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致靖往大门看去,就见一个身穿白橡长裙,体态娇柔的女子正站在大门前。正是沈蓁蓁。
    沈蓁蓁在大门后听了一会儿动静,如今梁珩被抓起来了,百姓正是为了梁珩而来,她是县令夫人,这时候只能她出面了,而且她也需要百姓救梁珩。
    沈蓁蓁深吸了一口气,示意孙志打开门。
    百姓们正愤骂着,就见衙门大门突然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姑娘来。不,应该说是夫人,大半江宁百姓都见过的县令夫人。前两日交粮时,沈蓁蓁一直都在,百姓们都记得这位县令身旁年轻美丽的夫人。
    百姓们看着县令夫人走出来,不约而同地噤声了。梁县令被抓的事,可能没有人比县令夫人更清楚了,而她现在走出来,肯定是有话对大家说。
    数千百姓齐齐看着沈蓁蓁,等着她开口。
    沈蓁蓁走出衙门,环视了一眼街道上的百姓。
    男女老少,全都着短衫,很多肩头甚至还搭着擦汗的帕子,头上戴着竹帽,只怕是直接从地里就来了。能看到前面的人满头是汗,大艳阳天,正中午,这些百姓老远的来,就为了给梁珩讨一个公道。
    沈蓁蓁郑重朝着百姓们深深福了福身。
    百姓们县令夫人给大家行礼,忙惊得大喊使不得。
    沈蓁蓁喏了喏嘴,话说出来却因哽咽沙哑得不成声。她清了清喉咙,大声道:“多谢乡亲们来为夫君他讨公道。”
    百姓们忍着没说话,县令夫人声音太小,很多后面的都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乡亲们,夫君他一心为民,开仓放粮,是因为百姓们没粮食吃了,古言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夫君他的命跟江宁整个县的百姓相比,算不得什么。只要乡亲们能有一口热饭吃,我想夫君他就是死了,也是愿意的。”
    沈蓁蓁这一席话,若是其他官员的家眷来说,只怕是众嘲一片。愿意为民而死的当官的,几辈人都没见过。
    可梁县令不一样,梁县令上任不足一月,除了开仓放粮,别的事还没来得及为百姓做。可就是这么一件事,可以让百姓感谢梁珩一辈子。以至于很多年后,梁珩早就调回了京城,江宁的百姓还时常谈起梁珩,而首要谈起的,就是梁珩开仓赈民的义举。
    沈蓁蓁这一番话,可谓是说到了百姓心里。百姓们几乎没遇到过真正善待百姓的好官,梁珩一来,百姓心中就有了对比了。
    “县令夫人,您就说梁县令被人抓到哪里去了,就是被抓去了京城,我们也要去那去将人要回来。”
    “对!梁县令这么好的官老爷都要被抓,这是不给老百姓活路了,大齐这是怎么了!”前面几个年轻人说道。
    沈蓁蓁听得几乎泪目。梁珩的付出,终是有回报的。
    “乡亲们,你们知道上面的官为何抓夫君吗?就是因为京城的皇上,他不知道江宁的百姓如今生活是什么模样,夫君他开仓赈民,才被认为是胡乱开仓,藐视律法。乡亲们,若是你们真的想救夫君他,可愿意将江宁县的情况报与皇上知晓?让皇上知道,江宁县的百姓被上任的县官迫害成什么样了,夫君他开仓,真正是为了救民!”
    “我们愿意!上任狗官害得我们穷得饭都吃不上!可是京城离这这么远,我们要如何让皇上知道?”
    “对!早就想告那狗官,可是州上的官从来不理会我们告状的人!”
    “乡亲们,京城太远,现在又正值夏忙,只要乡亲们在状纸上按下手印,我自会请人送进京城去,送给皇上去,让他知道我们江宁的百姓,在这太平盛世下,被当官的如何欺压剥削!”
