饿了。”
    梁珩看了看墙角边饿得双眼无神的孩子,也不禁着急起来,孙志怎么还不回来?
    正这当口,孙志就怀抱着一只有好些层的蒸笼进来了。
    梁珩见孙志来了,忙将桌上的笔墨纸砚收拾了,让孙志放下来,后面还跟着两个怀抱蒸笼的男女,也都放在了桌上。
    “大人,属下跑了几家才买到这些包子。”
    梁珩点点头,“辛苦你了。”
    沈蓁蓁将蒸笼打开,一层堆堆挤挤的白面包子就露了出来。
    “乡亲们,大家老远的来交粮,都没吃早饭吧?都过来领包子吧,吃完再回家去。”梁珩对着一旁的百姓道。
    众百姓看着桌上堆着的三笼包子都惊呆了,活了几十年,头一次碰到请吃白面包子的官老爷。
    一开始,众人还有些不敢过来,沈蓁蓁也招呼了几声。沈蓁蓁毕竟是个看着温婉柔弱的女子,自然比梁珩要让人容易亲近一些,即使梁珩看着也十分温良,他毕竟是百姓畏惧的县官。
    有了打头的百姓,后面的也跟着过来了,排起了队,不论大人孩子,都领到了两个热乎的白面包子。张嘴一咬,里面竟然还有肉。
    这一顿饭,直吃得众人心头热乎,喉咙哽咽。庄稼人不大会将心里的感激表达出来,只是将这份恩情深深记在了心里。江宁县,真的盼来了好官啊!
    汴城里。
    州牧何庭坚正在招待贵客,婢女进来通传,说门口的小厮来通传门口有江宁的衙役求见。
    何庭坚皱了皱眉,厉声道:“谁这么没眼色,什么人都进来通传,没看见我这有贵客吗?”
    坐在何庭坚对面的刘致靖闻言想起来,这江宁县不就是梁珩所任的县吗?梁珩不知道刘致靖来了江淮哪里,刘致靖却是知道他在哪里的。便笑道:“想必这衙役有要事,我可不敢耽误大人的要事,大人何不将此人传进来?”
    刘致靖都这么说了,何庭坚自然不会拒绝了,便对婢女说道:“让人进来吧。”
    婢女领命下去了,没多一会儿,就见一个中年模样的衙役进来了。刘全不敢抬头,一进来就跪下了,“小的见过州牧大人。”
    何庭坚冷淡地嗯了一声,“你有何事求见本官?”
    刘全略抬起头,就见前面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十分年轻,虽年轻,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刘全不禁心下一惊。
    何庭坚见那衙役抬头看他们,心下不禁不悦,别叫这贱役唐突了贵人。
    “嗯?”
    刘全听到何庭坚冷冷一嗯,吓得心都一抖,忙说道:“大人,新任梁县官私自开了官仓,将粮食发给老百姓了!”
    “什么!”何庭坚惊得霍地就站起身来。
    “这个梁...”何庭坚忘了梁珩的名字,顿了顿,又继续道:“好大的胆子!”
    刘致靖也是听得瞳孔一缩,有天灾时,县衙私自放粮还好说,这明明是风调雨顺的年成。但刘致靖也明白梁珩绝不是那么鲁莽的人,也忍下了问话的冲动,静静地听着。
    何庭坚又问了梁珩放了多少粮。
    刘全道:“小的来的时候,梁大人他们连夜放了一整夜的粮,今天白天肯定放得更多,小的想...应该差不多了。”
    何庭坚颓然坐下,这个梁...真是把他害惨了!
    刘致靖还是不说话,在一旁看着。
    何庭坚快速想了对策,如今木已成舟,如何将他自己从这里面摘出来是最重要的。
    “这个梁...本官驳回了他的公文,他竟然不顾本官的意思,私自放粮,这种乱臣贼子,本官要亲自去将他缉拿送往京城去!来人啊!伺候本官换官服!”
    何庭坚说完才想起旁边还有个刘致靖,又忙致歉道:“真是对不住,三公子,您也看到了,我可能要失陪了。”
    刘致靖笑了笑,“不碍事,正好我也无事,就跟着何大人去看看热闹吧。”
    何庭坚闻言不禁微微皱了皱眉,他是去做正事,他跟着去看什么热闹?转念一想,有刘致靖跟在一旁,还能为他作证这件事与他无关,便应下了。
    何庭坚很快换了衣裳,带了几十府兵,浩浩荡荡气势汹汹地就往江宁赶去了。
    一队人到了江宁,已是日落西山了,梁珩他们等了很久没见有百姓来,正准备要收工,粮仓里就冲进来一队身穿兵服的府兵,将他们围了起来。
    梁珩拉住沈蓁蓁冰凉的手,将她护至身后,看着围着他们的府兵,心里没有丝毫惧怕。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就已经想过结果了。
    梁珩看着府兵让开一条路,从大门处走进两个人来,其中一个中年模样的他不认识,另一个身穿蓝色交领长衫的,正是刘致靖。
    第85章
    “梁...你好大的胆子!本官已经驳回了你的请求, 你竟然敢私自放粮?你活腻歪了,不要脑袋了吗?!”
    梁珩本来想跟刘致靖打个招呼,还没来得及说话, 就听那穿着一身紫色官服,怒目瞪着他,厉声喝道。
    梁珩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了这肯定是那个州牧了。
    梁珩放开沈蓁蓁, 朝何庭坚拱了拱手,道:“下官参见州牧大人。官仓本就是储备来赈济百姓的, 如今江宁的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已经在挨饿了,此时不放粮, 何时放粮?”
