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贼头子不耐烦应付几句,便招呼我三人随他走。
    下了码头,行过沙滩,眼前是片枝繁叶茂的树林。我等几人沿林间道路走着,只见浓密枝叶在空中交横蔽日,几缕阳光洒在地上金光点点,恰似锭锭金元宝,灵巧得紧。蒲先生不由叹道:“如此美景,实令人心旷神怡。”我与槐兄不禁连声应和。
    海贼头子一伸懒腰,自得道:“三位豪侠如此褒奖,实是……”话音未落,忽闻远远传来几声严厉斥责。我一惊,问道:“敢问阁下可曾听见隐隐几声叫骂?”
    海贼头子略听一二,道:“是那些周家傻子。”
    “愿闻其详。”槐兄答道。
    海贼头子笑笑:“说来话长,各位豪侠可记得我说过,本帮曾由一位周姓之人领导?两年前郑大人率众讨伐之后,有些死心眼的喽啰不肯追随郑大人,便沦为奴仆,在田间劳作。”
    “田间劳作?”蒲先生疑惑道。
    “此岛是宝地。”海贼头子尽显得意神色:“原本姓周的见此地雨水丰厚,便令我等在林间开垦田地,轮番照管。如今正好利用那些奴仆下地劳作,我等反倒落得清闲,岂不是妙?”
    又听远处传来几声打骂,槐兄皱眉道:“敢问此些奴仆如何看管?岂不忧心节外生枝?”
    “这些奴仆由三当家严加管束,从未出过岔子。劳大侠费心。”海贼头子答道。
    交谈间,我三人随海贼头子沿林间小道,缓步前行有小一炷香的工夫,便见着一处宽大山洞口,有一左一右两名卫兵守着。海贼头子与两名卫兵嬉笑招呼,便领我三人进洞。穿过两丈长的山洞,只见眼前豁然开朗:这座大山,恰似一座巨大天井,中央竟是空的!我讶异不已,仰头查看,只见苍空上飞过几只海鸥。四下环视,只见山中天井方圆十丈有余,甚是宽敞。一条石廊沿内壁蜿蜒螺旋而上,直通天井顶端。而石廊贴山壁一侧,是一间间凿出的石舍,门前搭着帘子。许多海贼进进出出,好不热闹。至于井底空地上,有二十余名灰头土脸之人,正被监工挥鞭督着摆设酒宴。
    “不如我先领各位去住处安置妥当如何?”海贼头子见我三人看得痴了,笑嘻嘻问道。
    槐兄如梦方醒,连连点头道:“见笑。在下实不曾想,普天之下竟有这等住所!”
    蒲先生迫不及待问道:“敢问此处有甚来头?”
    海贼头子领我们沿石廊向上行走,答道:“据传,是前朝时便有的遗迹,不赖罢?”
    我沿石廊螺旋向上,四下打量,见石廊约有半丈宽,似是被人在山壁中挖出一般,左手边是天井,右侧是一间间石舍。趁海贼进出之隙偷偷向里窥去,只见舍内左右,各铺两张草席。我笃定每间舍内当有四贼居住,见机仔细清点石舍数量,算起海贼人数。
    然槐兄单刀直入问道:“敢问郑家天军共有多少人马?”
    “共有三百五十二人在此。”
    “可谓广聚良才!郑家军果然厉害。”槐兄几番恭维之下,那小头目早眉飞色舞、得意忘形,凡有所问无有不答。
    又走过十余间,我忽见威风凛凛两扇宽大木门钉在石壁上,正疑心,海贼头子早道:“此是二当家住所。”
    我见机恭维道:“郑家军果不愧威武严明之号!敢问此处石舍如何分配?”
    那海贼头子不假思索道:“石廊起处十间,是大当家亲兵四十人住处。其后十五间,皆是二当家手下人马。过二当家住间,当前我等走过之处,是大当家手下住所,共有五十一间,大当家住在正当中大屋。而我在内的其余人等,皆听命于三当家,住在山顶回廊之内。”
    见蒲先生掰着手指盘算,海贼头子笑道:“其中一些乃是堆放杂物的石舍以及空置的石舍。”蒲先生闻言,挠头憨笑,惹得海贼头子直发笑。
    又过数十间石舍,只见两扇赤色大门巍然而立,阻住去路,海贼头子道:“此处,便是三当家住所。”话毕,他推门而入,招呼我三人跟进。刚踏入回廊,我忽听得一声凄厉惨叫。正惊疑,又传来一阵丧心病狂的怒吼:“生病?生病?我要你装,我要你装!”随即回廊内响彻皮鞭抽打筋肉声。
    我听阵阵哀号正在心痛,却听海贼头子冷笑一声:“定是那周家蠢才偷懒。”言罢,竟毫不以为然,扭头道:“此处回廊挖通山体一周,三位意下如何?”