    百姓们一听,激动地叫好。他们也忍了太久,若是能让皇上知道江宁如今的模样,能救下梁县令不说,也许江宁百姓以后的日子都会好过起来。
    沈蓁蓁当场就让孙志去取笔墨纸砚来。
    等孙志取来笔墨纸砚,又搬了张桌子来,沈蓁蓁才想起一件事,她不会写状纸,而且这种状纸,她作为女子不能写。
    楼上的刘致靖见沈蓁蓁踌躇了一下,就看出了沈蓁蓁正在为难。正要转身下楼,就见一个二十来岁,身穿蓝色长衫的年轻男子走上了台阶。看模样,是个秀才无疑了。
    刘致靖又放下抬起的脚,继续观望。
    秀才上了石阶,先对着沈蓁蓁作了个揖,“小生见过县令夫人,小生不才,这状纸还是会写的,且江宁的情况,小生都知道大概,若是夫人准许,小生愿意替江宁的百姓,写这状纸。”
    沈蓁蓁正为难着,这眉清目秀的年轻秀才,正好解了她的难。
    “如此,多谢这位公子了。”
    那秀才连称不敢,走到桌前,俯身磨墨,磨好墨,就提笔写起来。
    街上的百姓们,几乎都是不识字的。这站出来写状纸的年轻人,大多数人就算没见过他本人,也都听过他的名字。杜如晦。江宁四大秀才之一,而且是年纪轻轻就考上了秀才。
    识字写字这件事,对不识字的老百姓来说,是很神圣的事。众人都屏着呼息,专注地看着杜如晦挥墨疾书。
    沈蓁蓁略向杜如晦走了两步,就见状纸上一行行的字,字里行间,力透纸背,十分遒劲。都言字如其人,这个年轻秀才的字,与他看上去的模样十分违背,秀才是清秀温和的模样,字体却十分遒劲刚硬。
    没多会儿,秀才便写好了一张,沈蓁蓁拿起来一看,只见上面言语恳切,用语十分客观,却将江宁百姓曾受到的非人压迫和如今江宁百姓的现状都写得很清楚,条理也清晰。
    沈蓁蓁不由暗自点头,这年轻人,以后说不得是个人物。
    等字干了,孙志便招呼街上的百姓排队过来摁手印。
    直至一盒朱砂用完,街上还有大半百姓没有摁。
    那状纸上只要是没字的地方都摁上了手印,也不过千数,秀才又写了两张,来了的百姓,还没有摁完,沈蓁蓁看着天色不早了,怕路远的百姓回不了家,只说够了,郑重道了谢,请百姓们散了。
    沈蓁蓁又谢了那秀才,秀才连称不敢,告辞后径直去了。
    沈蓁蓁拿着状纸,刚回到后衙,刘致靖便出现了。
    沈蓁蓁将状纸递给了刘致靖。
    刘致靖接过去,翻开看了看。也是不由称赞了一声,就抬起头对沈蓁蓁道:“这里只怕不安全了,沈姑...弟妹,赶紧收拾下东西跟我走。”
    沈蓁蓁不由吃了一惊,“怎么会不安全了?”
    刘致靖扬了扬手里的状纸,道:“这东西会让很多人彻夜难眠。”也不多解释,又道:“总之,你快收拾东西,我送你去赤县。”
    “那梁郎他这么办?”沈蓁蓁一下慌神起来。如今梁珩被关起来了,不更就像是身处瓮中,任人宰割了吗?
    刘致靖道:“梁兄应该没事,主要是这状纸,现在大家都知道在你手中,你更危险。”
    沈蓁蓁还是不放心。
    “弟妹,你听我说,你留下来也于事无补,还会更让梁兄担心,你离开县衙,我也能集中人手,保护梁兄了。”
    沈蓁蓁知道,这些她都知道。可是她害怕,赤县离江宁肯定很远,万一她去了,梁珩在这里出什么事了,她怎么能尽快知晓?