    何庭坚气得怒喝道:“风调雨顺的年成, 百信怎么就食不果腹了?上任李大人在任时,江宁县百姓可谓是安居乐业, 年年丰收,一年上交多少粮税,你知道吗?偏偏你一来就不同了?百姓就饿肚子了?你别在这妖言惑众!来人啊, 将这梁...给本官拿下!”
    “慢着!”
    何庭坚忽听身旁的刘致靖喝了一声, 虽然很愤怒,但是还是强忍了情绪,问道:“三公子, 怎么了?”
    刘致靖道:“梁县令想必不会无缘无故做这么自请乌沙帽的事, 大人何不听梁县令说说原因?”
    何庭坚皱了皱眉, 这还有什么原因好说,就是这梁珩不顾他的反对,私自放粮。正要说话,就听见那梁县令冷笑了两声。
    “安居乐业?年年丰收?你可知道江宁的百姓因为你口中的年年丰收,每年被迫将所有收成都交了上去,连粮种都留不下来?你可知道百姓如今吃完了粮食,四处挖野菜来果腹?你可知道江宁一县的百姓被上任狗官吸干了骨血,如今穷得连米都买不起?你去江宁任一个镇任一个村去看看,看看是不是像你口中说的那样安居乐业,接年丰收!”
    何庭坚被梁珩呛得一愣,“你...”
    梁珩怒气上涌,这些话他从来了江宁就一直憋着,这会子不吐不快,这州牧若是个好的,不可能不知道江宁是什么情况。明明知道却装作不知情,足以说明这人为官是怎么样的贪腐无能。
    “三年你都不知道江宁的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还能大言不惭地说出安居乐业这种话?一州的百姓可曾得了你半点好?你配做什么州牧?你也不过是与那李文伯沆瀣一气,尸位素餐的狗官罢了!”
    “你!你竟敢辱骂朝廷命官,真是反了你了!来人!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一旁的衙役吓得大气都不敢喘,梁大人真是不要命了,竟敢骂起州牧大人来!
    “我看谁敢!我是朝廷钦命的七品县令,就算违了律法,也轮不到你来拿我!”梁珩愣喝道。
    沈蓁蓁站在梁珩背后,紧紧地握着梁珩的手。背脊挺得笔直的梁珩,不畏强权铁骨铮铮的梁珩,给了她莫大的勇气,沈蓁蓁慌乱的心,也逐渐安定了下来。最坏的不过就是一死罢了,相比前世的枉死,今天能陪梁珩为了大义而死,沈蓁蓁没在怕的。
    梁珩铿锵有力的话一出,蠢蠢欲动的府兵果然停了下来,都看向何庭坚,等着他发话。
    何庭坚冷笑两声,“你连官仓都敢私自开,本官如何拿不得你。本官要拿你进京,请皇上治你的罪!给我拿下他!有什么事,本官担着!”
    府兵一听,就要冲上前。
    “慢着!”
    何庭坚听着身边刘致靖再次打断,颇有些不耐烦了,“三公子有何指教?”
    刘致靖笑了笑,道:“我觉得梁县令说得很对,何大人似乎真的不能私自拿下梁县令呢,别到时候,何大人有理都变得没理了。”刘致靖在一旁看得明白,这何庭坚之所以想拿下梁珩交京,就是想把自己摘出去。
    何庭坚愣了愣,转念一想不对,自己明知道梁珩在开仓放粮了,还不制止他,不就更会受到责罚吗?
    “三公子,此事你就别管了,本官会思量的。”
    刘致靖见何庭坚这么说,也明白不管自己怎么说,何庭坚肯定是要将梁珩拿下的了。何庭坚是地头蛇不算,刘致靖还知道,这何庭坚表面看起来是个笑面虎,实则是个狠角色,这下还是不要发生冲突。刘致靖明白,何庭坚之所以如此礼遇他,不过是因为他老子罢了,可他毕竟不是他老子。而且他连情况都没摸明白,更是不好插手,便没有再说话了。
    梁珩被府兵上前拉住,想将他拉走,沈蓁蓁拉着梁珩的手不肯放。
    “梁郎...”
    梁珩看着沈蓁蓁,轻声快速道:“刘兄过来了,我会求他保护你的,蓁儿,你别怕。”
    沈蓁蓁使劲摇摇头,紧紧地拉着梁珩松开的手,“梁郎,我不怕的!梁郎...”沈蓁蓁用力一咬下唇,生生逼回了哭意,却再说不出话来。
    梁珩被府兵拉开,刘致靖才注意到梁珩背后有个女子,看模样,应该是上次在京城时,深夜在梁家看到过的女子没错了。
    “蓁儿,松手吧。”梁珩怕那些粗鲁的府兵伤到她。
    沈蓁蓁看着梁珩眸中的担心,轻轻松了手,梁珩就被府兵扯到了一旁。
    何庭坚正准备下令回汴城,刘致靖就凑上前,凑到何庭坚耳边轻声道:“何大人担心皇上会责怪何大人知情后不作为,我知道。何大人想想,若是皇上知道何大人私自将梁县令下了狱会如何想何大人?毕竟梁县令现在朝廷也还没定罪,依然是朝廷命官。皇上会不会认为何大人关押朝廷命官,是想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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