    “不可思议!此行真是大开眼界,郑家军实令在下心悦诚服!”槐兄惊叹连连。
    海贼头子眉飞色舞笑笑,伴阵阵鞭打惨叫,竟一脸悠闲,吹起不堪入耳的口哨打头前行。我跟在他身后警觉四下查看,见左侧石壁上挖着扇扇窗户,透出刺眼阳光;右手一侧,竟是一上一下两层。下一层,是海贼住处,与方才行经那些千篇一律的石舍相近。听上层仍惨叫声不止,我料定是关押周家旧部的牢房。
    海贼头子忽转身一拨布帘,转进一间石舍,道:“三位,请来此处安歇。”
    我挑担进屋,见石舍大约一丈见方,沿两侧墙壁各铺两张草席;而与门帘正对处,乃是一扇窗子,吹进阵阵海风。
    槐兄卸下担子,忙与海贼头子抱拳,道:“此行多有劳烦,实在感谢!”言毕,他与那海贼头子使个眼色,悄声将木箱开了,取出一大串珍珠项链递过。
    那海贼头子看得两眼发直,急忙压低声音道:“上道!上道!此行我绝不亏待几位河北豪侠!”言罢他将项链攥紧,道:“我去去就来。”便一溜烟跑出门去。
    见海贼头子出门离去,槐兄轻声与我和蒲先生道:“目前为止尚可称顺利,只是不知如何靠近码头两船下手?”
    蒲先生答道:“如何不露声色接近战船焚之,如何得手后脱身,尽是难题!”
    “我等趁夜色摸黑出山,斩杀侍卫焚船,之后借小船而返如何?”我答道。
    “极难。”槐兄道,“此处海贼众多,码头戍卫又尽职尽责,恐怕正是郑如龙亲兵,若想避其耳目焚船脱身恐怕极为不易。何况我猜飞兄与蒲先生二人未有海上掌舵之经验,若只靠我三人驾船,怕是无从寻路折返李村。”
    话音得落,我三人面面相觑,相视无言。莫非唯有拼死斩杀守港侍卫,舍命焚船死战一途了么?
    沉默片刻,槐兄道:“眼下我等当先拾草席,做久留状才是。以免那小头目起疑。接下我等将拜见郑如龙,蒲先生与飞兄做些准备。”我与蒲先生两人闻言应声而起,纷纷收拾起草席来。
    果不出半炷香工夫,那海贼头子又匆匆跑回屋内。槐兄连忙停了手中活计,相迎笑道:“妥当了?”
    海贼头子满面堆笑,点头道:“多谢三位照顾,我方才已与侍卫打过招呼,这就将三位引见给大当家如何?”
    槐兄大喜过望,连忙拱手道:“有劳!我等这就启程。”言罢,挑起两箱财宝,招呼我与蒲先生起身,随海贼头子出了石舍。
    出了门,槐兄见机问道:“方才在下似曾窥见,在我等住所之上另有他处?”
    海贼头子答道:“有,是关押那些周家蠢材牢房。”话音刚落,只听上层牢房传来阵阵呻吟,海贼头子见状惊道:“想是那只知鬼叫的周家蠢材惊扰了三位!怪我招待不周。”
    槐兄忙道:“只怪我等见识短浅,怎是阁下之过?方才反观阁下充耳不闻、镇定自若,我实在佩服!”
    那海贼头子尴尬一笑,道:“三当家手下亲兵多有暴戾之徒,时常如此。我如今也是见怪不怪。想当初众人抱怨三当家亲兵在夜间毒打奴仆,被惨叫鬼号吵闹得无法入睡,如今不也习惯了?”
    话至一半,只见迎面走来个谢顶老头。那老头低着头,一言不发,一照面却被海贼头子一把拦下,斥道:“老不死的,怎在此时出来!你这等货色被外人撞见,岂不丢了郑家军脸面!”那老头唯唯诺诺不敢言,只是不停躬身作揖。海贼头子越发不爽,挥手斥道:“快滚!快滚!”那老头应声而退,在与我擦肩而过时,只见他目光忽然一闪,死死盯我不放。我不由一惊,斜眼瞥时,却见他早躬身走远。只听槐兄与海贼头子轻声问道:“敢问此人是?”
    海贼头子闻言,长叹道:“要各位大侠见笑。那老不死的,原是本帮旧主心腹。可不曾想他竟弑杀旧主,提周狗贼首级向大当家摇尾乞怜,如今被三当家像个废物一般养起。要我说,那些沦为奴隶的蠢材虽傻,却有些骨气。那老不死的,却只是个卖主求荣的亡家奴!这等货色,也配得上郑家军?”话至最末,那海贼头子越发刻意大嚷道。
    槐兄听得直皱眉:“阁下所言甚是,这等背主求活之人,怎配在此吃白饭?”
    海贼头子又叹一声道:“却无奈三当家好他那副丧家之犬的模样。”言毕,他将两扇绯红大门推开,领我三人又沿螺旋石廊而下,径直往海贼大首领郑如龙住处而去。
    行至一处气派的靛蓝大门前,那海贼头子与大门两侧卫兵使个眼色。见侍卫点头应允,海贼头子将门轻轻一叩,只听门内传来浑厚有力一声“进来”,海贼忙推了门,率先步入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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