    刘致靖见她犹豫,便道:“先离开县衙再说,不去赤县也行,但是县衙不能再待了。”
    沈蓁蓁听刘致靖这么说,点点头,进屋收拾了几件衣裳。
    沈蓁蓁打开箱子找衣裳时,意外打开了梁珩装书的箱子,箱子一侧放了一个红绳扎起来的卷轴模样的,上面用一层布包上了,可知主人对其极为珍视。
    神使鬼差地,沈蓁蓁拿起那副卷轴,打开了,最先见到一滴墨渍,而后两行字缓缓出现。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第89章
    汴城。
    何庭坚正躺在小妾房里的软椅上, 半眯着眼睛,惬意地喝着香茶。一个身穿嫩绿薄衫的女子,跪坐在地上,给何庭坚捶捏着腿。
    这小妾是汴城的富户送给何庭坚的,二八芳华,模样美艳, 何庭坚一看就很喜欢,收用了。这些天也一直腻在这小妾房里。
    何庭坚享受着柔弱无骨的小手在他腿上轻捏,心下不禁心猿意马起来, 伸手拉住小妾的手, 放在手心揉搓着。
    正当这会,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何庭坚不悦地皱皱眉,谁这么没眼色。
    小妾站起身来, 去开了门, 就见是管家何福站在门口。
    何福也四十来岁了,透过小妾身上的薄纱,在她鼓鼓囊囊的胸前扫了两眼, 又低下头,道:“吴姨娘, 我有急事求见老爷。”
    何庭坚在里面听到何福的声音, 大步走出来,皱眉道:“什么事?”
    何福只道:“江宁那边留守的人有急事找您。”
    何庭坚一听, 面色一肃, “带路。”
    两人快步走出了吴姨娘的院子。
    正房。
    何庭坚听完了消息, 一言不发地靠在椅背上,闭目沉思半晌。
    这事不管他知不知情,一旦被捅到皇上面前,他这个州牧,算是做到头了。不知情就是渎职,知情更完蛋,怕是连脑袋都要不保。
    何庭坚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已是阴鸷一片了。
    “去将马三叫来。”
    “是。”那扮作府兵的人很快出了房间去,留下何庭坚一个人坐在椅子上,面色阴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蓁蓁最终还是没有去赤县。她怎样都不能丢下梁珩一个人在这里。
    刘致靖将她悄悄安排进了自己住的客栈,只要沈蓁蓁不出门,何庭坚就算真的派了人过来,应该也不会找到这里来。
    沈蓁蓁也知晓厉害,刘致靖这么不余遗力地帮助他们,她也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了。所以沈蓁蓁进了客栈后,也一直待在房中,半步门都没出。
    刘致靖当天就让人将状纸连同家信送回京城去了。
    是夜。
    后衙后院里,寂静无声。
    一阵夜风吹过树梢,树枝摇动,沙沙作响。
    几道黑影跃进后院,寂静中,传来轻微几声响动。黑影分开,进了后院的三间房去,片刻后,出来碰了个头,很快就离开了。
    等几道黑影离开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也钻出一道人影来,离开了后院。
    “果然来了。”
    客栈里,刘致靖还穿着白天那身青玉色的襕衫,坐在灯下。
    地上半跪着一个全身掩在黑色的人,低着头,看不清脸。
    “梁县令那里有没有动静?”
    “没有,都很正常。”
    刘致靖点点头,“回去吧,不用守在后院了,去前院保护梁县令。”
    “属下遵命。”
    那人站起身来,却不走门,打开窗户,纵身一跃,消失在暗夜里。
    刘致靖走到窗边,临窗下面是一条河,临河楼上的烛光照在河面上,波光粼粼。
    刘致靖站在窗前,手上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面色冷峻。好一会儿,刘致靖关了窗,上了床躺下。
    隔壁早已没有动静,想必沈蓁蓁早已歇息了。
    次日,刘致靖依然同前面几天一样,去衙门转一圈,又上街玩耍大半日才回来。
    沈蓁蓁在房中枯坐大半日。突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沈蓁蓁心下一惊,并不出声,只是紧张地看着那两扇紧闭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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